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二十七 (1)
    武伯英回到靜思廬,胡宗南正在等他,看來情緒不錯,根本不問約會結果,不在乎男女之間的事情和情事。得知他還沒吃午飯,連忙吩咐副官通知軍需官,叫廚房立刻做一個人的飯菜。等飯菜當口,胡宗南趁著無人,掩不住心中高興,輕聲道:「吃午飯的時候,戴笠打電話來了,說了個非常好的消息,我一直等到現在,就是想趕緊告訴你。」

    武伯英立刻想到侯文選,還明知故問:「什麼好消息?」

    胡宗南知他裝腔作勢:「你最擔心的事,現在有了分曉,那個侯文選,真的趕到了武漢。今天上午,到軍統的漢口臨時駐地,大吵大嚷,討要他密裁宣俠父的獎金。勸都勸不住,站在院子裡大哭,聲言要用煤油****,替軍統千萬個秘密特工爭取利益。」

    武伯英聽言放下心來:「也難為他了。」

    「事情就這麼湊巧,武漢快保不住了,按照焦土抗戰的戰略,著戴笠負責組織收尾事宜,直白說就是放火焚城。戴笠正召集與此有關的黨政軍各界人員,商議步驟,擬定計劃。侯文選一鬧,來開會的幾十個人,中央各個部門的都有,全都知道了。你的計策,真是妙啊,戴笠當時下不了台,想捂也捂不滅。當面答應侯文選,好言勸慰,一定會讓你在西安,妥善處理此事。」

    武伯英笑了一下:「估計武漢也有人,在指點侯文選。」

    「我也覺得是張毅,他這個人,表面做事死板,心裡點子很多。要不然,戴笠怎麼會派他回西安,來處理這攤子事情。他一直說宣案和軍統無關,如今丁一被牽扯了進來,看他還怎麼說。」

    「那他有沒有問,丁一被捕的事情?」

    「沒有,估計已經知道了,但是不敢問我。他已經安排張毅,帶著侯文選,搭乘順路飛機,下午稍晚一點就來。」

    武伯英長出了一口氣,隨即又擔心起來:「戴老闆給你打電話,估計給別人也打了,就算他沒打,也一定會有人通氣。我怕張毅一來,就和對方擰成一股,如果這樣,他們兩個來不來,都是一樣。」

    胡宗南也意識到了紕漏,明白他在要自己的支持,凝眉想了片刻,展眉道:「你現在弄得我,也是騎虎難下。本來我從不插手地方事務,但這次卻不得不過問。我的部隊移防西安後,西關機場就交我防衛,我馬上下令,立刻對西關機場實行軍事戒嚴。這樣張毅和侯文選一來,逕直接到靜思廬,他們想弄過去,也沒有了辦法。只要來了,我有辦法,讓他保持公正。戴雨農認我,他認戴雨農,不怕控制不了。」

    武伯英感激點頭:「我想給葛壽芝打個電話,可能他已經知道了侯文選鬧事,但一定不知道張毅要來。只要我請求,再說軍統派了張毅,他一定也會來。這次我密查宣案,是他推薦,總裁點名,軍委派遣,兩統委任,最後關頭必須有他在場。而且兩統元老都在場,我們把案子整個翻出來,對內對外都能站得住腳。」

    胡宗南略微考慮:「好,他們和你在我這裡,進行三堂會審。我前面接連兩天,忙完了軍事會議,就在靜思廬給你坐鎮。你要演包公,我就唱八賢王,拿著金鑭給你助戰。」

    武伯英去書房打電話,果然預料之中,葛壽芝雖在重慶,卻已經得到了侯文選鬧事的消息。聽說張毅來陝的消息,他立刻表示也要來,還是一貫的自傲做派,說不需給徐恩曾請示,自己安排飛機最遲明天中午到達。打完電話出來,胡宗南坐在原地等他,軍需官帶著勤務兵,已經把飯菜布在了茶桌上。自己打電話是有些專心,卻沒有聽到一絲碟盤聲響,這是胡宗南的細心安排。這個細節讓武伯英感動,面露感激看看他,笑得很感慨。

    胡宗南發現了他的感激,卻故意不在意:「快吃吧。」

    傍晚從武漢到西安的飛機,運送一批軍用物資,張毅和侯文選是搭乘旅客。軍用物資是胡宗南部隊所需,機場又由他的部隊守衛,起飛和降落的信息,他自然在第一時間得到。小雨還在下著,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也沒有大起來的意思。他又給機場增派了一個連隊,協助守護部隊戒嚴,武伯英帶著兩輛汽車到機場時,在門口看到了梁世興,應該就是他的連前來參與警戒。

    機場戒嚴級別較高,以至於徐亦覺和兩輛轎車,只能停在公路邊。他得到了張毅前來的消息帶人接機,卻連大門都不能靠近。武伯英一行的三輛車,胡公館衛隊長坐第一輛,在大門口稍一遲滯,問明情由都沒有檢查,就被放行進去。徐亦覺遠遠看見,更覺得心中不平,張毅是自己的知遇者,自己是張毅的器重者,居然連面都見不上,有些淒涼悲哀。

    偌大的機場無一架飛機停泊,中國可憐的空軍力量,連排場都擺不起。武伯英站在候機棚裡等了片刻,灰白雲層裡傳來沉悶的轟隆聲,地勤人員打開跑道指示燈,又將降落信號燈打開。跑道路面使用最好的柏油,雨水沖刷後黑如松墨,襯著機場裡水漉漉的青翠雜草,被燈光照得晶晶發亮。「呼」的一聲,沉悶的轟隆聲被釋放出來,變成了尖銳的嘯叫,隨之飛機衝下雲層,自南朝北慢慢降落。飛機一落地面,輪胎發出巨大的撞擊聲,機身也是一顫,呼嘯著沿跑道滑行,將地面雨水捲起細密的水霧,在尾後漫散開來,就像拖著煙塵。

    地面濕滑,飛機比預計的多滑行了幾十米才徹底停住,四五個地勤兵把鋼鐵舷梯推動,攆上機身安放停當。武伯英和衛隊長跟著他們,走過去守在舷梯旁。隨機搭乘了七八個人,都不認識,最後走出來的是張毅和侯文選。張毅還是老樣子,鼻子歪著,氣色好了不少。他的公正全國有名,誰又說這不是一種策略,一種故意不合時宜、異於同類的生存辦法。他正是最難對付的人,看著遲鈍卻透著心計,所謂大巧若拙;看著善良卻隱著殘忍,所謂笑裡藏刀;看著無能卻應付自如,所謂雲遮霧罩。侯文選跟著下來,哭喪著臉,似乎從飛機降落的恐懼中還沒有回過味來,落了地終於有些踏實。不知等著自己的是何種結局,肯定不好,心裡沒底,倒寧願永遠飛在天上。

    張毅和武伯英是老相識,首先認了出來,衝他揮揮手,「登登登」快步走下來。前面的人下完了,武伯英身子更加靠近舷梯,左手把傘舉高罩住張毅,右手伸手把他胳膊扶住。張毅也順手握住他的胳膊,下到地面還不分開,表達著比握手更親密的肢體語言。「武專員,謝謝你來接我,有勞了。」

    武伯英笑笑,看看侯文選。「客氣了,應該的。」

    張毅左右看了看,都是不認識的人:「徐亦覺呢,不是說他來接我嗎?」

    「他們在機場外面,進不來。本來我也進不來,因為代表胡總指揮,這才進來了。趕快上車,別淋濕了。」

    張毅被武伯英雙臂一送,不由自主朝汽車走去:「去哪裡?」

    武伯英看了眼停在身邊的侯文選:「胡公館,總指揮接風洗塵。」

    張毅看了看機場圍牆外邊,有一絲悵然若失:「好吧,走吧。」

    武伯英陪在張毅身邊,給他打著雨傘在濕地上走。按照事先安排,兩個衛兵上來,跟在侯文選左右。武伯英邊走邊側頭看了侯文選一眼,他以為要給自己說什麼,趕緊探詢地看著,伸耳朵傾聽。

    武伯英卻說了句無關緊要的:「第一次坐飛機?」

    侯文選沒想到是這句,遲疑一下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是,是是。」

    眾人走到第三輛轎車旁,兩個衛兵把侯文選留住,請他坐了進去。第二輛車武伯英陪著張毅坐進去,衛隊長走到第一輛車上去,然後整個車隊出發。車隊駛出機場大門,武伯英還遠遠看見了徐亦覺,仍然站在車旁,遠遠朝這邊望著。他沒打傘,被雨淋得有些狼狽,頭髮貼在額頭上,身上也已精濕。不知張毅看見徐亦覺沒有,武伯英也沒提醒,車隊向南拐,繞道南門去胡公館。

    張毅在車上一言不發想著心事,似乎在思考怎麼應付現在的局面。武伯英不願打斷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一切都基本明瞭,就剩個解決,言多必失。張毅想得有些入神,直到在董子祠院中下車,才發現第三輛車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了,趕緊詢問。武伯英說胡總指揮要在飯桌上談事,侯文選職務太低又有嫌疑不宜在場,直接送他去一師,已經安排好了款待。張毅聽完默默點頭,知道對侯文選的款待是什麼,也不知對自己的款待又是什麼,心中升起一股被劫持的味道。

    接風宴只有三個人,胡宗南居中,張毅在右,武伯英在左。胡宗南非常禮貌客氣,只是介紹私人廚師的拿手菜品,關照張毅吃好喝好。間或也說些時事,多是戰局和軍事,絕口不提眼前的宣案。最多也說說和戴笠的特殊關係,回憶過去一起合作,擺弄現在友誼長久。武伯英只是靜聽,間或微笑表示聽懂。

    張毅終於憋不住了,停箸擱盞用手巾擦了嘴角。「總指揮,鄙人這次回西安,你也知道,就是為了宣俠父失蹤一事。我不知戴局長怎麼和你說的,既然你這麼安排,我來就是客人,只能客隨主便。」

    「沒什麼安排,就是因為和戴雨農的友誼,把你西安之行照顧好,盡地主之誼。」

    張毅苦笑了一下:「雖說現在兩個當事人,侯文選和丁一,一個半都是軍統,我也可以不來。我已經到了局裡,那邊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完全可以不管這邊。但侯文選是我發展的,他牽扯出的丁一,也是我栽培的,不來不行。明人不說暗話,原來我在西安,去年冬天就有人,要求我收拾宣俠父,我一直頂住壓力沒幹。頂到今年春天,我調去局裡,夏天就出了這件事。如今責任落到了軍統,我不來不行,一則對開端清楚,再則還怕人嫁禍。」

    胡宗南看看武伯英,冷笑道:「對,我也是怕人嫁禍軍統,才想了這個辦法。把你們來查案的都保護起來,不至於再出稀奇事,我也怕人給我嫁禍。」

    「那麼說來,三堂會審這個辦法,就是胡總指揮提出來的。發起調查這件事,是兩統倡導的,現在變成了三堂會審。加了一個武伯英,他本來是軍委派的,倒更像代表總指揮在參與此事。」

    武伯英輕輕摳摳眼袋,笑著搖頭。

    胡宗南大包大攬下來:「你這話錯了,你代表軍統,葛壽芝代表中統,武伯英不是代表我,而是代表總裁。你怕有人嫁禍軍統,我除了怕有人嫁禍我,更怕有人嫁禍總裁。就算他代表我,我代表總裁主持此事,他等於代表總裁。這樣最能得出公正結果,我想你是個公正的人,一定也喜歡這種方法。」

    胡宗南的話很重,張毅自然明白,看看武伯英笑了一下:「這樣最好,我原本想讓蔣主任主持的,現在他似乎也有了嫌疑,還是不要參與的好。他平時署理政務,自然少不了和此案當事人打交道,應該避嫌。總指揮平素只管軍事,和此事撇清了關係,代表總裁最好。」

    這席話承認了胡宗南與總裁的親密,現在超過了蔣鼎文,與最高執政者的親密程度,也代表了在整個國家機器中的地位。胡宗南聽了比較滿意,自己對蔣總裁的忠誠,現在所有將領中排第一,是經過挑戰與考驗的。「我想這樣辦,地點就放在我的公館,你們三個也住在這裡。查到哪一步,需要抓什麼人,我的衛隊去辦。我這幾天也在公館,專意給你們撐腰,有難辦的事情,儘管交給我。」

    張毅隱約感覺所謂難辦就指蔣鼎文,除此之外在西安依他權勢沒有難辦之人。「謝謝總指揮,想得非常周到。目前侯文選供認了丁一,我想今晚就去玄風橋,讓徐亦覺先把他規約起來。我來之前和葛壽芝聯繫了,明天中午才有飛機從重慶來。等他來要是有所貽誤,假設丁一潛逃走了,成了無頭案,我們就都有負總裁的信任了。」

    「不要緊,他跑不了。」胡宗南故意不說透,看看武伯英,有意刺激張毅,「你今晚就想開始,是不是怕葛壽芝來了,揭開了軍統的黑鍋,下不來台?」

    張毅連忙擺手:「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快些查明。戴老闆也跟你通過氣,也給我交代過。不怕揭開,就怕背著。」

    胡宗南還是不說羈押丁一:「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昨天武伯英在這裡,差一點被人拿槍打死。我已經加強了警戒,又從警衛營調了一個連過來,把裡弄全戒嚴了。」

    張毅吃了一驚,看看武伯英:「真沒想到,這麼危險。」

    武伯英面對無情裝作無情,無所謂一笑:「幸虧指使的是羅子春,不忍對我下手。要是別人,我就坐不到這裡了。他被公館衛隊打死了,年輕輕的實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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