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艷如玫瑰 第1章 四個糖衣炮彈 (3)
    紅塔山在502室特雷鋒特楊白勞,洗衣做飯拖地各種力氣活兒全包了。她的老家與俄羅斯僅一江之隔,那兒生活著不少中俄混血兒。從喬英吃苦耐勞的勁頭兒和長相判斷,我們都認為她的祖墳肯定在「靜靜的頓河」一帶,祖上一定有個哥薩克土匪葛利高裡或農村大丫娜塔莎什麼的。喬英卻堅持說她奶奶的媽媽本是安娜?卡列尼娜一類的上流社會交際花,當年在沙俄時代的聖彼得堡辦過一個著名的文藝沙龍,老托(托爾斯泰)、老柴(柴可夫斯基)什麼的都去過,老托還吻過她奶奶的媽媽的小手。老托後來寫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其原型就是紅塔山這位祖奶。十月革命期間,她祖奶的老公被送上斷頭台,這位「安娜?卡列尼娜」喬裝成鄉村農婦,隻身流亡到中國邊境小城J縣,下嫁給一個身高體壯、只有一條腿的喬鐵匠,因此才鑄就了她喬英現在的健碩體形和混血兒模樣。也因此,紅塔山一直野心勃勃想寫一部《安娜?卡列尼娜》續集。

    幸虧托爾斯泰老奸巨滑,把安娜寫死了,沒給紅塔山留下狗尾續貂的任何可乘之機。

    《9》

    王阿蘭細瘦高挑,長髮披肩,走起路來纖腰裊裊,特有彈性,一雙渾圓的大賊眼總是亮晶晶地睜著,好像看什麼都驚訝萬分的樣子。她的手機經常會出現這類短訊:「大賊眼,像太陽,照到哪裡哪裡亮;大賊眼,像月亮,照到哪裡哪裡傷。」據說全校半數以上的男生都知道,和阿蘭約會就像到幼兒園接小孩,必須提一大袋零食,什麼爆米花啦話梅啦口香糖啦香草巧克力啦,甚至還要包括速效感冒膠囊和創可貼,否則她拒不接待。

    王阿蘭是我們公認的媚眼大師,只要有男生在場,她總是翹著紅嘴唇一邊吃零食,一邊微微低頭瞅你說話,讓似羞非羞的眼風從半遮臉頰的長髮縫隙上方飛出來,整個兒一個秋波迷亂,媚眼橫流。紅塔山以共產黨員的敏銳性深刻指出,王阿蘭的媚眼與胡曉嬋有本質上的不同,阿蘭的媚眼有一股妖氣,一股腐敗和墮落的味道,特像白骨精。中了她的媚眼妖氣的人特別容易喪失革命鬥志和上進心,包括性能力。

    在女生寢室深夜臥談會上,阿蘭曾就拋媚眼問題開過專題技術講座。她說,據我的經驗,拿媚眼勾人有想像不到的奇效。媚眼不是傻乎乎的直視,是斜刺裡冷不丁飛出來的眼風,有奇兵突襲、直搗敵人心臟的意思。媚眼的第一要點是:先要望住他,等他回望時再迅速移開。媚眼的第二要點是:絕不能和他對視的時間太長,太長了,就變成火辣辣的凝視,媚態皆無,反而顯得有點傻,有點性飢渴,像個性慾狂。媚眼的第三要點是:一定要飛去飛回,閃爍不定,輕舞飛揚。末了阿蘭說,上晚自習課時你們好好操練吧。兩周後,同寢室的女生上街跟小商販討價還價都眉來眼去,煙波萬里,唬弄得小商販神不守舍,好幾次付完貨忘了收錢——大家驚呼,阿蘭的專題報告果有神效!

    阿蘭生於H市遠郊A縣一個叫櫻桃溝的地方,聽著富有詩意,其實是從未見過櫻桃的寂靜而貧窮的山村。阿蘭說,自從分田到戶以後,主持她家鄉日常生活的就是雞和狗。阿蘭的父母是小學教師,據說原來做過幾年公社飼養員,在他們的辛勤操持下,公家的奶牛越喂越瘦,公社書記的孩子越喂越壯,書記說,看來你們對培養下一代很有感情,這很好嗎。於是兩口子轉而成為光榮的人民教師。

    阿蘭是典型的世紀末問題女孩,除了整天研究體形與時裝的搭配、皮膚與化妝品的搭配、她和大款的搭配,世界上的一切就和她沒關係了。她對紅塔山給她起的「白骨精」這個綽號頗為欣賞,認為相當準確地概括了她的魔鬼身材和魅力,於是愉快地拿「白骨精」做了自己的網名。平時一遇到大款特別是年輕英俊的大款,阿蘭立馬會晃悠一下,心跳加速渾身酥麻,說話聲也分外地響亮妖媚。反過來,只要阿蘭舉止言談突然異樣和誇張起來,你不必放眼世界就放眼十米以內吧,肯定有一個勞力士男人或亮仔出現了。

    倘若阿蘭突然對亮仔或大款沒反應了,不是患了流感就是拉了痢疾。

    《10》

    看小Q小時的照片,本是細眉細眼,稱不上漂亮卻也秀秀氣氣。現今那雙眼睛乍一看像杏核眼,仔細一看像肚臍眼兒——顯然是後天人工改造的。她本名趙桂芳,長得嬌小玲瓏,是農家院裡養育的血統純正的小芳姑娘。她家境困苦,記得大一放寒假時,她羞紅著小臉向我借了五十元錢,我問她幹嘛?她說,今年母親身體不好,家裡沒養豬,想買五十斤豬板油背回家過年去。

    別看她出身勞動人民家庭,但從小不愛勞動愛文學,不愛家鄉愛世界,不愛事業愛愛情,腦子裡常有一些超凡脫俗的奇思怪想。大二那年,全班同學在階梯式大教室裡討論《阿Q正傳》,有同學問教授,魯迅為什麼要選Q這個英文字母做我們國民的代稱呢?那位大教授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做答——現代文學史上似乎還沒人考究過這個問題。

    小Q舉舉手站起來。她大大方方說,我認為,魯迅先生所以選擇Q做這位可敬國民的名字,是因為Q的形象可以讓人聯想到****,以示國民在性問題上的陰暗心理。全班同學立馬報以熱烈的掌聲、笑聲,還有尖銳的口哨聲。全校師生為此大笑半個月,並不能不承認這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的一大發現。此後全校近半數的男生都先後到她所在的寢室門口探頭探腦,問誰叫趙桂芳,一時間她的住處少長咸集,群賢畢至,冠蓋如雲,門庭若市。

    這一充滿想像力的新解使趙桂芳進入本校名流之列,無論男女,大家都叫她小Q,她也欣然受之,原來的芳名從此被人遺忘。

    也許因為小Q對美好愛情的追求過於執著而在愛情征途上又頗不順利吧,她與阿蘭恰好相反,她倒是關心世界上的一切,但永遠是義憤填膺、憤世忌俗的態度,正驗證了憤怒出詩人的說法。什麼官員腐敗、環境污染、假冒偽劣,什麼東北死冷、南方死熱,晴天太曬、陰天太潮、爹媽太熊、物價太高,什麼男人有錢就學壞,女人學壞就有錢,什麼「網上自古無嬌娘,殘花敗柳一行行,雖有幾對野鴛鴦,也是野雞配色狼」等等。總之,她一天到晚牢騷滿腹,好像生來就是和世界人民對著干的。我說她是小姐身子丫環命,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那天阿蘭在床上做完八十個仰臥起坐,一邊揉著六塊腹肌一邊氣喘吁吁說,小Q體內肯定有一個倒立的靈魂,看什麼都是反的,我認為這話挺深刻。

    《11》

    至於胡曉嬋,即我本人,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四歲半那年,住在上海黃浦區一幢黃色小樓裡的外婆(我外公是國民黨大官,四十年代曾在聯合國裡做過中國政府的代表,那幢樓是外公逃離大陸時留給外婆的私產),心疼在風雪塞外掙命的媽媽,曾把我接到上海送進幼兒園。園裡有個極霸道的男孩二毛,胖得兩眼擠成一條縫,總搶我的牛奶、雞蛋和水果。許多年後我們在上海相遇,胖成彌勒佛的二毛已經是台灣一家電腦公司的大陸經銷總代理了。他在酒桌上說,我為什麼不搶別人,偏搶你的呢?因為我愛你。

    我說你真偉大,五歲就懂得調戲婦女了。

    我問二毛,你尿床的毛病改了嗎?

    二毛很誠實,說過了十八歲生日才改過來。

    我嘻皮笑臉說對不起,你這毛病是我做下的,不知對你後來的性生活是否有不良影響?

    二毛聽完我講的故事,臉色大變,從此以霸王別姬的決絕態度與我斷交。

    記得那會兒每到夜裡,我就瞪著一雙小狐眼在天藍色小木床上靜臥,等小朋友們睡著了,便悄悄下地,到衛生間接一盆水,悄悄倒在二毛床上。早晨,阿姨就會當眾大聲斥責二毛,為什麼管不住自己的小雞雞,總尿床。二毛父母好奇怪,我們孩子在家裡從不尿床,為什麼一到幼兒園就尿,你們的教育管理是不是有問題,給孩子的心理壓力太大呀?

    半個月後,二毛夜夜受潮氣的影響,真的開始尿床了。我那時太小,還不懂得幹壞事不能對外說,就把勝利的喜悅跟小朋友們分享了,阿姨大為震驚,說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阿拉還沒見過這麼壞這麼有主意的小妮子。

    怒火滿腔的外婆臉色鐵青,命令我站到牆角去,面壁而立不得亂動,然後提著菜籃上街了。這個辦法肯定是她從國民黨丈夫那兒學來的——為此我從小特恨國民黨。老人家回來後,發現所有杯盤碗碟全部成了碎片,像零零碎碎的日光月光星光燈光亮晶晶灑了一地,感覺爽極了。我哭著告訴外婆,剛才來了一個長鼻子老巫婆,是騎著掃帚從窗口飛進來的,把家裡東西砸碎以後又飛走了。我蒙著小臉嗚嗚裝哭,不時從指縫間偷看外婆。外婆仰天浩歎,說了一句孺子不可教也,立馬打電話讓媽媽來接我這個小赤佬滾回東北老家去。老人家謝世之前還留下一句話,說三歲看大,五歲看老,曉嬋這小囡子是天生的王熙鳳。幸虧她是女兒身,不然長大肯定是上海灘上的一霸。我認為這個論斷頗有先見之明。

    《12》

    愛誰誰。是誰像誰我們都不在乎。不管怎麼著,我們畢竟是大本,畢竟是飄一代,畢竟是經過網浴洗禮的新時代美眉,畢竟是世紀末的超另類。中國誕生了我們這一代,離偉大復興就不遠了。我們不懂搖滾但是聽。我們不愛前衛藝術但是看。我們喜歡美國但討厭他們喋喋不休的救世主說教。我們討厭日本鬼子但喜歡日本製造。我們很陽光又有點壞壞的感覺。我們天真清純又有點老奸巨滑的味道。我們活得極其清醒有時又假裝糊塗。我們個性鮮明卻又色彩混雜。我們不願意堅守鄉土,只想在混亂的大都市和幻燈片式的愛情裡飄來飄去,煩了就走人,悶了就換片。

    男孩闖天下要在血水、鹽水、汗水裡經過九九八十一難,在某種特定情境下,女孩只須香腮掛幾滴珠淚,梨花一枝春帶雨,便可攻城掠地,所向披靡。不過敵軍一般不會望風而逃,反倒聞風而至,撫摸著我們的小手執意要當護花使者,這是叫我們特別感到為難又自鳴得意的地方。

    《13》

    阿蘭插入:

    我們四個美眉走出大學校門後,市區幾個國家機關表示願意接收我們,好給科長處長局長掃地打水、寫個小破稿什麼的。可我們鐵了心,絕不去政府機關做契訶夫筆下的那類小公務員。而那些富得流油的行業如金融、海關、新聞界以及國有大公司又絕非我們憑自薦書和媚眼能打進去的。其一,我們的大學不是名牌,不像清華北大那樣名震四海;其二,人家的好爹好媽一個電話一張條子,就可以把事情擺平,我的好爹好媽只會種地餵豬和哀聲歎氣。因此,每次我花枝招展、滿懷熱望地去應聘,回來常常是舊傷痕上添新傷痕,恨不得直奔風浪滔滔的海邊,眼含淚珠踏著浪花徘徊一番,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等待瓊瑤式的白馬王子在關鍵時刻演出一場董永遇仙或英雄救美,等不著再回來。

    看來漂亮臉蛋兒並不像我姐說的那樣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媚眼狐對鏡喃喃說,一臉的苦大仇深。

    你真幼稚,現在盛行的是權力拜物教,小Q深刻地補充道。

    只有紅塔山信心十足,像目光遠大、堅貞不屈的黨代表。每逢我們因應聘失敗而傷心得縮在床頭抹眼淚時,她總是挺著紅色巨乳,背著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說,走著瞧吧,天生我才必有用,現今是重色輕友的時代,機遇屬於有準備的頭腦和能蒙人的臉蛋,我就不信咱們遇不上憐香惜玉的小男人!

    於是我們破啼為笑,信心大增。

    就這樣,我們四個大本美眉、四雙美腿、四雙纖巧的高跟鞋,嘻嘻哈哈走在H市的街上,沒心沒肺,趾高氣揚,舉著一雙亮眼望天,就等著別人瞅我們,好像H市不過是我們手上的一塊西西里奶油蛋糕。夜裡上網衝浪,多少年輕的或假裝年輕的蟲子游過來,嘻皮笑臉跟我們套近乎,其中痛心疾首或山盟海誓表示願意和我「白骨精」共度良宵、白頭偕老的,比追她們三個的總數還多。這讓媚眼狐她們嫉恨不已,說現在的好男孩怎麼都喜歡壞女孩呢?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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