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故事365天 子卷  酒魂 (15)
    不然,你如何解釋:一杯看似白水一樣的液體喝進腹中,竟能使人真性坦露、飄飄欲仙?李白鬥酒詩百篇,如果沒有了酒的潤澤,他雄奇豪放的詩句怕也會滯澀;面對皇帝老兒宣他入宮的詔書,這位立志要「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的青蓮居士「仰天大笑出門去」,高歌「我輩豈是蓬蒿人」,不也是狂飲大醺之後的率性而為嗎?

    漢高祖劉邦本泗水小吏,斬白蛇起義,據說也是借了酒勁兒;功成名就後他衣錦還鄉,召故人、父老、子弟痛飲。酒酣時邊歌邊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親自敲打一種叫「築」的樂器,唱出了被後人稱為漢樂府詩的開端之作《大風歌》。如果不是酒助英雄膽,劉邦沒有醉斬蛇,他的登高一呼豈不是少了些許威武?同樣,倘若他未曾喝得酩酊興起,那裡會有「大風起兮雲飛揚……」這樣的千古名句流傳至今?

    曹操曾下禁酒令。他本是愛酒的,卻托辭酒亂人之性情而不許喝酒。一時,人們連「酒」字都不敢明說,而以「賢者」、「聖人」暗喻之。為此,個性倔強的孔融專門寫了「難魏武帝禁酒書」表示反對:「堯非千盅,無以建太平;孔非百觚,無以堪上聖。」接著,他歷數了許多酒助人事的例證,包括漢高祖醉斬白蛇,樊噲解厄鴻門,於定國非酣飲數斗不能決斷法令,酈食其以高陽酒徒著功於漢,等等,以圖說明「酒之為德久矣」,爾後反詰曹操:「酒何負於治者哉!」

    孔融的觀點偏頗與否姑且不論,誦其宏文確實能令人感歎酒之造化神奇。

    倘以酒精作用解釋這一切,我總覺得過於抽像而少了些靈動,我寧願相信佛家的說法,萬物皆有靈性,能不能憚悟全要隨緣了。

    那麼,被稱為「酒林至尊」的茅台呢?啟開它被風月塵封已久的瓶蓋,又會有多少神奇的傳說流淌出來?

    中國是詩的國度,也是酒的國度。一卷詩文一壺酒,文因酒而恣意奇絕,酒因文而千古流香。茅台被尊為國酒,更是有著極豐厚的歷史與文化積澱。《史記》中已有關於茅台的記載:稱「漢武帝甘美之」。只不過,那時稱為「枸醬酒」。

    茅台人說,劉徹不是漢朝飲枸醬酒的第一個皇帝:劉邦醉斬白蛇,豪飲唱大風,喝的都應當是此酒。因為,楚漢相爭時,赤水河沿岸的濮人多從軍於劉邦麾下。他們攻城拔寨,神勇異常;從南方轉戰到北方後,許多將土水土不服,惟獨這些濮人很快適應了環境,為劉邦屢立戰功。究其因由,原來他們常喝從家鄉帶來的一種能提神壯膽、祛病強身的「神水」,這「神水」就是枸醬酒。試想,如此美酒,將士們能不獻與劉邦?嗜酒豪飲的劉邦自然也不會錯失美酒,捧空樽對月了。

    二

    初次造訪茅台,是楓葉飄紅的初秋。

    人活世間,總有許多心儀的所在,終了而不得一瞻也是常有的事。從這個意義說我是一個幸運者,我嗜酒且愛茅台,年輕時囊中羞澀,茅台於我奢侈的不敢想。1980年代初,我用得到的第一筆稿酬托人千辛萬苦買來一瓶茅台孝敬父親,老人渾沌的目光突然一亮,彷彿短路的電源重又接通,那驚詫欣喜的神情至今仍令我難以忘懷。

    出產茅台酒的茅台鎮,令人玄想。於我,神秘而又高貴。

    貴州多山。貴州的作家把川黔的山路形容為奇絕鳥道,極是傳神。因為一入貴州,觸目皆是奇異高聳的山峰,鳥兒也只能從山的低缺處飛過。由遵義至茅台,雖說都是上了等級的盤山路,但也曲折得過於繁複。從這山望那山,相隔不過一箭之地,但中間每每被百丈寬的峽谷深壑相隔,如果想憑兩條腿走過去,即便「神行太保」戴宗,只怕也要日出即行,月落方至。汽車在盤山路上小心翼翼地行進,彷彿顛簸在波峰浪谷中的小船兒,倘若以一家隱匿在大山皺紋裡的農舍為坐標,盤上盤下幾圈兒,離開它的直線距離也不過數百米。

    茅台鎮就深藏在大山的腹地。它背倚駝峰山,面臨赤水河,依山順勢而建,房屋也就層層疊疊,錯落有致。草頂青瓦、土牆木房的農舍間聳立著一座座風格各異的高樓洋房,加上拾級而上的青石板街,婆娑蔥綠的各種熱帶樹木,使古鎮既有清純秀美的古樸,又湧動著現代的時尚與張揚。方寸之地,佔盡八百里赤水風情。

    夜幕落下時,這一切便模糊了,依稀只見輪廓,彷彿夜色是一潭清水,能將過去與現實攪拌得不留痕跡。這時,你找一塊青石坐下,讓濕漉漉的空氣在心頭隨意瀰漫,任憑思緒在沉沉的夜色中巡行,隱約間,彷彿那運酒的牛車正吱吱嘎嘎地從遠古走來,灑下一路奇香,不知醉倒了多少英雄豪傑,文人墨客?「風來隔壁三家醉,雨過開瓶十里香」,便是人們對她的真實寫照。1915年的巴拿馬萬國博覽會,送評的茅台酒因包裝簡陋,臨近尾聲都未被人正視一眼。中國代表心中不服,一氣之下拿起一瓶茅台怒擲於地,一時天香四溢,眾人皆驚,一舉奪得金獎,和白蘭地、威士忌並列為世界三大名酒,從此揚名天下。1954年的「日內瓦會議」上,周恩來以他嫻熟的政治智慧和外交技巧贏得了國際社會的普遍尊重。後來,周恩來曾興奮地說,日內瓦會議期間幫助我成功的有「兩台」,一是貴州的茅台,一是《梁山伯與祝英台》。

    你有感於茅台酒的神奇,便忍不住要認真凝視被夜色籠罩的這一片紅褐色的土地,驚歎它怎麼釀造出了如此傾國傾城的佳釀;那鑲嵌在千年古鎮每一寸角落的夜色自然不會作答,只是把夜一樣的謎團留給你思忖。

    茅台確是神奇。

    且不說它獨特的釀造工藝,要嚴格在端午制曲、重陽下沙,兩次投料、九次蒸餾、八次發酵、五年陳貯;且不說他的選料,高粱、小麥只用仁懷本地所產,由於氣候和地理條件與外地大有不同;只說它的勾兌,就稱得上是一次工藝與藝術的完美結合。一般說來,要勾兌出一杯茅台酒,少說要用三四十種單型酒調配,多則用兩百多種,憑得全是勾兌師敏感的感覺器官,可感可悟而不可言,一切決定於勾兌師的匠心獨運,對酒的心靈感應。這豈不是已臻化境?

    僅是工藝的獨特,還不足已釀造出色香味俱佳的茅台,同行的貴州作家趙劍平告訴我,同樣的釀造工藝,同樣的原料,同樣經驗豐富的釀酒工,離開茅台就釀製不出味道純正的茅台酒。管理春夏秋冬、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帝,好像特別眷顧這一方土地,赤水河周圍的山海拔都在千米以上,但到茅台鎮河谷卻徒然陷落,只有400米,形成了一個凹地,炎熱無風,使茅台上空飄浮著一個充滿各種有益微生物的群體,對茅台酒的酒質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這微生物群是遠古已有還是後來形成的,為什麼千年聚而不散,這是茅台酒留給人們的又一個謎團,至今仍眾說紛紜,難以破解……

    三

    再來茅台,正值酷暑,是隨《人民文學》作家采風團。我們在茅台酒廠只做了一短暫停留,就沿赤水河北上。熱情的主人說,赤水河是一條英雄的河,也是一條美酒的河。沿赤水河走上一段,或許對茅台酒會有更感性的認識。

    為我們開車的司機小朱年僅28歲,可在茅台酒廠干了已近10年,算是老茅台了。他身量不高,留一平頭,兩隻眼睛不大,目光中卻有著山地人的明澈與敦厚。開始時或是有些生分,不大愛講話,一旦熟悉了頗為健談。他說,他本是遵義人,已在茅台安了家。父母在遵義為他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讓他舉家回去,他不肯。他就死心塌地在茅台酒廠干了!人家老外不都說了嗎,到中國三件事:登長城、吃烤鴨、喝茅台,茅台已經成了中國的一個標誌了!言語之中充滿了做為一個茅台人的自豪感。

    怎麼能不自豪呢?小朱告訴我們,茅台酒廠這些年的發展很快,用「日新月異」比喻並不為過。僅舉兩個數字便可窺一斑:產量從解放初的年生產750噸到現在的5000多噸,還不包括茅台集團生產的其他系列酒,資產總值由當年的10萬元已增加到23.4億元。

    數字是枯躁的。可是這兩組數字,在我的腦海中分明已演化成了一群靈動的蝌蚪。我知道,追尋著它們,眼前必定會豁然洞開一處奇絕壯麗的所在:飛流湍急、蛙聲如鼓。只不過山路險峻,我不敢再打攪小朱師傅,只好讓思緒飛出車窗,在赤水河釁的奇山秀水間飛揚。

    赤水河古稱赤虺河。河岸峰巒疊嶂,溪壑縱橫,自古以險要著稱。1935年,毛澤東在這一帶屢出奇兵,四次飛渡,寫下了古今中外軍事史上以弱勝強的大家之筆——「四渡赤水」,由此奠定了中國革命的勝局。紅軍三渡赤水的渡口,便是今日茅台酒廠所在地。當年,紅軍戰士曾用茅台酒祛病療傷。後來,茅台酒成了國酒、外交酒、政治酒,除了它醇厚細膩、空杯留香的酒質外,恐怕和這一段歷史不無關聯。

    汽車出茅台鎮沿赤水河北上,行不數里便如同置身於一幅綠色的長卷:公路兩旁山勢奇險,翠竹叢生,均丈餘高,密密匝匝,沿公路伸展蔓延,一眼望不到邊。恰逢細雨綿綿,數不清的翠竹自由自在地在細雨中搖曳,雨打竹葉,發出一陣嘩嘩地聲浪,如同唱響了生命的讚歌。遠處的山間,纏繞著一條條白練似的瘴霧,被風裊裊地吹散開來,更給這赤水河增加了幾許嫵媚。難怪赤水河是一條美酒的河,這萬頃竹海再加上沿途上百處藏身於深山中的溫泉、奇水、瀑布,為她保留和提供了豐富的優質水源。更令人稱奇的是,隨著季節的更迭,赤水河水也在變化,眼下一河褐紅,但到茅台酒取水時節,又變得清澈透明了。發端於雲貴高原的赤水河一路喧囂而來,兩岸剔透如瑪瑙的古丹霞地貌更使這條古老的河變得深邃而幽遠。猶如一位覽盡人世滄桑的長者,給人以無盡的遐思和神秘的追索。茅台酒神韻天香,說它聚山川之靈氣,蘊日月之精華,沿赤水河走上一遭便誠信此言不謬了。

    四

    我們是在貴陽飛回北京前見到茅台酒廠的掌門人袁仁國總經理的。他早上7點從廣州直飛貴陽,一下飛機顧不上旅途勞頓,就匆匆趕到飯店為我們餞行。

    酒桌上的袁仁國豪氣勃發,顯不出在外奔波數日的疲憊。他告訴我們,這次親赴南方是為了規範市場。我說,這類小事何勞總經理親自出馬?袁仁國微微一笑,可不能這樣說,做為一個企業,市場應該是它的出發點與落腳點,不敢有絲毫懈怠喲!望著他莊重的神色,我忽然想起比爾·蓋茨對員工常說的一句話:記住,也許微軟3個月以後就會倒閉!我想,一個現代化的企業所以能持續發展,決策者這種無時不存的危機意識不正是它的助推器嗎?

    和袁仁國已有過幾次接觸。印像中的袁總訥於言而敏於行,有著成功企業家的果敢與沉穩。幾杯茅台酒幹過,袁仁國像換了一個人,他從轉換經營思想講到理順經營機制,從調整營銷結構講到制定市場規則,從清理市場渠道講到豐富產品系列,思想清晰,談鋒甚健。特別是講到茅台酒的過去與未來時,更是神采飛揚,言語之中流淌著對茅台酒極深的情感。貴州作家趙劍平側身對我耳語:茅台情結!我想起去年2月份,袁仁國赴京參加第x屆全國人大,《人民文學》自然應該一盡地主之誼。為了表示對客人的敬重,我買了市場上價格最昂貴的一種白酒。不想他看也未看,只說了一句:如果喝白酒,就喝茅台!當時在座的遵義市副市長、小說家石邦定也笑著說了一句,袁總有典型的茅台情結。我當時並未領悟,現在想來,所謂「茅台情結」,就是對茅台酒的癡迷、熱愛與珍重吧?它發自心底,融人血液,熾熱得像火山噴發出的岩漿,任歲月流失、時光變遷也無法化解。

    「你們參觀了我們的酒庫嗎?」

    茅台酒廠的一道景觀,就是佔全廠建築面積近三分之一的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酒庫。數萬個大陶瓷酒罈整齊地排列在各庫房的不同樓層上,它要經過五年以上的貯存期才可出廠,這期間還要經過多道工序。去除平淡、暴烈、粗俗、浮躁,孕育了清新、醇和與幽香。

    袁仁國未等我們作答,就清了清喉嚨,一臉虔誠地說,我給各位老師讀一首詩吧,題目叫《壇口》:

    壇裡裝著沉默的酒,

    不許半絲春色外漏,

    封閉豈是禁錮。

    寂寞蘊育醇厚,

    一旦壇口打開,

    噴射的茅香把人肺腑浸透。

    它告訴那耐不住寂寞的詩人,

    請千萬封嚴你感情的壇口。

    在商海中叱吒風雲、指揮若定的袁仁國此時倒更像一位詩人,一位把生活釀造成詩的智者。聽著他充滿感情的朗讀,我不禁聯想起了為我們開車的小朱師傅,想起了參觀制曲車間時那一個個揮汗如雨的制曲工,想起了國酒文化館中一尊尊茅台先人的塑像,想起了廠區裡那一組名為「酒魂」的石雕……

    我忽然覺得,我先前的疑問似乎已經有了答案。如果說,酒是有魂魄的,那麼酒的魂魄不就是一代代釀酒人的心智、癡情與血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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