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艷如玫瑰 第3章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2)
    一向喜歡唱反調的小Q說,不過,我知道你早就抱定了「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決心,所以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干擾你的。我只擔心哪天進屋,突然聽到嬰兒吱哇亂叫的哭聲,可不可怕呀!

    《4》

    臥談會已到深夜,我掏出《海都晚報》那則廣告給她們看並鄭重通告,我將去凱達集團應聘女秘書一職,希望她們不要跟著瞎摻和,搞窩裡鬥。我說,你們一個個粉紅黛綠花裡呼哨,一窩蜂都去應聘,老闆看花眼了,一個都弄不成。如果我被錄用,成了老闆晝夜不離身的女秘書,給你們弄碗粥喝的本事還是有的。

    三個花骨朵嘟嘟囔囔說,行行行,反正你專會蒙人,我們爭不過你,不過你要是忘了我們三個貧苦姐妹,別怪我們把你從四人幫裡PASS掉!

    《5》

    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流,我進入熙熙攘攘的凱達地下時裝城。

    這裡曾是毛澤東時代的人防工程,當年號稱「反帝反修的地下長城」,據說一直延伸到城北的山區。時代變了,改革開放把「長城」變成連接世界的橋樑。這裡一間間精品屋燈火輝煌,櫛比相連,彷彿一條條闊大的彩色的河,奔流萬里激浪千迭,金錢與時尚交相輝映,慾望和夢想競相生長,汗味和香風四處流溢,貪心和雄心騷動勃興。物質世界在這裡是強大的、實在的、誘惑的、閃光的、充滿香味的、幾乎是無可匹敵的;精神世界在這裡則彷彿是脆弱的、單薄的、遙遠的和不堪一擊的。揮金如土在這裡是一種令人眼紅的氣度和成功者的標誌,挑挑揀揀則透出小男人小女人的寒酸與精明。

    這裡宣示著一條真理:金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的。

    這裡高懸著一條至高無上的法則:等價交換。

    穿行在摩肩擦背的人流中,我的心突地一陣顫痛。我看到葉怡原來租用的地方,招牌已經由「怡人精品屋」改換成「迷你珍品屋」。葉怡死後,我怕睹物傷情,再沒進過這座地下時裝城。

    《6》

    或許,不,肯定是因為我週身閃耀著品位不凡的現代美眉的魅惑,凱達集團的辦事系統像高速傳輸帶一樣飛快運轉,不到半個小時,我已經被一位骨瘦如柴、脂粉塗得很厚的年輕女秘書引進董事長兼總裁吳凱的辦公室。這位女秘書眼睛不大,但濃濃的藍眼蓋畫得像大熊貓,瞅我時她下頦高揚,嘴角下撇,眼珠子白多黑少。看來她對所有來訪的年輕同性都不掩飾敵意。

    我從未見過如此闊大的寫字檯,鍍鉻的金屬支架閃閃發光,橘紅色檯面呈U形,像一片朝霞亮麗的湖。寫字檯對面,靠牆並立著三台落地大電視,播映的是顧客川流不息的時裝城三個入口的情景。哦,這顯然是監視器,半小時前我肯定在屏幕上出現過。寫字檯側面,靠牆立著一個巨型玻璃魚缸,裡面有綵燈、珊瑚、水草、鵝卵石,游弋著不少色彩斑斕的熱帶魚。我進去的時候,身材壯碩的吳凱正站在那兒,從裝著水的塑料袋裡抓出一尾尾小魚扔進魚缸,然後饒有興味地觀察那些小魚怎樣被大魚追逐和吞噬。

    直到把魚全部喂完,吳凱才瞧瞧我說,請坐。他的聲音沙啞、厚重,表情冷漠但彬彬有禮。

    我微微一笑說,我知道吳總是全省、全市商界一條知名的大鯊魚,如果我有機會進入凱達集團工作,希望我不會成為魚缸裡的某條小魚。

    吳凱注意地瞥了我一眼,我的調侃式開場白顯然不同凡響,令他頗感意外。

    他說,我常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這就是市場的法則。

    我聰明地收斂起全部野性、五成妖媚和三分美麗,以淑女式的一半大方和高中生式的一半羞澀坐進扶手椅。長長的直髮束成馬尾垂在身後,湖藍色的中式裙裝既含蓄內斂,又恰到好處地露出半截修長的秀腿。我提醒自己不要將雙腿迭架在一起,那樣會顯得太成熟而且太誘惑。我用肘部支撐著身體,微斜腰肢,雙腿併攏,套著黑色細高跟鞋的腳很有分寸地交叉在紅色地毯上。

    來前,我少少噴了點CD迪奧小姐牌香水,據說這種牌子最能迷惑男人的判斷力。亞里士多德說,美是比任何語言都有力量的推薦信。

    但從吳凱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反應。那是一張微黑、冷峻、內斂、不動聲色的面孔,下頦寬大,皮膚粗糙,坑坑窪窪,猶如粗礪的石雕。稀稀拉拉的眉毛下,厚厚的眼瞼半開半闔,瞳仁是一種冷酷的鐵灰色。緊閉的嘴唇線條平直、刻薄,很有力度。頭髮漆黑,像染過的樣子,理成齊刷刷的板寸。從林肯那裡我知道,板寸是近幾年風行全國的老闆頭,顯著特精明強幹,特有朝氣,賊大膽,有魄力。腕上一塊瑞士名牌雷達表,黑盤,卻銀光閃閃。因為脖頸粗實,黑綢襯衣的領口敞開著,銀白色真絲領帶鬆鬆垮垮歪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毫無疑問,這是一張極雄性的臉,有天然的威嚴,一臉正氣。

    我說,我叫胡曉嬋,來應聘秘書一職的。

    他一目十行,飛快瀏覽著我的自薦書——冷冷地沒有表情。

    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面?那雙肉泡眼定定地瞅我——冷冷地沒有表情。

    您記憶力真好,我不失時機地奉承一句。在慶祝凱達集團成立五週年的新聞發佈會上,我見過您。那時我正在《海都晚報》做實習記者,從報上知道吳老闆是一位有膽略有思想的改革家,很想見識一下吳老闆的風采,就跑去參加了。其實我連請柬都沒有,是混進去的。我的話有水分,但很中聽。超另類都會這個。

    依舊是冷冷的模樣。厚眼瞼低垂著,把瞳仁嚴密地罩住,偶爾閃出的目光就像警惕的哨兵。他說,我們只招一名女秘書,競爭者很多,要求也很高。

    憑直覺我意識到,這是個專橫的、剛愎自用的、沒有同情心的傢伙,在他面前表現得越溫順越可憐越孱弱,他就越不把你當盤菜。只有保持獨立個性和挑戰姿態,他才會對你感興趣。因此我自信地保持沉默。

    桌角上的白色話機響了,吳凱撳一下免提鈕,是女秘書的聲音:吳總,莫總有事要見您。

    莫總推門進來,吳凱的屁股貼在皮椅上動也沒動,板著黑臉。

    這位是凱達集團的黨委副書記、副總裁莫華,主管黨務和後勤工作的。這位是來應聘的胡曉嬋小姐。吳凱指指我,淡淡地介紹說。

    我起身伸出手,同時注意地看看這位莫總——未來這些「總」都可能對我頤使氣指或橫加指責或大獻慇勤。這傢伙三十五六歲的樣子,梳著高中生似的小分頭,兩頰微陷,又黑又瘦,一字形的濃眉幾乎連到一起,一說話亮出一口結實而又潔白異常的牙。他舉止幹練卻又透著些許的隨意,既無吳凱下屬那種老鼠見貓的緊張,也無老闆挺胸腆肚的架式。他把手朝我伸過來隨便那麼一搭,像打發一個辭退的打工妹,握手時卻認真而且暗暗用了力,細長眼睛又瞇細了許多,彷彿要努力記住我的模樣。哦,又一個好色之徒!

    他俯身小聲和吳凱說了幾句話,末了跟我道聲回見,走了。

    吳凱說,莫總是市委派下來鍛煉的後備幹部,也是凱達集團諸位老總裡學位最高的,化學博士。不過他有兩大專長,都和他的專業沒關係。一是搓麻,據說想輸都輸不了;二是專門勾我們地下時裝城的姑娘,弄得看花了眼,至今未婚。

    這很像是老闆式的幽默,我剛想配合著笑出聲,見那張臉依然僵硬著,我又迅速閉緊嘴唇。

    吳凱又問了我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接著用中指搔搔板寸頭,起身背手在地上踱了兩圈,像在思考什麼重大問題。末了他鄭重說,這次凱達只招聘一名女秘書,事關重大,他說了不算,還要由大老闆定奪。總裁上面還有什麼大老闆麼?吳凱看出我有些納悶,也不做解釋,緊繃繃的臉沒一絲鬆動。

    出了門,我心裡有一種冷嗖嗖的感覺。從頭到尾,吳凱沒笑過,像鐵面人或者殭屍——沒表情就是他的表情。

    《7》

    第二天晚六時三十分,按照約定,我準時到達凱達地下時裝城西入口。吳凱開一輛銀色大奔,親自拉我去見他的大老闆,這讓我深感神秘並有些緊張。路上,那張冷臉吊著一支煙,一言不發。車在市區裡左拐右轉,竟然開到座落在市中心花園廣場東側的市政府大樓門前。哇塞,這位大老闆居然端坐在政府大樓二層202辦公室,居然是赫赫有名的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雷可!我常在市裡的電視新聞裡看到他出席各種會議或在什麼地方視察。據說他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而且記憶力驚人,講話從來不用講稿,有關經濟社會發展的各類繁雜數據常常脫口而出,連小數點後面的數字都講得清清楚楚。

    我如墜五里霧中,聘我這樣一個小秘書怎麼還要堂堂常務副市長拍板?

    《8》

    看得出,吳凱與雷市長熟得一塌糊塗。秘書趙啟華把我們引進雷可辦公室時,正在聽電話的雷可抬手示意要我們先坐,然後又向趙秘書指指屋角的純淨水熱水器,意思是讓他泡茶。吳凱摸摸兜,沒帶煙,雷可揚手把一盒紅中華扔過來。

    雷可很忙,寫字檯上排放著成堆的報紙、文件、報告,桌角放著一盒吃了一半的康師傅紅燒牛肉麵,旁邊的煙缸堆滿煙蒂,臉色疲憊的年輕秘書(後來我知道他叫趙啟華)隔個十分八分鐘就進來一次,或呈送一份報告要他批復,或輕聲請示什麼事情。同時桌上紅、灰、白三台電話不斷地響著,雷可回話的口氣和姿式也各不相同。

    白色電話響了。雷可抓起話筒皺著眉頭嗯嗯兩聲,然後說,我希望你現在不是在辦公室給我打電話,而是在現場坐鎮指揮!跑水跑了三天,五十八戶老百姓出不了門,你早幹什麼去了?屁股比我當市長的還沉啊。今天你就是不吃不睡,必須把問題解決掉!他仰靠在黑色皮轉椅裡,講話聲色俱厲,手勢幹練果決,然後叭地把話筒扣下——對方肯定是區長、局長、縣長之類的下屬。

    灰色電話響了,像是內線。雷可點頭是是兩聲以後說,您放心,昨天我就讓辦公廳把您的意見轉達給各區縣了,要他們抓緊貫徹落實。他欠起腰,滿臉的謙恭,還下意識地整整藍色斜紋領帶——對方肯定是比他級別更高的人物。

    終於有了一點閒暇。雷可走過來,坐進我對面的單人沙發。他中等身材,體形精壯,腹部平實,舉止幹練,黑色西服敞著懷,系一條紫、白、黑三色條紋領帶,白襯衫熨燙得十分平整,一副黑框眼鏡給他平添了幾許學者氣,異乎尋常的碩大頭顱像圓圓的地球儀,長而稀薄的頭髮以左側支援右側的方式在頭頂繞了大半圈。

    每天都是這樣沒完沒了地忙,雷可疲憊地歎口氣說。幾百萬號人,工農商學兵,吃穿用住行,哪一樣顧不到都不行……真是沒辦法,我當年做過知青,老百姓的難處我知道,有事兒心裡就放不下呀。他從煙盒裡抖出一支煙,吳凱啪地燃著打火機遞上去,然後把我的自薦書拿給他。

    胡曉蟬?他揩揩眼鏡,認真端詳了我一眼,我們似乎在哪兒見過?

    是的,我說。1997年春我在《海都晚報》做實習記者,曾參加過凱達集團成立五週年新聞發佈會,您即席發表了十分精彩的演說,博得滿堂彩聲,當時我向您提過幾個問題。

    吳凱那張死板的黑臉迅速反應過來,肉泡眼閃過一道光亮,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給雷市長提難題的記者。他的語調冷漠平直,沒有任何情感內含和指向,聽不出他是讚賞還是批評。

    雷可也想起來了,鏡片後露出滿意的光亮。他翻翻我的自薦書問,畢業後怎麼沒留在報社?

    我說,主要不是能力問題,而是我不幸生在外省小城,父母又是平頭百姓,社會關係競爭不過別人。

    雷可顯然相信我的回答。他又翻了翻自薦書,問了如下一些問題:有男朋友嗎?父母常需要你回家嗎?在H市有什麼親戚嗎?有很多私人事情需要處理嗎?我一概否定。任何老闆都喜歡屬下專心致志,精力集中。

    雷可說,吳老闆給你的工作可能很雜,而且肯定不得隨便回家。

    我說,這不是問題,我可以做到,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自從來H市上大學,就沒打算回去。

    雷可沉吟一會兒又說,吳老闆給你的工作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秘書,應當把它叫做……可以叫私人助理吧,這是近年在美國興起的一個行業。它綜合了秘書、管家、助手,甚至包括保姆等各種職能,總之,要面面俱到,從協助僱主處理文書和私人事務,到操作電腦,做些公關性質的事務,包括給汽車補氣,去超市購物,甚至換垃圾箱裡的垃圾袋,這一切都要做,當然薪金也不菲。作為私人助理,第一條守則是……

    忠誠。第二條是保密。我接過話頭。

    黑眶眼鏡裡閃過一絲讚許的光亮。電話又響了,是紅色話機。據說這是為高級領導幹部提供的加密專線。

    雷可走過去拿起話筒,神色頓時融出一片柔情。哦,小多,睡足了嗎……是的,我見了,一個不錯的大學生(哦,是說我呢),學新聞出身,剛畢業一年,家在外省,人很聰明……晚間幹嘛去?唔,參加同學聚會要小心點兒,不要穿得太性感,否則當年那些追星族會窮追不捨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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