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艷如玫瑰 第10章 誰疼誰知道 (3)
    沒幾天,林思若的頎長身影和大大的薩克斯黑皮匣子便常常出現在公司小樓裡。以往,秦小多從不帶他到富麗大廈的豪宅去,那是她難於見人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如今,她可以輕鬆自在地和林思若共度良宵了。每到晚間,對面201室常常響起秦小多歡快的笑聲和優美動聽的薩克斯樂曲。這讓我常常想北極狼,想他優美的手風琴和蒼涼的歌聲,想他那幽深而沉鬱的眼神。

    《10》

    北極狼:E-mail

    收件人:媚眼狐

    時間:2000年5月18日21時36分

    整整一個傍晚,手風琴在丁香樹下輕輕唱著,沈娜雙手拄著下頦靜靜坐在小板凳上聽著,有時我恍然覺得她就是你,你就是她。離開我的這些天,你一定變成好女孩了,是嗎?

    前幾天,我特正式特庸俗地向沈娜求婚了。那是一個雨夜,我們打著傘漫步在街頭,望車潮人潮在身邊紛湧而去,我忽然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人生的有些事情是不能拖也不能等的。傘下,我擁住她說,娜娜,嫁給我吧。沈娜深情地偎依著我,仰臉問為什麼,為什麼要我嫁給你?

    我說,因為再也找不到像你這樣純真的女孩了……因為再也找不到像你這樣愛我的女孩了……因為你從北京飄回……因為我愛你,這愛讓我有了一種責任感……因為我在人生的航線上已經走了很久很久,真的很累了,應該找一個寧靜的港灣,做許多再無牽掛的夢……

    曉嬋,你知道我是受過傷的人,奇怪的是我們在一起鬼混時,我總覺得我的傷口一直沒有痊癒,一直在流血一直在痛一直在憂傷。這些日子和沈娜在一起,我忽然覺得身心都輕鬆了,生活就像重新拔錨啟航的風帆,所有的牽累所有的重負所有的記憶都拋掉了。

    曉嬋,我明白了,我從沒說過我愛你,是因為想說愛你不容易。你青春得太像春天,春天則意味著一切都無限制地瘋長;你另類得像無岸的河,滋潤著大地也常常吞噬大地。我父母特語重心長地跟我說,眼下社會這麼開放,男孩女孩都瘋得沒邊沒沿兒,沈娜姑娘能這麼自律自重,真是難得。言外之意,他們是說你太那個,我把握不住你。只有我的小妹青青一針見血地指出,胡曉嬋有胡曉嬋的長處,別看她瘋,那是裝的,我看得出來,她的心事重著哪!

    我現在沒事兒常寫詩畫畫,都是我的心語我的曾經我的記憶我的憂傷,有機會我會拿給你看的。

    《11》

    五月二十四日,是葉怡慘遭殺身之禍的三週年忌日,早晨我給莫華打電話說,是蛟龍出海、猛虎下山的時候了,咱們開始戰鬥吧!晚間最好找個僻靜地方,咱們把材料研究一下。

    到我家來吧,沒有別人。他說。

    看得出那是一個不會生活、只會做學問的博士的家,零亂而充實。書房兼客廳的兩面牆是滿滿的書架,寫字檯、沙發、茶几上也堆著書報雜誌。寫字檯案頭醒目地擺放著一個銀色小鏡框,裡面是我給葉怡拍的那張照片:漫天皆白的雪景中,她穿一身紅,燦爛地笑著,雙臂張開,長髮飛揚,像小鳥一樣飛起。我彷彿聽到她那朗朗的笑聲從遠處傳來。默默坐在桌前凝視良久,我淚眼朦朧。

    對不起,房間這樣亂,莫華說。我不會、也沒時間收拾房間,葉怡每次來都幫我打掃整理一下,可過不多久又亂了。葉怡死後,房子就這樣一直亂著。有時我想收拾一下,可沒有了葉怡……

    他的語調透著深長的悲愴。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麼嚴酷的戰鬥別餓著你,想吃點什麼?家裡只有方便麵,要不我出去買點兒。

    吃吳凱!我咬牙切齒。

    草草吞下兩盒康師傅,我們開始忙材料。我把我所知道的情況全部補充進去,如阿蘭說的七百八十萬元白條子的事情;吳凱為雷可包養二奶,提供豪宅名車的事情;港商「代表」黃石金實際是廣東農民的事情;吳凱僱用瀋陽黑社會殺手劉富謀害葉怡的事情等等……

    晚間十點多,我的手機響了,是北極狼低沉渾厚的嗓音。他說,晚間我和報社幾個朋友到富麗華酒店吃飯,遇上秦小多和一個很帥的男人在一起。她告訴我,你們離開凱達集團了,什麼原因?方便說嗎?

    我說,是你知道的原因。

    沉默一會兒,北極狼說,我有點擔心,那個人心黑手辣,要小心,需要我做什麼就說話。

    沒過兩分鐘,手機又響起米羅那孩子氣的圓潤的聲音。他熱烈地說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你看到了嗎?月亮讓我好想你。

    我說我在房間裡,沒時間出去看月亮,我想梅島的月亮可能和市裡月亮不大一樣吧。市裡有污染,沒月亮的時候漆黑一團,有月亮的時候那月亮也像一張弄髒了的擦手紙。

    米羅說,你的心情好像不大好,現在在哪兒?

    在一個朋友家瞎聊天。

    那人是男是女?是男的我會不高興的。

    我勉強笑笑說,今晚上你的心情大概只能這樣了。

    沒過一會兒,手機又響了,是吳凱。他說今晚邀了幾位工商局幾位朋友吃飯,想請我作陪。我親切地說,哎呀吳總,太不巧了太對不起了,今晚我爹媽和我男友的爹媽會親家,人家帶著聘禮上門了,我離不開呀!

    莫華亮著一口雪白的牙齒,瞅瞅我笑了。他的笑像他的言談舉止,很沉靜很男人,有一種內在的含蓄的力量。

    我關掉手機說,你笑什麼?

    莫華說,你怎麼說假話比說真話還動聽?葉怡跟我說過你特能瘋,瘋得沒邊沒沿兒,身邊總有一堆男孩子追,玩得他們溜溜轉還摸不著影……

    完全正確,我說。要不葉怡怎麼是我姐呢,看我看得一針見血,入骨三分。

    莫華搖搖頭,深峻地瞅我,像兄長一樣關切。他說,該玩的地方玩,該認真的地方還得認真,否則最終受傷害的還是你自己。

    《12》

    我們每人喝了三杯咖啡,到下半夜三時,材料基本成形了。莫華讓我睡一會兒,由他來打印。五月的海濱城市,入夜還是有些涼。我蓋著毛巾被,合衣躺在臥室裡那張硬硬的木板床上,似睡非睡,聽書房裡雨點般敲擊鍵盤的碎響,腦子裡想葉怡想材料裡的那些事情,心緒久久不能平靜。朦朧中,一陣悄悄的腳步聲走近來,一條毛毯輕輕加蓋到我身上,腳步聲又悄然而出。

    霍然醒來,天已大亮,陽光透窗而進如水銀瀉地。房間靜悄悄地沒聲響,我輕手輕腳走出臥室,見莫華正在廚間煮麵條,一摞厚厚的材料放在寫字檯上,首頁赫然印著黑體大字:「必須把大貪污犯吳凱繩之以法!」望著莫華通紅的眼睛和微顯疲憊的神色,我說一夜沒合眼吧?

    莫華露齒一笑說,戰士在戰場上是不能睡覺的。

    你在諷刺我嗎?

    哦,我忘了,女戰士可以睡覺,當了俘虜再醒過來也沒事兒,照樣有人追。

    五月二十五日早晨,一份列有吳凱十大罪狀的厚厚的舉報材料複印成五份悄悄發出,信封上分別寫著中共中央、國務院、中紀委、省委、省紀委。

    材料末尾赫然署著葉怡、莫華、胡曉嬋三個名字!

    材料的最後一頁寫道:我們所以署上葉怡的名字,是因為她最先勇敢地站到這場鬥爭的最前沿,並為此付出年輕的生命!正是她嫉惡如仇的精神激勵了我們,當我們決定公開身份向吳凱、雷可之流發起挑戰,我們深感葉怡仍同我們站在一起。她沒有死,她不會死,她的戰鬥仍在繼續!只要這些貪髒枉法、滅絕人性的壞人還在,她的戰鬥就絕不會停止!

    但是,我自知署名舉報是非常危險的,一旦走漏風聲,吳凱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我自此跨入沒有硝煙、沒有邊界、沒有時限、沒有常規、又敵我難分的戰場。我活得特緊張特小心翼翼,出門先看左右,上街能開車絕不走路,經常把自己混在革命群眾裡,時刻注意身後有沒有尾巴。

    《13》

    到凱達集團,做麗多公司,其實都是為了戰鬥。戰鬥一旦開始,其它一切都看得淡了,連麗多公司的副總也做得閒閒散散了。

    只有和米羅在一起的日子雲淡風輕,慾望如詩如畫。六月,陽光熱烈了,大海也溫暖起來。只要是休息的日子,我就去乘船去梅島,伏身在船舷上默默看湛藍而神秘的海,看船尾後面長長的白浪漸遠漸平,看白色的鷗鳥成群在客輪上空、在波峰浪谷間翻飛。臨近碼頭,就會看到米羅一副清清爽爽的樣子,站在那兒朝我招手,圓圓的臉上漾著太陽和海的光影,還有甜純的笑。北極狼和沈娜在一起時才會忘卻他的過去,我和米羅在一起時才會忘卻我的曾經。像回到陽光般的初戀時代,我把所有的滄桑所有的苦痛所有的憂傷都扔進身後深深淺淺的腳印裡。我脫掉高跟鞋和絲襪,我們或手牽手在海灘上漫步,或在淺水中奔跑嬉戲,或在礁石上默默相擁而坐。我們像初戀一樣輕輕地說愛,久久地長吻,深深地凝視……其實我們是在醞釀,是在積蓄,是在點燃,直到情潮激盪雙眼朦朧嘴唇焦乾慾火中燒,我們會低沉著聲音說,你想嗎?我想。我們去衝浪。然後手牽手一路無言,匆匆走回別墅,急不可耐地把自己扔在大床上,急不可耐地衝入對方生命的深處……

    米羅說,他哥哥對我的印象特別好,支持弟弟和我好下去,並決定把梅島民居小區裡一套三室一廳住房給他,讓我們結婚。

    我笑說,看來你哥哥不知道我是個壞女孩。

    米羅說,你要是明天上刑場,我就和你舉行刑場上的婚禮。

    我說,你是好男孩,刑場不讓你進。

    米羅說,我明天就去劫道、綁票、搶銀行。

    我說,結婚對我來說,就等於上刑場。一位外國作家說過,男女之間互相研究了三周,相愛了三個月,吵架了三年,彼此忍耐了三十年——然後,輪到孩子們來重複同樣的事情,這就叫結婚。

    米羅說,我會忍耐你一輩子。說吧,我們什麼時候上刑場?今天還是明天?今年還是明年?

    我說,等革命成功再說吧。

    什麼革命?米羅莫名其妙。

    《14》

    北極狼:E-mail

    收件人:媚眼狐

    時間:2000年7月1日12時10分

    昨天省報總編室發來一個緊急通知,禁止采寫和發表一切有關凱達集團的報道和文章,什麼原因,沒做任何解釋。

    省報記者站裡負責公檢法和紀委報道的記者是市人大主任的兒子,正跟我學圍棋。他悄悄告訴我一個絕密情報:中紀委的鐵面女包公劉麗英上周飛到H市,在只有省市高層領導參加的一個極小範圍的會議上,專門聽取有關凱達集團的案情匯報。據說劉麗英的心情非常沉重,態度也非常嚴厲,她在會上說,前期查凱達一案的力度是很不夠的,上次我來聽那個專案組的匯報,長達78頁,我是耐著性子聽完的,聽完仍是一筆糊塗帳!許多疑點為什麼不深入調查?吳凱挪用公款借給港商黃慶輝假冒港方投資的問題為什麼不查?一千多萬元的稅款為什麼說免就免了?雷可和吳凱到底是什麼關係?舉報人提出的數百萬白條子問題為什麼查不出來?結論僅僅是個「財務管理混亂」,能說得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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