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艷如玫瑰 第2章 墮落從第七顆鈕扣開始 (4)
    窗外只有風吹樹葉沙沙響,響得驚心動魄,整個城市和大海都靜下來屏住呼吸。一勾彎月像細瞇的眼睛,緊貼在窗前朝房間裡偷窺。

    白茫緩慢地說,他想畫一幅我的裸體像,嘴裡銜一支紅玫瑰,那一定很美的。他又說屋子有點涼,我把取暖器打開,你去屏風後把衣服脫了,然後隨便拿個姿式倚在那張木榻上,就像女孩子拍寫真,越放松越好。他的口氣就像說要給我擦擦皮鞋或倒杯水,語調極其平靜寡淡。

    這家伙一定是個老手,這種語調可以卸掉你的一切緊張與警惕。

    我說每次你都這樣勾女孩子嗎?

    他說我只愛女孩子,絕不勾女孩子。

    無所謂。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誰怕誰。我默默照做了,低垂的眼裡漫著一點羞怯,還透著幾分蠻不在乎的天真,並鎮靜等待一個無言的結局。

    《17》

    那個傍晚,也許夕陽特別紅柳葉特別綠晚風特別爽,也許白茫那濃發抵肩、白白淨淨的樣子讓我喜歡,像一件藝術品,也許他的手風琴和他的歌聲把深刻的憂傷傳染給了我,當然也因為葉怡之死讓我忽然意識到,人其實不過是一根有思想的葦草,生命如同葦草般脆弱與短暫。還有林肯那個混蛋,讓我淒傷不已並心存報復,反正那天的我,特別的傷特別的柔。制造戀愛是我的拿手好戲,我不反感也不反對這時發生一點什麼節外生枝的風流韻事,更不反感他這樣詩意地浪漫地俘虜我。現代美眉從來不反對通過這種方式考驗和張揚一下自己的個性和魅力。當我雙手攏著黑亮的長發一身晶瑩地從屏風後面招展出來,北極狼唇角上的小痣輕顫一下,手中的五支畫筆掉下三支。

    我斜倚在鋪著紫色絨毯的長榻上,那樣子一定很酷。

    他迅速把一支煙塞進嘴角,開始在畫布上塗抹我,動作裝得像大師達?芬奇,斜瞇的眼神卻像割掉自己耳朵的天才狂人梵?高。

    取暖器嗡嗡作響。我聽得見我的心跳和他的心跳,還有窗外樹葉碰撞的樂曲。畫室裡彌漫著一種靜靜的莫名的痛感。這痛感讓我渴望著什麼,什麼都行,解脫或者毀滅。

    直到滿地盛開了一堆白花花的擦筆紙,直到夜裡十時四十分,直到我回到屏風後面套上藍仔褲紅襯衫,直到我說再見我走了,直到我心裡默默數數,數到第七步,身後終於響起他沉啞的聲音,曉嬋你的秀發真美,讓我吻它一下好嗎?

    纖秀的高跟鞋凝在城市的夜夢裡。白茫從後面擁我在懷,我累了似地仰身把頭放在他肩上,不讓他看到我眼中的淚光。我聽見我的靈魂發出一聲歎息,受傷是一種累,等待也是一種累……

    《18》

    白茫說,今天是我的生日,早晨一起床我就特別地想見你和你在一起,所以到你常經過的校園路口等你,我想,遇到你就真是緣分了。

    白茫說,從我們舉行過那個虛擬婚禮,你的影子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討厭極了,總讓我無法忘記。

    白茫說,謝謝你讓我走近,和你在一起,我的生日真的就是新生命的開始了,到我家去吧。

    我攏著垂在胸前的直發,垂下眼瞼。

    漫天紛飛的鳥翅已經收攏。只有大海和城市在夜夢中深情地依偎,醒著並喃喃細語著一個新的童話。我坐到白茫那輛破自行車的後座上。我們幽魂般飄行在寂寥的夜色中。我環住他的腰,把臉輕貼在他溫熱的後背上聽他的心跳。

    我愛他嗎?不。

    我討厭他嗎?不。

    我喜歡他嗎?有一點。

    此刻我願意和他上床嗎?是的。

    其實一眼看到他站在樹蔭下的那衣襟飄飄的身影,其實一聽到他的手風琴和他的歌聲,我就決定了把自己給他。我覺得我就像掉進冰窟的人,此刻特別需要一縷溫暖一些呵護和一雙深情的手。現在隨他的便。帶我去海角天涯天堂地獄什麼地方都行,哪怕把我拐賣到非洲原始部落也認了。我像一只受傷的美狐,只想找個地方養息並縫合我破碎滴血的心。

    白茫身上有一種特別的體味和淡淡的煙草味。一嗅到他特有的氣味我就會立馬醉掉垮掉軟掉,而且不可救藥。我曾跟他說,我喜歡願意和你泡在一起,是不是因為我太動物性啊,動物求愛都是跟著氣味走的。白茫說,沒錯,外國有專家研究過,男人和女人走到一起並且相愛,其實是受了對方體味的誘惑。那種體味一定是他或她很熟悉的,是家族血緣中曾經有過的。

    《19》

    白茫和父母、哥嫂、小妹青青同住在我們大學後面的一片寧靜的住宅區,他家是靠近山腳的一幢日本式灰色平房。

    他有一間屬於自己的藍色小屋,牆是天藍色的,窗紗是天藍色的,床單是天藍色的,這讓我喜歡。走進裡面就像沉浮在蔚藍色的波浪裡。房間不大,一張床、一張桌、一台電腦、一雙拖鞋(後來又有了我的一雙),如此而已。瞧著靠牆的兩個高及天花板的大書架擠著滿滿的書,我不禁心醉神迷,頭暈眼花,有一種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從小到大,書是我的密友和同謀。我一向以為,五谷雜糧山珍海味不過是些粗飼料,端到桌上是喂人的,倒進桶裡是喂豬的。唯有書才是讓靈魂豐美和智慧起來的食糧,使人從心靈透出一種內在的光輝。書能教我學好或者學壞,這都不要緊,只要能拒絕空虛和平庸。沒有書做靈魂的枕頭,所謂愛情就是一種形而下的動物性活動。沒有書做人生的伴侶,一生歸根結底就是個閒逛。

    我用指尖輕輕劃過那些色彩斑斕、厚薄各異的書脊,像劃過一排琴鍵,於是曹雪芹、魯迅、沈從文、張愛玲、雨果、司湯達、巴爾扎克、普希金、白朗寧夫人、邱吉爾、福克納、弗洛伊德、川端康成、勞倫斯、普魯斯特、昆德拉、黑利、納博科夫、三島由紀夫、村上春樹等組成一個合唱隊,排著整齊的隊列為我唱了一首動聽的歌。

    奇怪的是,白茫的牆上歪歪扭扭貼了好些彩色紙片紙條,上面寫著許多莫名其妙的短語——

    比如,“悠久的傳統如同血脈中粘稠的血”。

    比如,“木柵欄上飄動的紅紗巾,是失戀女孩眼裡的血影”。

    比如,“夕陽是歷史一只流淚的眼”。

    比如,“初吻是對青春的偷襲”。

    比如,“海灘上的足印是靈魂裡最隱秘的詩”等等。

    後來我知道,那是白茫的習慣,隨時有點兒電光石火的寫作靈感就記下來,叭地貼在牆上,像特勤奮特苦干的先鋒派詩人。

    再後來我又知道,他的大多數靈感都貼在牆上了,僅此而已。再後來,牆上也有了我靈機一動寫下的好些紙條紙片,譬如其中有一條是:“狐狸知道所有的事情,狼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如何吃掉狐狸。”

    《20》

    藍色小屋裡,我們牽手相對而立,相互凝望,像凝望深不可測的海。

    我看見他一一吻著我的手指,那樣輕那樣柔,像羽毛拂過,然後吻圓圓的額頭、朦朧的眼睛、焦渴的嘴唇……

    我看見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怯怯地依次解開我的鈕扣,從第七顆到第一顆。他似乎怕驚嚇了我也怕驚嚇了自己,不時鼓勵地親吻我一下,嘴裡輕輕呢喃著曉嬋曉嬋曉嬋……

    我看見我的紅襯衫藍仔褲一件件飄落在地板上……

    我看見我微微顫抖著放蕩地展開自己,細胳膊長腿凝著白而瘦的年輕,香氣裊裊,花瓣一樣盛開,雪白如清晨深谷中的百合……

    我看見他的手從我的前額、臉頰、雙唇、頸間緩緩拂過,又向胸部游走,指尖像春風溫慰和撩撥著我。他閉起雙眼,他的手就成為他的眼睛和靈魂的觸角,夢游般摸索著我的每一道波峰浪谷。他將前額抵在我的長發中間嗅著,說那是一道黑色的瀑布,他願意淹沒在那裡直到死去……

    我看見他面對我的雪白,沉醉而膽怯似乎不敢迎視。我雙眼迷離,著了魔似地陶醉在他的手中,陶醉成羅丹手中出色的泥,任他捏揉雕塑……

    我看見我的肢體因渴望而分外柔軟輕盈;圓潤的****因激情而波浪湧動,芳香四溢;我的腰肢蛇一樣彎曲,秀發散亂在藍色床單上如黑色的情網……

    我看見我打開自己迎接他的洗禮。是的是的,現在我願意在火焰中焚毀自己,焚毀之後我就成了火中鳳凰面臨一次悲壯的新生……

    我看見我緊緊貼住他欲潮澎湃喃喃說要我要我要我……

    我看見我緊緊摟住他悲情滾滾喃喃說要他要他要他……

    我看見他緩緩進入的時候忽然流淚了,晶瑩的淚大顆大顆落下,喉結在輕輕顫動,像在哽咽。他叫了一聲嬌嬌。他說嬌嬌,這是我的第一次,真的,第一次……

    我看見我悚然而栗。驀然間,我和他仿佛同時看見少年時代的他留戀地回頭張望,然後靜靜走遠,沉入遙遠的地平線,永不復回……

    我驚惶得不行!

    怎麼會?怎麼會!心存不潔念頭的我竟無意中闖入一片黃金海岸,在人生的果園裡不小心摘下一只青蘋果。我原以為是和一個我並不討厭的書卷氣很濃的情場老手逢場作戲,無意中卻闖進白茫固守了二十八年的青春地。他的眼淚他的愛撫他的初潮讓我魂飛魄散烈焰飛騰,我美麗而又妖冶地彎起自己,緊緊抵住和吸納他的一切……

    我從沒有過這種感覺。我第一次體味到情愛中的床是波濤起伏、永不平靜的大海,第一次體味到做愛其實是詩意的交響與抒情。白茫時而輕柔時而狂烈,他的親吻、愛撫不斷地交替進行,一波波把我推向極致,像一首情感跌宕起伏的長詩。過後,我已柔若無骨,累極,松極,軟極,輕煙一樣浮在床單的皺折裡。

    經歷了白茫以後,我忽然感覺,林肯式的那種疾風暴雨般的、打擊式的、狂烈的做愛簡直就是浪費激情,草菅人命。我像乖貓靜靜躺在白茫的臂彎裡,那臂彎結實得像一只小船,讓我溫馨而慵懶。白茫探身要去拿他的煙盒,我說不不,我要躺在你的臂窩裡,永遠。

    白茫俯身望住我,嬌嬌有你真好,但願從此我不白忙了。

    話音未落,牆上忽然飄下一張沒貼牢的紙片,上面寫著:“我們將不在雨季而是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裡分手,因為我不願帶走濕漉漉的記憶。”

    上帝總是用預言來解釋生活和未來。我咯咯一笑(心裡卻想哭)把紙條遞給他說,你不要太自信,瞧上帝給咱們發的帖子,看來我們並不能長久,你也許注定了一生白忙的命運。

    白茫把目光從紙條移到我的臉上,長久地、審視地、驚訝地、痛楚地直望進我雙眸的深處,像要看破我。

    我把眼睛躲閃開去。

    他或許意識到什麼,長久地無言,濃濃的淚水浸濕了他。他說,也許是命運使然,讓我們的相聚和緣份來得太快,也許你並不愛我……可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愛上你了,更不知道這份情感是不是來得對,來得長久。不過,愛有一生那麼長的,也有一刻鍾那麼短的。也許長久並不重要,一夜風流遠比白頭偕老更影響一生。

    說完,兩顆大大的淚珠滴落在我的臉上。我緊緊擁住他,我們哭了。

    “一夜風流遠比白頭偕老更影響一生”——我知道這句話出自一本幾年前出版的破小說《海妖醒了》,大學校園裡一度很流行。這句話好象命中注定是寫給我和白茫的,一下就把我和白茫的關系定格在無須承諾也沒有未來的形態。這很適合飄一代的口味,也很適合我現在的心境,所以我痛痛快快哭了一場。而白茫很紳士,只是默默拿毛巾過來給我拭淚,什麼也沒問。

    《21》

    白茫送我一件禮物,說是彌補那次婚禮演習的缺憾。

    是一枚狼牙,白裡透黃,像折斷的彎月,有優雅的弧度和不再鋒利的銳角,觸摸起來有一絲溫玉的感覺。或許因為經歷了太多殘酷的撕咬和鮮血的滋補,它顯得結實、飽滿,表面布滿葉脈般的細細裂紋,透露出它曾有的野性與凶殘和曾經的滄桑。狼牙的根部被斜剖,打孔,然後穿上一根紅絲線,於是狼牙成了一件飾物。

    這狼牙多像此刻的我,這溫柔與凶殘的結合恰到好處地顯現出我的際遇和個性。我喜歡得要命,要他立即給我掛在脖頸上。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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