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二十九 (2)
    「不是,主任誤解,就算此案牽扯地方部門過多,我們還是相信主任會秉公處理。要不然一開始,怎會把破反專署掛在行營,只是後來宣案發生了變化。這次我和張毅來西安,雖不是總裁的意思,兩個局長卻都報告過了,得到了他的首肯。」

    葛壽芝見蔣鼎文氣勢洶洶,不得不抬出蔣介石,除此之外不能鎮住。蔣鼎文果然緩和了態度,不敢小覷眼前三人,天兵玉帝所派,大神客氣三分。「胡琴齋幫你們抓人,也好。他的人和地方沒有牽扯,能下得了手。再說我對徐亦覺和劉天章,向來不薄。如果由我處理,反倒把以前的人情都消除了。這次我倒是,落了一個渾全的好兒。」

    桌上擺著香煙火柴,剛才的緊張氣氛,客人卻不敢抽。葛壽芝見壓住了蔣鼎文的氣焰,拿起煙盒給張毅和武伯英示意,兩人仍不要。葛壽芝於是抽出一支,叼在嘴裡,表情鬆弛,劃著洋火點燃,噴了口煙霧。第一個回合結束,開始下一輪交鋒,葛壽芝言語上小勝,帶著特有的得意。「目前,基本查清了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宣俠父是由丁一和侯文選,在陽曆七月三十一號晚上裁處,當時就弄死了。通過調查,命令來自劉天章,而我們中統沒有下達這個命令。劉天章又供出了徐亦覺,只好把他也抓了。這次宣俠父在西安失蹤,是兩統聯合搞的,卻沒有兩統的命令。所以他們屬於擅自行動,影響惡劣,必須受到懲處。」

    蔣鼎文暗自埋怨手下們貪功愛財還怕事,否則出不了這些麻煩,恨不得即刻將他們處死,臉上卻裝作關心。「準備怎麼處理他們?」

    「已經處理了。」葛壽芝輕鬆道,「兩個站長撤職,兩個小的處死。」

    張毅插了一句:「我重回西安,任西北區長兼陝西站長,重回主任手下做事。」

    「我們是老關係了,更好合作。」蔣鼎文點點頭,看了眼武伯英,「不過,這樣的處理,我覺得還是有些太重,誰決定的?」

    「我。」葛壽芝看了眼武伯英,替他擔了責任,「兩死兩走,對共產黨才好交代。這樣一來,密裁宣俠父的責任,就成了丁一和侯文選的。只有死人不會說話,必須這麼做,才不至於出紕漏。把擅自殺死宣俠父的兩個人處死了,把領導不力的兩個站長撤職了,表明我們的態度非常誠懇。」

    蔣鼎文沉吟了片刻,手掌輕擊桌面,點頭道:「這樣,也好。」

    葛壽芝一直忍耐著他的無禮,更想享受以小制大的樂趣,微笑了一下,對故意裝作無關的蔣鼎文說:「主任,但是給總裁匯報,不敢不說實情。在審理過程中,發現了兩樣物事,對你極其不利,不知該不該匯報?」

    蔣鼎文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自然知道兩件物事是什麼,賭徐亦覺不會出賣自己,看來還是賭輸了,強壓內心的緊張問:「什麼物事?」

    葛壽芝看了看武伯英,嘴角掛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武伯英臉上很平靜站起來,把那兩張紙掏了出來。在蔣鼎文面前攤開,一張批款單,一張手令。蔣鼎文明知道是什麼,還低頭假裝認真看著,掩飾緊張。葛壽芝一直等他看夠,讓他把殘存的自大隨著僥倖一起去掉,把吸剩的煙蒂扔入煙灰缸。「主任,是你寫的吧?」

    蔣鼎文不得不抬起頭來:「是我。」

    葛壽芝得理不饒人:「怎麼給總裁說?」

    蔣鼎文明顯軟了下來,把兩張紙摞起來遞還給武伯英,非常喪氣。「該怎麼匯報,就怎麼匯報,看總裁怎麼處理。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步,我也不用給你們多說,只是感謝能來見我。說明你們真的秉公無私,沒被胡琴齋收買,這我已經很高興了。」

    葛壽芝假裝真誠:「我想你知道密裁宣俠父的後果,你在西安,你最知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們都很佩服主任的勇氣。你是大將,不是猛將,一定明白社會敬服的重要。所以我認為,這不是主任的意思,也是受人所托,或者受人指揮,才對宣俠父做了裁處。」

    蔣鼎文明白他,不言而喻指蔣介石,苦笑道:「真的,沒別人,就是我。你們就依此匯報,別擔心,我承認。」

    「啊,主任真是,心地極光明,行動極磊落之人!」葛壽芝讚歎了一聲。

    蔣鼎文輕歎了一聲,朝後靠在了椅背上,閉眼皮一副極其疲憊之態:「總裁最好能天威一怒,撤了我的本兼各職。這樣我也能解脫一下,你們可知道,我在西安籌措經費軍需,實在太累了。」蔣鼎文睜開了眼睛,卻不看三人,只瞅著地面,「你們知道長江上幾個要塞,已經被日軍突破了嗎?你們知道長江南北岸,兩路日軍各自打到哪裡了嗎?你們不知道,因為你們是特務,關心的只是整人,只是玩陰謀。所以你們,就把可以做文章的宣案,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豈不知和武漢會戰這等軍國大事比起來,不過是枚草芥。」蔣鼎文眼睛離開地面,把訪客挨個看了一遍,「既然你們來了,我不妨說說,武漢會戰才是頭等大事,而我蔣某人在其中有功勞也有苦勞。

    你們偵辦失蹤案,也有功勞苦勞,可和抗日大業相比,反倒是逆水游動,不合潮流不合時宜。查案為的是推動抗日,但查到對抗日有大貢獻,不可或缺的人身上,就是刻舟求劍,就是緣木求魚。目前大後方,只剩下西南和西北,宣俠父和八辦整天盯著這些軍需物資,恨不得全給八路軍撈了過去。」蔣鼎文把眼睛挪到窗戶上,透過玻璃看著外面天空,有些悲憤,「你們調查是為抗日,我密裁也是為抗日,既然目標相同,卻在形式上矛盾,也只有這種特殊時期,才會發生這樣奇怪事情。就算上頭給我定罪,讓人換了我走,卻不知繼任者籌措的能力,能否達到目前的五成。前方軍情十萬火急,如果你們的調查結果,能幫助擊退日本人的瘋狂進攻,那我真的不必把辛苦籌集來的軍餉物資,還有軍需槍械,派人緊急運送前線了。你們的很多行為我能容忍,但是如果耽誤了國之大事,總裁卻不一定會容忍。」

    三個訪客聽完這番話,心思各有不同,張毅認為是訴苦,葛壽芝認為是求饒,而武伯英似乎被深深打動,麻木的臉上表情數變。葛壽芝從煙盒裡又摸出一根煙卷叼在嘴裡,然後再抽出一支遞給武伯英,示意他也抽一支。武伯英因為蔣鼎文已經認罪,徹底輕鬆了下來,沒有拒絕,接過煙卷。

    武伯英拿起洋火,抽出一根火柴,劃著先給葛壽芝點燃煙卷,然後才點了自己的。接著他做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趁著火柴的余焰,點燃了手裡捏著的兩張證據。火焰先從紙角燃起,抖了抖燒得更旺,順手扔進了玻璃大煙灰缸中,火焰騰了起來。另外三個人不知他出於何種目的,既不便阻止也不便問詢,只好看著火焰逐步變小直至熄滅,只剩下了一小堆紙灰。

    武伯英把煙抽完,才開口說話。「總裁下令兩統,選我來密查宣案,怎麼查,查什麼,實際到剛才我還是不太明白。但是蔣主任一番話,讓我明白了總裁的真意,哪些要查,哪些不查,哪些公佈,哪些不公佈,都有了底。總裁的目的在於團結****一致抗日,主任目的也出於抗日,那麼一切就都好說了。主任對總裁極其忠心,到現在都不肯殃及他人,隻身擔起責任。這兩樣東西就失去作用了,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留下來,只能增添大家的煩惱,也許還會引起不必要的矛盾。這樣就會給共產黨留下了茬口,不但對蔣主任不利,也許還會牽連兩統。那樣一來,就沒個盡頭,為了洗清兩統反倒重新牽連兩統,剛處理過的幾個人,也就白殺了,也就白撤了。」

    張毅覺得武伯英在救蔣鼎文,自己還要在陝省求生,不好發表意見,只對這樣快刀斬亂麻的作風有些佩服。葛壽芝也覺得武伯英在救蔣鼎文,他必定有求於獨鎮西北的大員,立下如此一件大功,必定會得到回報。蔣鼎文更覺得武伯英在救自己,一個月來對他的好沒有白費,原以為他會幫著兩個老傢伙要挾自己,幫助胡宗南奪權或者削權,卻仍在暗中幫助自己。得知他和寶珍決裂,以為就真的恩斷義絕了,卻在這裡伸出了援手,看來他還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

    蔣鼎文盯著紙灰看了片刻,轉頭將三人又看了一遍。「武專員行於可為,止於適可,我明白你的苦心,也能體察總裁的真意。不過我們,還是要向總裁分頭具報,真實客觀,不能欺瞞。你們按你們的來,我也有話向他報告,和你們不一樣。你們都該醒醒了,抗日不是這個積貧積弱國家的唯一難題,限共防共****,才是最難的難題。」

    證據銷毀之後,蔣鼎文突然變卦,讓葛壽芝倒吸一口涼氣。張毅和武伯英不明白他的真正意思,只是覺得狡猾,愣在當地。

    蔣鼎文直視著張毅道:「你們只考慮,把兩個站長撤職,為我抵擋了災禍。卻不知,通過胡琴齋搞這件事,傷了我的面子。我這樣地位的人,面子很重要,也許比位子還重要。我的個性,你們瞭解也不瞭解,我嚥不下這口惡氣。」

    蔣鼎文轉向武伯英:「殺丁一和侯文選,估計你最堅持,你要給自己的人報仇,這是人之常情。你銷毀我的指令和批件,是怕把事情鬧大,我現在卻是想要鬧大,這樣才能弄明我在其中的冤屈。」

    武伯英尷尬道:「我是想,此事就此打住。」

    蔣鼎文不聽他解釋,又盯著張毅:「宣俠父一直是你們軍統的事,你在西北區長任上,遞了多少關於他的報告上去,恐怕你都不記得了。每份報告,都想置宣俠父於死地,無非闡明四點。就是四個心,禍亂民心,串連異心,煽動叛心,動搖軍心。最後這一點,是你最得意的,覺得他必死無疑。」

    張毅苦笑分辯道:「據實上報,責無旁貸,倒是沒有胡編亂造。」

    「好個沒有胡編亂造,內容空洞,道聽途說。要是都能坐實,半年之前,你肯定都已經動了手。你是沒膽硬幹,假裝公正,才只報不咎。也正因為你的報告,無有事實依據,總裁才不給你下令。如今你埋下的惡根,我和徐亦覺等人吃了苦果,你還得意,真是讓人不忿,不平。」

    張毅連忙擺手:「沒有為難主任的意思,真的。」

    「你們真以為我害怕嗎?」蔣鼎文轉向葛壽芝,「我是不願講,不是不敢講,講出來不是傷害總裁聲譽,而是從中搗鬼的人就要倒霉,死無葬身之地。我原本還存著善心,但是今天看來,沒必要一人來承擔這個罵名。你們按照你們想的,向總裁匯報,我把我知道的,向總裁匯報,且看死的究竟是誰。你們這些陰謀家,做什麼都要先想,想過來想過去,最後卻是不做。反過頭來,還要找干實事的麻煩,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

    葛壽芝臉色變得鐵灰,似乎也知道其中隱情,其他二人不曉得原委,只能胡亂猜疑。從蔣鼎文的話語之中,能聽出最高當局也有裁處宣俠父之意,就是不知怎麼多出一個搗鬼之人,究竟是誰,戴笠、徐恩曾和胡宗南,皆有可能。而他怒斥之人,包含的範圍廣大,也有自己三個,看來他掌握的秘密,跟宣俠父失蹤死亡一樣具有地震效應。

    蔣鼎文發洩完了,不願再看小人嘴臉,站起來過去把門扇拉開,轉頭吼道:「滾,都走!」

    三人從新城黃樓出來,站在台階上等車,看著細密的雨滴,心情沉重。今天來見蔣鼎文,原本為著落好,誰料最後還是落了不好。最失策的是,把兩件證據當著他面毀了,今後跳入黃河也洗不清。他位高勢隆,自不會有大損失,而自己三人卻冒犯虎威,要是被他報復起來,真是不會輕省。

    最憂慮的是張毅,鼻子歪得更甚,看著開來的車子,自言自語道:「你倆不要緊,一個回重慶,一個進十七軍團,他八桿子打不著。我還要在西安工作,將來有的苦頭吃,翻來覆去都在他手掌心裡。」

    葛壽芝的憂鬱不比他輕,只能暫時擱置一邊:「一起回胡公館嗎?」

    張毅堅決搖頭:「我回玄風橋,去收拾那個爛攤子。從現在開始,我再也不能踏入,任何跟胡琴齋有關的地方。這可不是說笑,這是立場,這是界限,關係著身家性命和事業前途。葛兄,查案是你鼓動的,向總裁匯報的事情,也就有勞你了。再說我如今成了地方官員,不便參與中央的事,就不要夾雜其中了。」

    葛壽芝難看地笑了下表示理解:「你去吧,讓車送你。我搭武伯英的車,到他宅子去。我倆還有一盤沒下完的棋,今天我就要走了,趕緊下完。」

    張毅想得太多:「什麼棋?」

    葛壽芝比劃:「象棋,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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