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雷可用夾在指間的香煙指指我，對吳凱說，就這樣吧，明天你帶胡曉嬋去見見小多，由她定。
小多？我大為震驚。我明白我將要給誰干活兒了。我見過那位小多，一個怪怪的名字：秦小多。
《9》
搜狐：“勿忘我花”加密聊天室
時間：1998年6月14日23時10分
（我先給白茫掃過去一個美國嬉皮士女孩張牙舞爪的半裸照片，再配送一段激情搖滾……）
媚眼狐：北極狼，在我通知你一個重要消息之前，請你緊握雙拳拿出一副悲壯的樣子准備跳樓或跳海。今天，我終於成為一位職業白領，可以響亮著高跟鞋把你一腳踢開了！我將成為在敬愛的雷可副市長直接領導下的一個白領麗人。
北極狼：？？？
媚眼狐：不過我的雇主不是雷可，而是一位絕色mm。
北極狼：上帝！怎麼冒出一位美眉？
媚眼狐：她的職務是凱達商貿集團屬下的麗多文化傳播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我的職責就是給她做私人助理。但向毛主席發誓，我猜她的真正身份是我們雷副市長的金屋嬌娘心肝寶貝兒！
北極狼：哇塞，高級機密！小道消息吧？
媚眼狐：他們看我是外地來的小家碧玉，大學剛畢業的嫩丫，不諳世事的俗妞，只想掙錢糊口的打工妹，根本不在乎我。在他們眼裡，我不過是一星灰塵一根細草一個戰戰兢兢的小保姆而已。
北極狼：看來，在性和真理面前人人平等，雷可和我和拿破侖和克林頓都是一路貨色，不過我是一個更為挑剔的純粹的完美主義者。
媚眼狐：讓你的完美主義滾一邊去。想不到我迷迷登登竟然一步邁進雷可最隱密的私生活圈子，這讓我大吃一驚。
北極狼：少見多怪！作為封疆大吏，主掌一方的權力可以讓他們為所欲為。我不能不贊歎中國人把“權利”和“權力”這兩個詞結構得太天才了：它意味著有權就有利，有權也有力——這當然是北極狼式的歪批。
媚眼狐：不過，我不得不承認秦小多這樣的美眉真是少見的珍品。西方人說，上帝對人是一視同仁、不加挑選的，此言差矣！看著天生麗質的秦小多，一向自我感覺良好的我也不由得從心底生出小家碧玉式的自慚形穢感。
北極狼：謝天謝地，你終於認識到自己的優點了！
媚眼狐：警告：少來這套，再這樣調侃，我就讓你從我身邊蒸發掉。昨天，吳凱大老板（這家伙有一張僵屍般的冷面孔，好嚇人，我猜他根本沒有笑神經）親自開車把我送到一個神秘的去處——背山面海的新星開發區富麗大廈A座1201室，一套復式豪宅。走上陽台，可以望見綠蔭掩映的海濱公園、蜿蜒的沿海公路、金色的沙灘和碧波萬頃的大海。當剛剛出浴的秦小多長發披肩，穿著白色滾紅邊的真絲浴袍，抱一只雪白的波斯貓，一邊嗑瓜子一邊從樓梯飄然而下的時候，我首先看到的是兩雙極具誘惑力的大眼睛。
北極狼：兩雙？
媚眼狐：一雙是貓咪的，一雙是秦小多的。貓咪的眼睛一只綠一只藍，秦小多的眼睛又大又黑，亮麗靈動，長長的睫毛濃密而彎翹，讓人想到雲中月、林中湖。這是一雙對社會極不負責任的美眸，容易讓男人滋生罪惡感的美眸，令主婦們心驚肉跳需要盯緊自己老公的美眸……
北極狼：你也同樣！
媚眼狐：謝謝。你懂什麼叫魔鬼身材嗎？年輕時秦小多一定學過芭蕾舞什麼的（專業的芭蕾舞演員並不中看，個個瘦骨叮鐺），現今二十九歲的她則添了幾許少婦的豐腴。如今女孩子拼命減肥減到骨瘦如柴的地步，完全是誤區。什麼叫性感，性感就是骨感加肉感。瞧人家，乳峰高高的，小腰細細的，屁股翹翹的，一雙美腿渾圓修長，邁著輕盈的外八字腳朝我們走來，有一剎那我甚至覺得她不是在走，而是在距離大理石地面幾寸高的空間飄。哇，真個纖塵不動，出水芙蓉。
我嗅得出她灑了夏奈爾五號香水，瑪麗蓮?夢露說這種牌子是女人睡覺時“穿”的香水。向秦小多頷首致意後，我剛剛落坐，一抬頭，竟然看到一個地球儀似的圓腦袋從樓梯上晃下來——雷可！他穿一件白色浴袍，趿著拖鞋，像在家裡一樣隨便，一頭薄發梳得光光亮亮，是剛洗過的樣子。我目瞪口呆，緊忙又從椅子上蹦起來。有一瞬間我甚至錯以為雷可和秦小多就是兩口子，可記憶迅速把這個判斷否決了——我在《海都晚報》實習時曾在雷可夫人李文姍的領導下工作過。看來雷可完全不在乎吳老板和我在場，神情輕松怡然，全然沒了常務副市長的威嚴派頭。
吳凱指指我，對秦小多說，她就是胡曉嬋，剛畢業的大學生。他又強調說我家在外省一個小城市，在本市舉目無親，沒任何社會關系。雷市長已經看過了，覺得條件還行。
雷可坐到沙發上，點燃一支中華煙，對秦小多說，我想，還是給你找個大學生當私人助理吧，不光是保姆，還能陪你聊聊天，學學電腦，幫你處理點私事，省得我不在的時候你寂寞。他親暱地撫撫秦小多的長發說，我能管H市五百萬人民的事，就是管不了你，用不用你自己定吧。那口氣就像商量著買不買一件什麼東西。
秦小多顫動著長睫毛，大杏眼懶洋洋上下打量我一番……
北極狼：像看一只寵物？
媚眼狐：秦小多說，小模樣兒看著還行，然後翹翹嘴角笑了。她的笑很迷人也很復雜，有一分孤傲二分冷漠三分矜持四分嬌縱五分隨意六分懶散七分狐媚八分無聊九分憂郁……
北極狼：素以敢說敢干著稱的雷市長竟然也金屋藏嬌，看來愛江山也愛美人的英雄人物真是不少。
媚眼狐：詩雲：自古英雄皆好色，好色未必是英雄。你雖不是英雄漢，唯有好色像英雄！
北極狼：OK，絕對正確。你總能准確地發現我的優點！
媚眼狐：德性！看來這位美眉嬌縱慣了，她把腳丫交叉著架在茶幾上，偎在雷可肩頭草草看了我的簡歷，那冷艷的傲氣仿佛是戴安娜王妃二世。她讓我六月二十日報到，不許帶行李——好象怕小城出身的我帶去某些可怕的卵生動物。然後她說城北郊區那邊有個算命的老太太，聽說特神，要雷可拉她去算一算。然後她叫，戴安娜，跟我上樓去——原來那只波斯貓的名字叫戴安娜……就這樣，在二十世紀末的中國，我大概成了有史以來第一位私人助理，在中國尚未加入WTO的今天，我居然成了與國際接軌的標志性人物之一。
北極狼：謝天謝地，祝你將高級小保姆的事業進行到底。88（拜拜）！
媚眼狐：太晚了，我想睡一會兒。我想你，想坐在小院的葡萄架下聽你的手風琴和俄羅斯民歌。不摸你不碰你，一雙小眼迷死你……
《10》
北極狼：E-mail
收件人：媚眼狐
時間：1998年6月16日8時05分
主題：備忘錄
媚眼狐，你知道當好私人助理的要訣嗎？私人助理是美國近幾年興起的一個行業，我從美國《紐約時報》網站剪切了如下標准，草草翻譯過來給你參考：
1、最稱職的是為雇主操持一切事務和生活所需，並對雇主的私生活裝聾作啞。你是雇主與社會之間的一道反光玻璃牆，雇主能從裡面看到外面，外面卻看不到裡面；
2、最忠誠的是協助雇主做一切事情，並鐵嘴鋼牙嚴格保密；
3、最出色的是讓雇主心甘情願讓你代表他（她）處理一切，並接受你的指教，你就是雇主第二，雇主的克隆人。
《11》
林肯忽然打電話來，說請我去假日酒店喝咖啡。我沒有拒絕，我用不著拒絕。自從1998年春發生過那件事以後，我們再沒上過床。林肯倒是不肯忘記舊情，每隔一段時間，就開車到學校門口來打手機找我，這時寢室裡的女生就爆發出一陣歡呼，嚷著快去快去快去吧，大老板來找你啦，別忘了給“災區人民”帶好吃的回來。
我不能說別的。我只能一臉燦爛。從二層床上跳下來，描眉畫眼塗口紅，把清水掛面式的長發梳梳齊，然後登上高跟鞋風情綽約地走出去，走到林肯面前再換一張掛霜的不鹹不淡的小臉。在飯店、酒吧或咖啡廳裡，林肯不再解釋什麼。我們在一起吃點兒喝點兒，胡扯一通生意場上和學校裡的趣聞逸事。我問他找到新伴侶沒有？他說有了，比你漂亮，而且比你費錢。
是嗎？什麼人讓你這樣破費？我感興趣地問。
一只捷克種黑斑點母狗，不好意思，我叫它“媚眼狐”，一頓能吃三斤牛肉、十三個燒餅。
我說，這名字起得不錯，也算個安慰。
沒話說了，我們就拿一枚硬幣扔來扔去，賭正反面喝酒，好象過去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這反倒讓我輕松了許多。
《12》
我是無章可循的飄一代。我是有點壞壞的美眉。只要我愛，我就會很純很真很美麗地投入。只要我想，我也會耍，會玩，會酷，會泡。超另類女孩常常好得非常壞，壞得非常好，可愛得叫你難捨難離卻又生性風流，只要你稍不留神，隨時會被別的什麼男人掠走。
我早把林肯品透了。在他愛我、我愛他的時候，他使我無憂無慮卻身無分文，他讓我需要他、敬畏他又離不開他。撞上那件風流韻事之後，在他也許還愛我、而我不愛他的時候情況就變了。主動權在我手裡，只要我想，就可以把他像罐頭盒似地一腳踢開。林肯為了哄我回心轉意並表示他的懺悔，繼續不斷在經濟上資助我，並不時豪闊地拿些法國香水美國玩具香港金飾羅馬時裝等等逗我高興，那表情就像拿幾根骨頭勾引母狗的美國牛仔。那些屁東西喜歡的我就要，不喜歡的就不要，我的香水收藏品位和種類由此大為提高，從幾十元到上千元的，琳琅滿目美不勝收，擺了滿滿一櫃子，薰得502室四位美眉個個香氣裊裊，每次出門都像女特務一樣花枝招展，信心百倍。
《13》
在這種情況下繼續接受林肯的資助，是沒辦法的事情。
隨著思想解放觀念更新，平均主義已無立足之地，先富起來的我不可能眼睜睜瞅著一個黨員和兩個超齡團員，即紅塔山、阿蘭和小Q處於饑寒交迫的境地而成為新時代的白毛女。她們常用威脅的口吻說，我們受黨團組織教育多年，階級斗爭覺悟高得很，假如我們成了白毛女，首先就革你胡曉嬋的命！
於是，502室的承租費及水費、電費、衛生費、燃氣費、取暖費、有線電視費、上網費，全部由我開付，同時還要一日三餐負責填滿包括我自己在內的四張嘴。“白毛女”們靠打短工掙的那點兒可憐收入要化妝美容，減肥健身，要吃陳年話梅和奶油冰激凌，要在會男友時表現出一點白領的雍容，要不時擠出一至二張大團結再加一至二張搔首弄姿的彩照寄給遠在小城小村的“楊白勞”，表示自己在H城活得相當闊相當OK。她們常給家裡寫信說，目前唯一的難處就是身為女大學生，屁股後面跟著的不再是系白羊肚手巾的大春，而是一大群手捧鮮花西裝革履的帥哥大款，要從中選出一個如意郎君，你想有多難吧。信的結尾照例是“好飯不怕晚，好女不愁嫁，請二老放心。祝安康，勿念。”
《14》
阿蘭不知和哪個狗男人（肯定不是那個牙醫）喝個半死，此刻玉體橫陳，酒氣薰天，半裸在床上呼呼大睡，松開的蕾絲黑色胸罩耷拉在床沿上，模樣完全是垮掉的樣子，遠不像牆上掛的那幅油畫。
畫上是一絲不掛的我，半依半靠在床頭沉思，嘴邊銜一支紅玫瑰，雪白胴體襯著皺巴巴的藍色床單，既優雅迷人又有思想深度。不過畫中人除了眉眼像漫畫式的我，身體造型卻稀奇古怪得不得了，長長的黑發彎曲下來彌漫成一片朦朧夜色，碩大的****一個是杏黃色圓錐體，一個是琥珀色三角錐體，性感得叫人恐怖，細腰下是誇張放大的肥臀和交迭在一起的大腿，一只手枕在腦後，一只手放在羞處，北極狼姓名的拼音字首就簽在我的腳下。很多人看了這幅畫都認為是法國野獸派大師的作品。
我問北極狼，你知道這幅畫什麼地方最像我嗎？
他說，腳趾頭。
我又問，現代派一點不講透視法，什麼意思啊？
他徐徐噴一口紅河煙說，透視法是對觀眾的欺騙，它的前提是：一個固定不動的人，一只固定不動的眼睛在觀察所畫的固定不變的東西，但這絕非真正的再現。其實你和你所畫的對象之間的關系從不是靜止的，你的眼睛閃爍不定，光線、距離、角度一切都不是僵死的。因此任何看到的景物都是眾多不同的一瞥的總和，包括畫家對它的意義及命運的思考。比如畫中的你，細細的胳膊意味著少女時代，朦朧迷離的眼神說明你對情欲的渴望，豐乳肥臀則象征著你的未來，一個為繁育後代而奮斗不息的風流娘們兒。
我狠狠擂他一拳，討厭！
北極狼笑笑說，討厭的意思我明白，就討人喜歡，百看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