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記 第七章 (3)
    齊明刀雖然佩服馮空首,但心裡還是犯膩歪:「他咋不領回家去呢?」

    馮空首哈哈一笑:「看來你思想上的竅門還是未通。雖然天下男人無一人不去洗澡,無一人不去歌廳,無一位官員不金屋藏嬌,無一有錢人不包二奶,無一風流名士不找情人,挨家挨戶裝個攝像鏡頭,偵察偵察,看看長安城裡,有幾個人摟著自己老婆睡覺,又有幾個靚女是躺在自家男人懷裡?男女愛情局勢雖然危機嚴重,但還很少有膽大包天直接領回家的。不領回家還時常後院失火,領回家還不火光沖天。」

    後院沒失火,馮空首的房間失火了。

    馮空首和齊明刀聽到有人砸門。不是砸齊明刀的門,而是砸馮空首的門。先是用巴掌拍,進而用拳頭砸,末了用腳丫子踹。那門先是啪啪響,進而是咚咚響,隨後就是咯吱咯吱地叫了。

    馮空首與齊明刀出得門來,看到一個披頭散髮的矮胖女人正在暴跳著踹門。踹一腳門,往空中跳兩跳,並衝門惡吼幾句:「姓殷的,老娘捉你的雙來了!」

    馮空首和齊明刀沒有看見矮胖婆娘的面容,只看到她的背影和暴跳踹門的惡劣動作,只聽到她惡臭粗魯的叫罵聲,便曉得這矮胖婦人是一盞不省油的燈。這樣的胖婆娘,沒事尋人不是,長舌挑撥,說東家長西家短。沒尋下事假咳吐痰,尋下事便覓死覓活,操刀拚命。這胖婆娘,牆角望風跟蹤盯梢,尋到馮空首房門前,把醋罈子打成了碎片片,滿地酸醋,從門檻底下流進去了。

    馮空首和齊明刀正要上前勸阻,卻聽得喀嚓一聲,門板斷裂,往裡倒去。胖婆娘張牙舞爪,餓虎一般撲進房去。

    馮空首和齊明刀知道進去便是一通好打,要跟進去勸攔,可剛跨進門,就看到屋裡一對男女,衣服還沒來得及掛在身上,光溜溜地縮在牆角。

    那女娃見有人破門而入,嚇得哆哆嗦嗦地直往殷龍骨懷裡鑽。這一鑽,又鑽出胖婆娘一聲憤怒的惡吼,吼得屋頂往下落灰塵哩。

    齊明刀自打記事以來,從來沒有見過光身子的女人。今日一腳跨進門檻,猛可裡看到一個姿色鮮艷的光身子女娃,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往殷龍骨瘦骨嶙峋的懷裡鑽。齊明刀只覺一股子熱血衝上腦門,那女娃青春艷麗的光身子頓時變幻成萬朵金星,在齊明刀眼前跳來閃去。

    經過諸多世事的馮空首見狀,一把攥住齊明刀手腕,往後一跳,便退出了房門。馮空首朝齊明刀攤攤手說:「這下熱鬧了。」

    果然,屋裡立刻傳出辟辟啪啪、嘁嘁咚咚的聲響,很快又傳出女娃尖細的痛叫聲和呼救聲,又很快傳出胖婆娘洩氣發狠的惡吼聲,惟獨沒有傳出殷龍骨的聲音。這個殷龍骨,咋在這麼緊要的節骨眼上還悄沒聲息呢?

    齊明刀和馮空首陷入了非常尷尬的境地。進屋勸架吧,那種場合,外人咋能進得去呢?不進屋勸架吧,裡邊不知要打鬧到什麼時候?留在門外袖手旁觀吧,於心不忍。乾脆一走了之吧,裡邊萬一鬧出個三長兩短,馮空首卻是脫不了乾淨。真正是進去不是,不進去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齊明刀和馮空首交換了眼色,乾脆不進也不走,靜聽待變。萬一出現性命悠關的事,二人還得援手。

    齊明刀和馮空首看不到屋裡的打鬧情形,卻能清楚地聽到屋裡打鬧的聲響。

    先是胖婆娘的聲音:「我讓你給她扔衣服!我讓你給她扔衣服!」

    依據聲音判斷,是殷龍骨朝女娃扔衣服哩。

    又是胖婆娘的聲音:「我讓你穿!我讓你穿!」

    接著是女娃一聲慘痛的叫聲。

    顯然是女娃穿衣服時吃了一記重打。

    再接著是殷龍骨的聲音:「二桿子,二白五,咋拿板凳腿砸人呢!會出人命的!」

    胖婆娘:「出人命就出人命,砸死了不過一隻騷狐狸!」

    齊明刀和馮空首見果真要出人命,欲要衝進去援手救人。

    欲進未進之時際,齊明刀和馮空首聽到門裡撲通一響,跟著是片刻的寂靜,再接下來是胖婆娘跌坐在地的哭腔:「好我的碎爺哩,羞你八輩子先人哩,你個大男人,咋能當著騷狐狸碎野雞的面,給自家婆娘下跪哩?!」

    齊明刀和馮空首隔門望去,只見女娃下身穿著自己的褲子,上身穿著殷龍骨的外套,外套的一隻袖子已經被撕掉了。

    跪在地上的殷龍骨朝女娃遞顏色,女娃會意,一手抓過床頭的坤包,鳥一樣從坐在地上的胖婆娘身邊掠過。胖婆娘並不回頭,伸手一撈,便把包撈在手裡。

    女娃閃身到門邊,回身瞅那坤包。包裡有殷龍骨給她的私房錢和下蕃費,還有定情信物等等秘密東西。女娃捨不下那包,想回來搶,又怕被胖婆娘揪住,免不了一通撕打。丟手走吧,這蕃不是白下了?私房錢和信物不是落在胖婆娘手中成把柄了?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走也難,不走也難。

    還是殷龍骨心靈通著他的下蕃小情人,知道事情的命門要害。他趁胖婆娘回眼瞪女娃的不備之機,伸手去奪包,不想包帶緊緊攥在胖婆娘手心,兩人同時一用力,包和帶便分作兩處,帶子在胖婆娘手中,包在殷龍骨巴掌裡。殷龍骨一揚手,包便飛向門口。女娃雙臂一撲,燕子一般縱向空中,接住坤包,撒腿便跑。女娃縱身接包時,胸腹間的臍窩和鮮潤的雙奶明晃晃地露在外面,看得胖婆娘直呼怪不得怪不得。

    當胖婆娘激凌過來時,又哭天搶地地罵殷龍骨:「你個挨千刀的,出門叫汽車撞死的,趴在碎野雞身上累死的,到這節骨眼上,還偏著心向著騷狐狸碎野雞!」

    罵過殷龍骨,又扭頭對著空門洞大罵:「小賤人!騷狐狸!碎野雞!下回再叫我撞見,不撕碎你下邊那張嘴,我就不是殷龍骨他婆娘!」

    胖婆娘哭罵著:「挨千刀的!喝毒酒藥死的!來時咋沒讓汽車撞死哩?咋沒在碎野雞身上累死哩?你當著別人的面,如此這般偏著向著騷狐狸碎野雞,這叫我咋做你婆娘哩?叫我這臉面朝嗄搭擱哩?嗚嗚——乾乾脆脆,不活了,死就死在你面前!」哭著訴著,猛地撞向殷龍骨。殷龍骨早已起身,瘦硬剛強地站在床邊,見胖婆娘撞來,也不躲避,左掌一掀,掀住她腦門,右手五指叉開,直伸過來,揪住她頭髮,用力往上一提,她的頭便被提得仰面向他。平常,這個男人被她整治得柔柔順順,萎萎縮縮。她只要揪住男人耳朵,男人就得掂著腳尖饒著她轉圈圈。可眼前呢?不是她揪住男人的耳朵,而是男人揪住她的頭髮。都是那個騷狐狸碎野雞,把世界弄顛倒了!自打踏過男人家門起,自個兒就是女王,何曾受過這等窩囊氣兒?!

    男人瞪著怒眼,手臂往前一送,跟著就是一腳,她便往後翻出老遠。

    殷龍骨這只燃燒著淫火的公兔子,瘋急著咬自己婆娘哩:「我叫你渾鬧,我叫你渾鬧,回家就休了你!」

    胖婆娘受到自家男人殘酷的打擊報復,覺著活在世上沒了意思,便從地上爬起來,凌亂著衣服頭髮向窗戶撲去:「我不活了!我跳樓呀!」轉瞬間,雙手已撞開窗扇,一縱身一抬腿就上去了。

    這時刻,馮空首和齊明刀倒是眼疾手快,雙雙拍馬趕到,一個揪住後衣襟,一個拽住寬褲角,猛一用力,衣服和褲子呲地一聲撕裂了,人也被拉跌到屋子裡面的地板上來。

    胖婆娘坦胸露腿地歪坐地上,雙手拍地哭叫:「叫我死吧!叫我死吧!」

    殷龍骨倒是得了勢了:「叫她去死,死了好,死了乾淨,死了省得我擦眼角屎,死了省得有人盯梢擋道!死呀,去死呀!今兒死了,明兒我就用八抬大轎把那個碎女娃抬回家!」

    胖婆娘本來往起掙扎著,還想撲到窗口上去,但一聽到這番話,登時一鋪沓坐回地上,死命地撕扯身上的衣服,抓撓肥胖的胸脯,進而拍打露在破褲子外面的大腿。胖婆娘一副烏青的嘴臉歪扭得不成樣子了。

    胖婆娘折騰了一陣功夫,動作終於緩慢下來,臉上也泛上來一些氣色,乾嚎道:「我才不死呢,八抬大轎抬我去死我也不去,死了便宜了那小賤人騷狐狸碎野雞!傻瓜才給她騰位子呢!不拉屎也得佔著茅坑呢!想讓我死了娶她,做你的白日夢去吧!除非你親手把我打死,有本事有能耐你親手打死你婆娘呀!」

    殷龍骨撿起板凳腿,高舉過頂,照實要打,幸虧被齊明刀和馮空首攔住:「好說歹說也是糟糠之妻,一個鍋裡攪勺把,一個被窩滾十年,咋能說句氣話翻個臉兒就往死打?」

    「狗屁糟糠之妻,什麼一個鍋裡攪勺把,一個被窩滾十年,芝麻粒大個事,就攆來街上耍潑皮,當著眾人的面臊我的皮,敗我的興,揭我的臉面!安的啥心?」說著舉板凳腿又要打,又被攔住。

    一板凳腿下去,這間房子就麻煩了。

    這幾句話倒把胖婆娘給驚住了,她停止哭鬧,手不胡亂挖抓腳不胡亂踢蹬了。一雙淚眼,模模糊糊地望著自家男人,嘴巴張得大大的,像有幾肚子怨恨委屈和熱愛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男人給自家下跪時,自家嫌男人窩囊。男子漢大丈夫,咋能當著小賤人騷狐狸碎野雞的面給自家婆娘下跪呢?這都是自家的錯,男人白天給自己做飯端碗拖地洗衣,夜晚還要馬不歇腳的駕馭驅使,自家男人身上的男人氣都讓自家搾乾吸盡了。現在男人變了,男人氣暴漲起來,像凶狠威猛的獅子老虎。要不是小賤人騷狐狸碎野雞自家能看到自家男人的男人氣嗎?自家要不是摔壇潑醋能見到自家男人的男人氣嗎?一個婆娘家整天尋找和嚮往的,不正是自家男人的男人氣嗎?!

    不知啥時,門外已湧來許多人看熱鬧。

    胖婆娘有些後悔懊惱,不該來鬧這場事。人常說家醜不可外揚,自家咋能這樣不管不顧當街臊男人的皮、敗男人的興、揭男人的臉面呢?男人瘦是瘦些,可再瘦也是大丈夫呀,大丈夫有大丈夫的尊嚴。自家只想自家,不管大丈夫一絲一毫,這算啥子婆娘呀!

    胖婆娘從賴著的地上爬起來,拍拍塵土,抹抹眼淚,整整衣褲,把沒有脫落的扭扣扣上,可憐巴巴地走到殷龍骨面前,拽住他衣襟說:「走,咱回。」

    殷龍骨擰身一甩,想把婆娘的手甩脫,可是沒有成功。

    馮空首趁機上前勸說:「天上下雨地上流,白天打架黑夜枕一個枕頭;哪個婆娘不守家,哪個男人不花心;野雞咋弄還是野雞,家雞不弄還是家雞。」

    一席話說的胖婆娘破涕為笑,說的殷龍骨怒氣消去一半。胖婆娘一手拽衣襟,一手攥手腕,硬拖住殷龍骨,出門擠過人叢往樓下去。婆娘肥胖力大,殷龍骨高瘦力弱,二人形狀,倒有些像豹子噙羚羊,餓鷹抓小雞。

    齊明刀看到殷龍骨被自家婆娘拖下樓去,搖著頭發出無奈的歎息:「這兩口子,活寶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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