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世界 混沌世界 (27)
    太陽出西落在東,

    胡蘿蔔發芽長了一棵蔥。

    天上無雲下大雨,

    樹梢不動颳大風。

    滾油鍋裡魚打浪,

    高山頂上把船撐。

    東洋大海失了火,

    燒燬龍王的水晶宮。

    場上的碌碡淌了瓤,

    黃河裡流水透底清。

    河坡上,螞蚱踩死個驢駒子,

    半天空,小麻雀斗死個老雄鷹。

    陽關道,有一人騎著大刀扛著馬,

    又跟來口袋馱驢一溜風。

    漫窪裡,有個兔子咬死個狗,

    家院裡,老鼠拉貓鑽窟窿。

    小雞吃了個黃鼠狼,

    蛤蟆吞了個老蛇精!

    ……

    大伙正聽得咧嘴笑,忽聽書鋪那邊吵嚷起來。眾人忙回頭看。是江老太和花妮正隔著窗對吵對罵,已有一些人圍上去。

    黃毛獸似乎早有預料,就停下書,說道:「吵啥哩?這個花妮也不懂事。外頭下著雨,江老太去廊簷下避一避,就得罪她了!虧她還是街上人——算啦,大伙去勸勸吧!」

    眾人一哄而去。看吵嘴,遠比聽書更有意思。黃毛獸幾句話,也引得街上人火起:「這個花妮也真是!……」

    黃毛獸動也未動,只坐著喝茶。孔二憨子卻罵起江老太來:「騷狐狸,盡欺負人!」黃毛獸一瞪眼:「你懂個屁……」

    二十九街上人的尊嚴

    看來,這場亂子無法避免!

    先前,花妮正在營業,鋪子裡沒有幾個人揀書。她便一邊照看著,一邊學打算盤。學會算盤,也好多幫地龍一些呀。

    正在這時,江老太把瓜子攤搬到窗外的走廊下來了。弄得乒乓亂響,像帶著幾分氣。花妮也不理她,瞟一眼又低下頭,只顧撥弄算盤珠子。

    江老太伸頭看看,不見地龍,膽子大起來。便故意尋茬:「喲!女掌櫃的,借你們屋簷下避避雨,可行?」

    花妮聽她叫自己是女掌櫃的,臉一紅,抬頭說:「你別挖苦人!避雨就避雨,擺好攤子再來問我,可不是放馬後炮!」

    「噫——!打個招呼是看得起你,反招出事來啦?」江老太詭辯著叫起屈來。

    「我看,你是故意尋事來了!」

    「呵!好神氣喲——你是這鋪子裡什麼人?也敢教訓我!」

    花妮聽她話裡有話,伸頭和她吵:「你管我是什麼人?我是這鋪子裡賣書的!咋——?」

    「賣書的?嘻嘻!……」江老太瞇起眼,****地笑起來,「怕是還賣……別的吧?」

    「你——!」花妮氣得臉通紅。她凶歸凶,畢竟是個姑娘。可又忍不下這口氣,連珠炮似的回擊道,「你才賣!……賣了幾十年,誰不知道哇?老不正經!」

    「咦!」江老太被揭了疤,毫不臉紅,只惱怒地指著花妮罵開了,「我不正經,改了!你呢?當我不知道哇——關上門和那野小子摟著親!……」江老太編造著她的故事,向圍攏來的人大聲描繪著,「那天後晌,兩人憋不住了,就關上門……」

    江老太罵得性起,什麼髒話全出來了。她敢於肆無忌憚地糟蹋這姑娘,是因為花妮在街上只母女兩人過日子。若花妮有三兄二弟,她也未必敢。在街上乃至一般鄉下,常常拳頭硬的算老大。

    花妮氣得哭了,卻無法和她對罵。這時,從茶棚過來的幾個人,趕忙拉開江老太。她的嘴實在太髒。卻又你一言我一語,沖花妮數落:「你這閨女也不懂事!上了歲數的人嘛,要尊重才好。江老太避避雨,你就不樂意了。大家都是街坊,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呀!……」

    花妮哭著申辯:「誰不讓她避雨啦?她是有意找事!……」

    「看看看!反正沒你的錯。你剛才就沒罵她?」

    「是嘍。一個閨女家和人罵啥哩?不要壞了名聲!……」

    其中有幾個老漢,當年都是江老太的相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圍上來指責花妮。花妮一下又說不清,氣得光哭。她知道街上人勢利眼。誰把她們母女當回事?

    二錘夫婦也趕來勸解。一個進屋哄勸花妮,一個拉住江老太。江老太看身邊幾個老漢都護著自己,那邊茶棚下,黃毛獸不動聲色,越發凶橫起來:「臭婊子!也不看看自己——你們仔細看她那一對奶子,像兩個水罐!不經男人摸弄,會那麼大!……哼,瞞別人還能瞞住我?這幾年我就看出來,她和那野小子明來暗去,說不定還生過……」

    二錘聽不下去了,生氣地呵斥:「江嫂!人家一個閨女家,可不能胡說八道!」

    江老太這才住嘴。圍著的一片人七嘴八舌,雖也有人說江老太太過分,卻都把眼往花妮胸脯盯去,彷彿要驗證一下似的。

    花妮氣得臉色發白,兩眼直瞪瞪的,張張嘴,一下子昏厥過去。二錘妻子趕忙扶住,連抱加拖往裡間去。這時,花妮娘聽到一個姑娘報信,急慌慌趕來,一頭闖進書鋪子,就大哭起來:「你不聽我的話,早知要惹事哇!……」

    這當兒,茶棚底下,黃毛獸正對孔二憨燒火:「二憨!實話對你說吧,我要給你介紹的那姑娘就是花妮!剛才你聽見沒有,都是地龍那小子勾住她。我已經和她談了幾次,她硬是不同意!——去,把書鋪子砸了!讓地龍那小子滾出柳鎮,也死了花妮的心。到那時候,一說準成!」

    孔二憨子一聽這話,恍然大悟:原來那姑娘是花妮呀!嘿!想到一塊去了。本來,這一陣江老太辱罵花妮,他正憤憤不平。此時,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娘的!全是地龍那小子使壞呀!……

    黃毛獸看他發愣,又添一把火:「二憨,奪妻之恨哪!那小子不僅欺負你,也是欺咱街上人哩!大伙都盼著你出這口惡氣啦!……」

    孔二憨一挺肚皮,從茶棚上抽下一根棍子,像個惡煞一般,大吼一聲,衝向書鋪子。街上人驚呼著紛紛躲閃。連江老太也嚇壞了。她知道孔二憨一向討厭她,莫不是來打我?!她急忙躲到一個老漢背後。孔二憨卻直奔書鋪子去了!

    「稀里嘩啦!……」

    「格格喳喳!……」

    「叮叮匡匡!……」

    轉眼的工夫,門窗玻璃全打碎了。孔二憨瘋狂地揮舞著棍子,嘴裡吼喊不止:「砸呀!砸呀!……」圍著的人直往後躲閃,唯恐被棍棒掃到身上。

    黃毛獸隨後追來,跑到人群裡卻又站住了,連連跺腳:「嗨嗨!……這個二憨,不是我拉住,早就過來發瘋啦!……」他做出一副痛心的樣子,「——也難怪!咱街上的閨女,被外人勾上,丟人現眼哪!連二憨子都知道生氣,咱還有什麼臉面!……大伙看得見,自從開了個書鋪子,街上的閨女見天往這跑,一來一群,嘻嘻哈哈鬧到半夜!……」

    圍觀的人中,有少數是鄉下人,多數是街上人。黃毛獸這一點題,街上人才明白二憨子為啥發瘋,也有些架不住臉。他們中就有不少人的閨女愛跑書鋪子,跑得心都野了。於是許多人憤然吶喊助威!

    「二憨子,狠砸!」

    「把書鋪子扒了!上次廟會上,岳老六不就要扒嗎?」

    「一把火燒了算啦!……」

    「早就不該同意他蓋書鋪子!那小子得寸進尺,往下由著他,街上的閨女沒個好!……」

    鎮上人,包括江老太當年的相好——那些老漢們,彷彿一時間被喚醒了作為鎮上人的尊嚴,感到被一個鄉下人侮辱的憤慨,又有幾個人衝過去,和孔二憨子一齊闖進屋去,七手八腳將書架掀倒,抓起一摞摞書往外甩,甩得泥裡水裡全是。幾個街上人接著亂踢亂踩,嘻嘻哈哈:「上次他爹管不了,咱街上人替他管!哈哈哈哈!……」

    花妮在裡間床上剛甦醒過來,猛聽外頭乒乓亂響,一片嘈雜叫罵,翻身躍起,就要往外撲,聲嘶力竭地喊:「你們要打就打我吧!別砸書鋪子呀!……」卻被二錘妻子緊緊抱住。二錘急忙跑出來,大聲呵斥:「這是幹啥哩!毀人家東西能算完嗎?!」東攔西攔,卻攔不住。花妮娘也撲出來,一下抱住孔二憨的腿,跪倒在地上哭喊:「大伙住手!把書鋪弄成這樣,俺花妮咋向人家交代呀!……我求求你們啦!……」

    江老太從門口伸進頭來,啐了一口,惡狠狠地說:「好交代!你閨女和那野小子有交情哩!我看,你快抱外孫啦!……」轉身出去,推起她的瓜子車趕緊走了。

    花妮娘氣得哭倒在地,還張手拚命護著滿地書籍:「天哪——!俺母女作了什麼孽?……」

    二錘在屋裡攔截不住,火了,大吼一聲奪過孔二憨手中的棍子:「全是些王八蛋!趁人家不在,當強盜呀!」一個漢子挖苦他:「你爹才是強盜,俺可沒當過強盜!」一向老實巴交的二錘一時氣得嘴唇發抖,手中的棍子掉落地上……

    黃毛獸看到已把書鋪砸得稀爛,突然衝進來喊住大家:「不能這麼幹!人有錯,東西無罪。地龍好歹是我表弟,各位街坊看在我的面上……」一轉臉,見孔二憨正蹲在屋角點火,旁邊還有一盞煤油燈。那是地龍防備停電時用的。黃毛獸一驚!他原本並沒有打算火燒書鋪子的,只想砸了完事。此時也有點慌。他猶豫了一下,突然衝過去,一咬牙,抬腳將煤油燈踢倒,火頭彭一下躥起來,霎時燒得旺了。幾個傢伙一見著火,這才意識到事情鬧大,愣愣神,紛紛躥出書鋪子跑了。

    黃毛獸一把拉起孔二憨子:「快跑!禍讓你惹大啦!」二錘猛見火起,正要撲上來滅火,卻被黃毛獸攔住,大喊一聲:「快!救人要緊,先把花妮她們救出去!」二錘急得渾身冒汗,一想也對,反身扎進裡間,大喊一聲:「快出去!書鋪子著火啦!」又返回來抱起昏倒在地的花妮娘,衝出門去。等他再返回屋子時,火勢已捲了四五個書架。黃毛獸一邊裝模作樣地撲火,一邊向外喊叫:「快救火啊!快救火啊!……」一團團嗆人的黃煙直往外翻捲。花妮哭喊著也撲上去滅火,二錘妻子拉不住,也只好上前亂打火頭。屋外看熱鬧的人先見人往外躥,不知出了什麼事,及至見到濃煙滾滾,才知裡頭著火了。人群一下子炸了!一時呼喝亂叫。有的跑走了,有的衝進來幫助滅火。一屋人亂撞亂打,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睛。這時,二錘和幾個人從茶館提來幾桶水,挨個兒潑去,火勢才漸漸控制住。隨後又有人挑來幾擔水,終於把火熄滅。屋頂四壁一片焦糊。十幾個書架大部分燒燬。數千冊書籍不是被燒成紙灰,就是半邊燒損,水淋淋的。地上汪了一層灰黑的髒水。一座漂亮整潔的書鋪子就這麼完了!

    花妮母女抱頭大哭!花妮娘哭天搶地:「天爺呀!把俺全家東西賣光,也賠不起人家啊!……」二錘妻子頭髮凌亂,衣服不整,忙上前扶住,也陪著垂淚。二錘二目圓睜,手提著一隻空桶,猛往地上一丟:「還不知誰倒霉哩!……」一群救火的人全都灰頭灰臉,木呆呆站住了。黃毛獸也弄得渾身髒亂,只穿一件背心,赤臂露膀。他的褂子先前脫下來撲火,燒得儘是窟窿。現在提在手裡又髒又爛。他抖了抖,又掉下去幾塊,只剩半截破布。這時,他苦笑了一下:「多虧各位街坊。不然,這屋子也存不住!」又沉沉地歎一口氣,「這個二憨!……大伙回吧!也換換衣服……」

    林平聞訊從鄉政府趕來時,丁字街口已經不見人影。連小攤販也跑光了。這種事,誰也不願沾身。

    跟林平來的,還有街上的十幾個姑娘小伙子。他們中剛才本有幾個人在場,目睹書鋪裡外一場騷亂,卻敢怒不敢言。一來在場鼓噪鬧事的,多是他們的父兄。平日在家,這些十七八歲的小青年便沒有發言權。團員青年開會,小青年剛要出門,大人們便訓斥:「開個屁會!連工分也沒有。放羊去!」全不被放在眼裡。二來,也怪地龍平日在街上落落寡合,不善交往,從不理睬他們。因此大家不肯上前。初時觀看,雖聽得不順耳,都不吭氣。心想,也給那小子一個教訓。誰讓他瞧不起人!後來看書鋪起火,才趕緊去鄉政府報信。胖墩無事,本來正在家睡覺,也是臨時被喊來的。他大吃一驚,不知花妮怎樣了,一路跑在最前頭。到了書鋪,才有人告訴他,花妮母女已被二錘夫妻護送家走了。

    林平帶人裡外看了一遍,知道情況嚴重,必有人從中煽動。就叫隨來的人幫助收拾一下,自己又趕緊回鄉政府匯報去了。貓貓的爸爸——傅鄉長聞訊大怒,當即指示林平:「盡快查清情況,嚴肅處理!」又讓民政助理老裴一同前去調查情況。林平和老裴前頭剛走,傅鄉長又帶幾個鄉幹部隨後趕來了。

    林平和老裴等人二次返回書鋪時,看到二錘夫妻也回來了,正幫著整理書籍。就把他們喊到茶館,瞭解事情發生的始末。

    傍晚,雨漸漸又下大了。天地間一片迷濛。岳老六突然到了柳鎮!

    這幾天,老兩口就坐臥不寧,預感兒子要弄出大禍來。岳老六連日操勞費神,往返奔波,也病倒了。今天下午剛好一些,正在睡覺,忽然一個本村的姑娘風一樣闖進門來,報說地龍書鋪被人燒燬。她今天去柳鎮買東西,目睹了整個過程。岳老六嚇得骨碌滾下床!地龍娘登時嚎啕大哭起來,後悔不該一向慫著兒子,終於招來禍災!岳老六站都站不穩了,木雞一樣愣了好一陣,才拔腳往柳鎮奔來。一路歪歪斜斜,腳步踉蹌。在穿越黃河故道時,雙腳踏在河灘上,兩腿像有千斤重。一步一晃,一步一喘,不知出了多少虛汗。外頭的衣裳也淋濕了。一路上,他不斷從臉上擼下一把雨水往外甩。傍晚時分,終於走到柳鎮。一看書鋪成了這模樣,頓時如五雷擊頂。

    他蒙在那兒了!

    這時,林平和另兩個小青年還沒離開,正商量由誰晚間看守書鋪的事。他扭頭見岳老六像個呆子一樣站在門口,趕忙出來扶住:「大爺!……」

    「地、地、地龍……呢?!」岳老六撲進書鋪,左右瞧不著兒子,嚇得渾身發抖。他斷定兒子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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