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寬的馬車 第二十六章 城市裡的鄉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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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證明我只是愛她,關心她,並不想擺佈她,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只是偶爾跟許妹娜通通電話,通報一下信息,比如我這邊工程的進展情況,她那邊屋子的冷暖情況--天一天比一天冷了,許多小區暖氣不好,屋子裡冷得呆不住。有時,我非常想知道髮廊裡的客流量,可是話剛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因為這很像督查,會讓許妹娜覺得我又在擺佈她。就像當初拉她去翁古城辦嫁妝,「城市」這個字眼是個禁區,後來她帶我上雞山,「雞」這個字眼是個禁區一樣,現在,因為有了我的那次魯莽粗暴,關於髮廊裡的客人,也成了我們之間談話的禁區。如此以來,每一次通完電話,我都感到鬱悶,一扇窗戶總想打開卻總也打不開的鬱悶。這並不是說某些地方一旦成了禁區,那地方就格外吸引人,不是,而是三哥的話不知怎麼一直響在我的耳邊,「跟水紅在一起,許妹娜用不上幾天肯定學壞。」

    有一天,工地上水暖工和瓦工都撤了,木工還沒上的時候,我約了一次許妹娜。我自然把話說得很委婉,一點也沒有擺佈她的意思,我說我想你了,能不能跟水紅請假我們見個面。許妹娜很痛快就答應了,八點剛過,她就興沖沖來到工地。從她興奮的樣,確實看出她是愛我的,只要我方法得當。那天許妹娜確實很高興,一進門就說今晚不走了,她要和我在這裡過夜。自林榕真出事,我和榕芳都相當警惕,我們有一個明確的規定,除了工人,不得留任何人住在工地,尤其女人。可是當我把規定告訴許妹娜,她臉突然沉下來,嘟著嘴說:「這麼掃興。」

    雖說許妹娜覺得掃興,但她那晚表現得很瘋狂,或許,正是得知不能留下來,她才要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機會,或許,一直以來她都在想念那個馬車上消魂的夜晚,她向我拉開了漫長而猛烈的攻勢。說漫長,是說她先是堵氣不和我說話,希望我能哄她挑逗她,說猛烈,是說當發現我既不想哄又不想挑逗她,她主動推我聳我,示意我用鋪在水泥地面上的行李將她的身子埋起,就像當初我用稻草將她深深埋起。而我,因為惦著趕緊完事,好和她說說水紅,根本沒有耐心。

    我找她來,和她交尾只是一個程序,主要是為了說說水紅。還有,我真的不敢保證房主人不在半夜闖入,即使房主人不來,小區的門衛也不敢保證不上來敲門,帶人在人家的房子裡交尾總不是件好事。所以,當許妹娜讓我用行李埋她的時候,我說別磨蹭咱們快一點,誰知聽我這麼說,許妹娜更生氣了,自己鑽到行李底下。情急之下,我不得不撲上去揭開被子,然而這時,交尾的熱情已經被許妹娜折騰得所剩無幾了,因為當我揭開她的被子,她又突然翻過身去,把一個後背露給我。

    那個晚上,因為某種錯位,我們終是沒有找到月夜馬車上的感覺,後來,見我沒有熱情,許妹娜的熱情也漸漸消失,輕輕翻過身,例行公事似的將那樣的程序進行完畢。沒有找到月夜馬車上的感覺,我和許妹娜的話也就沒有談成,因為許妹娜爬起來時,一直氣嘟嘟的,讓我不敢再惹事生非。倒是她離開時,向我提出一個要求,「吉寬哥,給我做輛馬車,我想要輛馬車。」

    我沒有說行還是不行,但送她上車,我的心情一路下滑。

    想和許妹娜談的話沒有談,心情自然要一路下滑,不知為什麼,談那樣的話在我們之間居然變得越來越艱難了。但重要的還不是這個,而是許妹娜提出的要求,是她的要求,讓我在看著她單薄的身影消逝在燈光的邊界裡時,心情越發的壞了,不由的把臉仰向了天空。天空幽黑幽黑,某種深不可測的曠遠的黑暗包裹在路燈的光暈外面,彷彿和許妹娜消失的地方連成了一體。而就在燈光外面曠遠的黑暗裡,我看到了一顆星,它綴在天宇正中,就像凝固在天上的螢火蟲,而再凝神去看,它的四周,到處都是凝固的螢火蟲,它們分佈在銀河兩岸,聚會似的,閃爍著明亮的眼睛。

    把臉仰向天空,不過是心裡鬱悶,想對著天空長出口氣,可是,我卻看到了銀河,看到了螢火蟲一樣的星光。進城以來,除了在建築工地那段時間,我從沒再看過天空,從沒再注意過星光,我的心不禁縮緊了,一種比欣喜更強烈的惆悵,或者說一種短暫的欣喜過後持久的惆悵頓時積淤胸口。說欣喜,是說在那一剎那,我眼前出現了空蕩蕩的大地,金燦燦的稻田,吱扭扭的馬車,某種久違了的自由感讓我止不住熱淚盈眶;說惆悵,是說這感覺剛剛掠過心頭,就電影畫面一樣消失了,如同許妹娜消失在燈光邊界的身影,隨之,便是我和一切的一切都隔在了兩岸的現實,就像隔在銀河兩岸的星光。

    心情一路下滑,這是林榕真形容自己心情時曾經說過的話,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永遠不會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情形,差不多就是一輛在下坡時失控的馬車,你能感到它越來越快的速度,你卻不知道何處才是滑落的底限,邊緣。因為當時,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醒地看到,馬車上的事就像掛在牆上的木刻,只能供我們欣賞、懷念了。我們,再也不是原來的那個我們了,這並不是說我們再也不能擁有一次月夜馬車上那種交尾,不是。我是說,是許妹娜的提醒,是天上星光的提醒,讓我幡然醒悟,原來,我們是被某種氣溫悟熱的兩隻踴,一旦脫殼出飛,便再也回不到繭中了。

    當真如此嗎?

    那天晚上,因為心情一路下滑,我一夜沒睡,我回憶在鄉村度過的所有歲月,那歲月是那麼甜蜜而美好,安靜、恬淡,耳邊灌滿了大自然的聲音,內心卻不為任何聲音所驅動……於是我一程程回憶我和許妹娜的關係,都是因為我們之間有了關係,才導致了我的動,我的離開鄉村。問題就出在這一程回憶上,是這一程回憶,我重溫了我們之間最初的由遠及近到現在的由近及遠--無法把握她的生活,在我看來就是一種遠。這讓我極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們的心越來越遠,更不甘心我們再也回不到原來的繭中。實際上,想回到原來的繭中,正是對不能把握與許妹娜的關係這種現狀生出恐懼。那個晚上,我一直在問自己,進城究竟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林榕真心情一路下滑時有沒有衝動過,那個答應和寧靜在工地再見一面的想法是不是衝動所致,我只知道那天夜裡,快天亮的時候,我因為某種衝動,居然做出一個對我來說十分重大的決定:掙一筆大錢,然後,帶許妹娜回家。

    掙一筆大錢然後帶許妹娜回家,這決定在那個早上誕生,簡直如同初升的早霞,照得我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暖煦煦的。在此之前,之所以沒有想過,都因為許妹娜,她喜歡有出息的男人。現在,出不出息對她已不重要,她喜歡上了馬車,她主動提出要一輛馬車。要一輛馬車也許並不意味她願意回家,但這至少讓我看到希望。

    因為熱度所至,我不假思索就把電話打到四哥舅哥那裡,我問他,到底能不能幫我拿下少年宮的裝修。四哥舅哥的回答非常簡單,「那得看你有沒有錢攻關。」

    「得多少錢?」

    「最少十五萬。」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天文數字,可是因為熱度所至,榕芳來工地上班,我直截了當就跟她攤了牌。我當然沒有說出賺錢回家的想法,這想法對林榕真無異於是個背叛,我曾答應過替他保護榕芳。可是我保護了榕芳,誰又能來保護我呢,我不背叛林榕真,又如何能夠背叛自己呢!當時時刻,不知為什麼,覺得如果不帶許妹娜回家,就是對自己巨大的背叛。

    聽說要從哥哥留下的錢中拿一筆出來攻關,榕芳遲疑了一下,眼神有些飄忽,現出某種模糊的意向,但很快,這模糊的眼神就確定下來,確定在一縷興奮的光輝裡。她說:「行呵,這當然可以。」我說的是借,風險由我一個人承擔,而如果有利潤,就去掉本錢,利益共享。其實,這純是糊扯,我清身一個,根本沒有能力,正因為如此,話一出口,臉就忽啦啦熱起來。但是榕芳根本不計較這一點,她一言出口毫不改悔的樣子,「我們就是要背水一戰。」

    實際上,在我們走了多少天也攬不著活的時候,榕芳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了,只是她那時還不知道有什麼項目而已。用錢攻關,是她曾經供職的木業門行銷天下的重要法則,他們最初打進裝修市場,就是靠給裝修商百分之三十回扣開始的。回扣,這個詞從榕芳嘴裡說出,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她說我們拿出十五萬,只不過是給人回扣。

    實際上,四哥的舅哥之所以答應幫我,都因為他踹了三哥,我去找他等於給他提供機會,讓他為講義氣的名聲找回損失。他說:「操,都是老三太不像話,要不我不可能踹他!」

    後來才知道,攬一筆大活,並不是說拿出十五萬交給四哥舅哥馬上就能解決的,即使是他,也需要層層打通關節,因為在管著少年宮工程的每一層領導那裡,都圍著一幫搞裝修的人,眼紅這個工程的不知有多少公司。所以不久,由四哥舅哥設計的酒局,就在義氣的招牌下粉墨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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