荒原紀事 卷一·第三(3)
    我琢磨著這一番話,點點頭。我沒想什麼“大材小用”,而是被老人內心裡深長的憂傷給感動了。同時一種神秘的宿命悄悄滲出。我覺得事實也許真的如此:一個真實的平原即將消逝,它在不久的將來只能存在於一些故事之中了。我甚至在極短的時間裡迅速回想了一遍記憶中的平原,令我驚異萬分的是,它真的與童年的平原大相徑庭了!老天,腳下的平原真的是一天天在溜走,暗暗地溜走——這一切恰恰如同那個故事裡所講,它真的正在毀於一個可怕的契約?難道這果真是一場有預謀的出賣,並且早已開始?

    我出了一身冷汗。我承認,作為一個現代人,早就變得格外無知而又格外自信了,我不再相信所有的神話和傳說;我排斥一切的虛擬和比喻;我只相信科學實證,只願沿著新世紀裡所有的發現和發明一路向前——所有與這個指向相悖的東西,都在我自覺的排斥之中。

    可是今天我所面臨的一個判斷是:眼前的世界還有沒有另一種解釋的方法?

    這一次又要回到我們一度恐懼的那個蒙昧時期?回到有神論和萬物有靈論?回到原始的信仰?如果還不是那麼簡單的話,民間傳說中的一切,同樣是言之鑿鑿並且植根深長的一段歷史,是否也多少有資格成為我們的佐證,用來證示這個世界的另一條路徑呢?正如同我親眼見證了三先生對病入膏肓的老冬子神奇的挽救一樣,不同的路徑當是存在的,它甚至在百般篡改的歷史中更能通向一個真實。是的,我們已經習慣於行走的那條路徑早就被人做了手腳,它終將把我們引入歧途。於是我們不得不稍稍繞開它,因為我們絕不能過於輕信了。

    我暗自思忖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為這片母親般的平原日夜不眠,痛苦憂心,卻對它的淪落找不到一個使人寬心的、有說服力的理由。而三先生和他所代表的那些老人的記憶,卻在做出新的揭示。我作為這片平原的兒子,尋找和見證這種記憶應該是責無旁貸:不僅記在心裡,還要記入文字,讓真正的平原傳遞下去。於是我再次對一直期待著的跟包點點頭,鄭重說道:

    “好吧,我同意。”

    02

    勝者總是有人恨著。這些仇視者也並非都是失敗者,不盡是那些弱者和不成氣候的家伙。事情從來沒有那麼簡單。有時,勝者的巨大陰影下邊總是遮掩著不為人知的力量,這些力量因為仇恨而變得巨大,而且還有著相當持久的韌性。就是這韌性的堅持和小心翼翼的行動,使他們常常對勝者構成了極大的威脅和挑戰。他們是渺小的,但卻因為自知渺小而變得有所作為,變得善於改變自己,變得更為機智。

    與烏坶王同樣懷了一腔怨恨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一個人是個女子。這個女人也像烏坶王一樣,開始曾與大神有著極不平常的關系。她叫“煞神老母”,當然是他人後來送給的外號。這個外號包含了怎樣獨特的內容以後再說,只說她長的樣子吧:面目蒼蒼,寬臉,口方,一笑露出一排堅硬的板牙;一頭又濃又亂的、呈紫紅色的毛發;眼皮泛著烏青,像被人剛剛搗過一拳;中等個子,已經發胖,一對****過於肥大,在整個身體上顯得極不協調。她平時總是把手放在大大的乳房上,這是從年輕時候形成的一個習慣動作。

    這個動作在當時是頗為有名的,因為所有的男子見了她這副樣子都要不安,有的羞澀難捺站立不穩,只一會兒就走開了——走開了還想回頭再看一眼。那時都知道有個奇怪的女子:年紀不大,嘴大然而格外誘人,雙乳超群,死盯盯地看著所有敢與之對視的男人。那時她實在是年輕,躍躍欲試,覺得這個世界上的各種機會真是太多了,她有把握一伸手就抓住一個,然後愛怎麼享用就怎麼享用。她只是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要先抓住哪個機會才好?當時她體態苗條,臉面白嫩,再加上愛用隨手采來的香草之類搽抹腋窩,所以總是散發出一股好聞的氣味。異性對於氣味是挑剔的,同樣的妙齡女子面前,除了臉龐,最耐久的還是氣味。再加上她有手捧雙乳的習慣,所以沒有幾個人能受得了她這一套。

    那是個怎樣的年代啊!戰混沌以及快要勝利的一些日子,女子和男子各有自己的艱難和榮耀。她曾經適當地、並無過分張揚地與幾個戰將甚至是神將有過一些過折——按民間的說法是“有過一腿”——但總是見好就收。混戰雙方仇恨無比不共戴天,但在她這兒一視同仁。她發現這些男人在可愛的方面,比如眉目和眼神、床上的表現等等,都同樣有可圈可點之處。她告別他們的方式總是讓對方始料不及。什麼眼淚汪汪的愛啊恨啊,夜不能眠啊,都是極幼稚的東西。沒有時間糾纏了,歲月如梭,一眨眼就飛得無影無蹤,千裡萬裡出去了,再要追趕都來不及。所以她要趕自己的長路,有時只取半瓢飲就匆匆上路了。她不得不告訴那些緊緊抓住自己衣襟不放的男人:找別人去吧,我沒有時間,我要上路了,“再見!”最後兩個字總是說得脆生生的,讓對方長久地記住她的回眸一笑、甜甜的嗓子。讓別人牽掛總是好的,這是她的一個經驗。要害是不要牽掛別人,不要兒女情長——最無能的人才兒女情長哩,這是她的結論。

    總之年輕時的煞神老母是另一副模樣。一個人變化的歷史和變化的程度有時真是驚人。她在這段光陰裡真正經歷了一些事情,有些還稱得上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因為她有機會與重要的角色在一起,所以知道許多。那些不凡的男子在疲累的時刻或歡愉的時刻嘴巴就會咧開,說一些不該說的話。她心領神會,但絕少插言。她明白自己在那個時刻裡的身份和作用,懂得男子需要的是什麼。她盡其所能地為他們做好——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對方喜歡她,愛撫的大手告訴了一切。她是個見好就收的人,沒有過分的奢望,這也是格外讓人喜歡的方面。

    她發現男人是大不一樣的,這種區別中的一部分是來自身份——有什麼身份就有什麼怪癖。比如在神將一級的,她看到了他們共同的愛好和特征:動不動就嚴肅起來,心不在焉和惡狠狠的勁兒交錯出現。個個身上都有一股公牛味兒,不過並不難聞。最粗魯的話和最深奧的話都讓他們說了。而那些普通的戰將們則和藹多了,他們個個顯得多情,身上有一股青蘿卜味兒,到了最後時刻會像麻雀一樣嘁嘁喳喳。一多半禿頂,後腦的頭發卻出奇地濃厚。這些人一般來說屁股偏大,顯得尾大不掉,完事前謙虛謹慎,完事後大吹大擂。她一般總會滿足他們的虛榮心,但與此同時已經下決心結束這種關系。除非迫不得已,她不會與這類人有超過三次以上的親密接觸。

    與大神的結識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正像她預料的那樣,那個朦朦朧朧中的大機會終於來了。抓住機會的本領她是有的。抓住機會,對她來說就像抓住一個正在羞澀著的男人的衣領一樣,只要及時伸出三根手指也就成了。不過對於大神可沒有那麼簡單,她知道對方是一個至高無上者,將來這種高度還會節節攀升,達到一個無可企及的高峰,到了那時一切都將晚矣。不過她明白此刻的大神盡管見多識廣,閱人無數,好在處於熱血沖動的年紀,對顯而易見的美還不至於那麼麻木。這就是勝利的保證和前提。她矜持而嬌媚地行動,一切都保持一個度一個分寸,經驗在此時發揮了關鍵的作用。她發現這位大神正如自己所料:對那些不凡的女子並不隨意和潦草,而是像比賽耐力和文雅似的,不厭其煩地一邊周旋一邊炫耀知識。她心裡明白:是的,他就該這樣。知己知彼的情勢之下,最後就看她如何發揮了。她知道自己想要獲取的與以往全都不同:不是一時的歡愉,而是長久的享用。她只想享用其中的微小部分,但這種享用必須是長期的。僅就愛欲而言,她知道對方並不是一個最好的目標,甚至還會是相當糟糕的一個角色。好在她向他索取的並不是什麼愛欲之類。這家伙在這方面的能力蛻化了,或者早就用枯了。

    她的小心翼翼終於得到了回報。她發現對方的眉梢那兒重重地抖了抖,接著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一雙手在褲子上輕輕摩擦;微微發紅的結膜潤濕了,目光閃爍。“他馬上就要動手了。”她在心裡這樣說著,果然一切也就開始了。巨大的沖擊力源於一種無形的東西,這種東西對她來說絕不陌生,卻無以言表——凡是身上具備奇才異能的生命都被某種東西所包裹,就像一層厚厚的雲氣一樣。在他所挾帶的颶風一般的能量籠罩下,她身體劇烈搖動了一下,差點兒栽倒。她突然孱弱不堪的樣子,加強而不是削弱了對方的沖動。他緊緊擁住她,用一雙干燥的嘴唇碰了碰她的額頭。多麼文雅的、握有重權的男人。她即便在事後也未能發現比這個舉止更得體、更能夠撩撥女人的了。她直到十幾年之後,還仍然能夠想起那一刻的干唇帶來的格外刺激——毛疵疵的癢滋滋的,按緊在光潔的腦門上,讓人心疼。她很快配合了他,把他因為焦慮和勞損而弄得焦干的雙唇弄濕了。當然是接吻。她親了他,並像所有的老手那樣,只一下就品嘗出對方苦澀的滋味。

    “這個人的硝煙味兒真大。”這是她和他第一次分開後的結論。她一個人時閉上眼睛從頭想象,不是想自己,而是想著大神所經歷的一切戰斗。那是輝煌的歲月。那是所有的神加在一起也不能鑄成的偉業。可這事兒才剛剛開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將更為驚天動地。她一輩子都為自己了不起的預感力而驚訝,因為後來總是和她料想的一樣,幾乎從來沒有發生讓其始料不及的事情。

    03

    煞神老母很久以後所經歷的一切不幸,其實都多多少少有些預感。只不過那是她最不希望發生的,所以不願在一開始就想得太多。讓憂慮一天到晚纏著激動人心的開端,什麼美事都會毀掉的。她只專心享用著,品嘗著,不去想那麼多。大神主要的精力都用在戰混沌上面,所以與之溫存的時間屈指可數。她在對待這個男人的問題上頗為作難:一方面她有巨大的欲望;另一方面她又不敢像對待其他男人那樣放手亂來。她不能不有所忌憚。她知道一旦發生了令大神震怒的那種事,也就前功盡棄。大神於激烈戰事的間隙裡與她難得歡會,這時候她無不顯示出超人的優勢,令無所不能的大神驚訝萬分。

    他恍惚間甚至疑惑起這是一個比自己還要頑韌強大的女子。通常大神身邊的女人都無比渺小,見了他會像小沙鼠一樣往裡縮去,伸著白嫩可愛的小巴掌。而現在這個女子何等了得,主動出擊,那張闊大的嘴巴只輕輕一含就咬濕了他的後頸。這使他不禁想到了狼一類山野殺手:它們只一下就能咬斷對手的脖頸。這是一個廝殺成性的男子慣有的聯想。他恐懼地呻吟和顫抖,這讓她覺得越發可愛:偉丈夫有時候難免像個嬰孩,這是她早有的體驗。她在疲累非常的時刻裡一下下舔著大神的軀體,特別要在她不小心抓傷的地方輕吮幾下。這時候的大神很快又恢復了君臨天下的威嚴,一雙銳目仇恨地盯住她的一對巨乳。她趕緊撫住了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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