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二十六 (3)
    武伯英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他還告訴了你什麼?」

    蔣寶珍眼睛瞇了起來:「他還說,羅子春殺你,是丁一指使的。而丁一威脅羅子春,用的是小玲,他已經被胡宗南抓了起來。」

    「小玲現在人呢?」

    「我昨天回來,留她在公館吃了午飯,休息了一下,晚飯前就送她回去了。今天早上一聽此事,就知道你要誤解我,一看你的樣子,果然誤解了我。」

    「在此之前,你真不知道此事?」

    「你要相信我,我說了有意義,你不相信我,我說了就沒意義。不過我還是要說,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實際我去高冠,因為你去了渭南,我無事可做。帶小玲去,也是因為羅子春跟你走了,她也無事可做。我們倆都覺著在西安沒意思,所以我一叫她,一拍即合。我們回來,也是聽說你們回來了,趕緊就回來了。沒想到被丁一利用,做下這樣一場事情,把什麼都破壞了。」

    「在此之前,你叔父真不知道此事?」

    「我就知道,你必定會這樣問,我也問過,根本與他無關。你調查宣案,總要找個幕後主使,就誤解他。實際他不過是保護手下,幫著做了一些遮掩,就被你當成了幕後主使。他身為行營主任,身兼四職,因為地位身份不能給你解釋。可是你還是不明白,非要暗中與他為敵,現在又倒向了胡宗南,開始明著作對。他不可能用這種卑劣手段,我比你更瞭解他,所以這麼肯定。密裁宣俠父,刺殺王立,逼死羅子春,都是丁一所為,也許和徐亦覺有關,斷不會跟他有關。」

    武伯英的神情稍微緩和,不管心裡信不信,面上相信了。「小玲現在知道羅子春的死訊嗎?」

    蔣寶珍見他神情放鬆,說話沒有先前緊張:「應該還不知道,這個你不用為難,我來給她解釋。我真羨慕她,儘管威脅是丁一捏造出來的,但羅子春為了愛人,寧願對你動手。不知你何時才能對我有這份感情,為了保護我,去做任何事情。你總是那麼聰明,把什麼事都看透,也許這一輩子,我也等不來你的情感。不過你放心,我是女人,自有勸慰她的方法。我們這幾日相處,也有了些交情,她還聽我的。我會在西安的年輕才俊裡面,給她再物色一個好男人,絕對比你的那個小兵出色。治療喪失愛人苦痛最好的辦法,就是另覓新歡。不像有的人,總是沉浸在舊感情中難以自拔,人家另覓了新歡,還在自怨自艾。」

    蔣寶珍過於自信,以為化解了心結,又露出冷漠高傲的本色。特別她提起沈蘭和羅子春,蔑視的意味躍然言情之間,深深刺痛了武伯英。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蔣寶珍才停嘴,這是所怕也最不願怕的,偏偏就無法掙脫。

    武伯英臉上能擰下水來:「你沒有權利這樣說別人,沒人給你這樣的權利,亂做評價只是自認為有這樣的權利,實際你沒有。」

    蔣寶珍也感覺失言,卻停不下來這樣說話,也知道作為女人應該怎樣去對心愛的男人,但偏偏做不出來,心中已經後悔,但說出來卻只剩頂氣。「你就有權利這樣說我了,我也沒給你這樣的權利,你以為有資格愛我,實際你沒有,你不夠格。」

    武伯英苦笑加冷笑:「那我們還浪費什麼時間,追求這虛無的情感,不如好聚好散。你另覓你的歡顏,我自沉我的舊情,互不打擾,豈不更好?」

    蔣寶珍說的是氣話,要一點欺頭,沒想到他當真,而且這麼絕情,並且這麼認真,一時沒了主意。沉默了一會兒,把頭髮拉下來,在手指裡玩弄,非常有見地的蔣大小姐,也沒了主見。而他卻一直看著自己,非要一個答覆不可,不願沉默更不願示弱,於是道:「好吧,既然你也痛苦,我們不如分手,以後互不相戀,也就互不相欠了。」

    蔣寶珍眼中蒙上了一層霧氣,強力壓制著言不由衷的苦痛。武伯英明白她難過,卻硬下心來苦笑道:「以後我可能要去胡宗南那邊供職,見面的機會也少了,真心祝你能夠幸福。」

    蔣寶珍抿緊了嘴唇,竭力不露出悲傷,也就是不露出柔弱。「這樣挺好,你我這段感情,開始得快,也結束得快,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我希望能成為朋友,那種不見面卻互相關心的朋友。」武伯英彌補似的說著廢話。

    蔣寶珍不看他,冷冷道:「你不缺朋友,我也不缺朋友,志趣又不同。不必了,不必這麼虛假,只要不做仇人就很好。」

    「那好吧,我告辭了,先走一步。」武伯英起身要走。

    蔣寶珍突然半轉身,拽住他的袖子:「你現在和我決裂,是不是為了更好向他下手?是不是和胡宗南聯合起來,藉著宣俠父事件,要把他整倒?你去胡那裡供職,是不是給你許諾的回報?」

    武伯英站住認真道:「因為你不瞭解我,所以把我想得太卑劣,我根本做不出這樣的事。」

    蔣寶珍點點頭:「也因為你不瞭解我,所以把我想得太無情了。既然我們已經這樣,也不用深入瞭解了。不過我現在求你一件事,希望看在相識一場的分上,答應我。如果在宣俠父案件中,他有什麼錯失,能替他隱瞞一下。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把他整翻了,這個時候如果被打倒,就再也起不來了。」

    武伯英盯了她片刻,默默點頭算是答應。

    蔣寶珍盯著他的眼睛又問:「你實話實說,有沒有過一點要和我結婚的念頭?或者說,有沒有過一點愛我的念頭?」

    武伯英不敢看她的眼神,默默點了點頭,又突然搖頭。

    蔣寶珍咬著嘴唇道:「我把什麼都給了你,沒想到,你卻這樣對我。」

    「你倒把什麼給了我,你倒給了我什麼?」武伯英因羅子春之死,氣還未消,反唇相譏。然後趁她愣怔,掙脫了衣袖,走了出去。

    武伯英沒理會暗中保護自己的人,上了車直接開走。胡公館的便衣警衛們,急急跑到遠處去登車,然後順著巴克轎車的去向跟來,卻已不見蹤影。他們只好在城中轉了一圈,也沒找見武伯英,更談不起暗中保護,只好開車回胡公館。武伯英開車去了省立四中,給沈蘭匯報最新進展。如果策略成功,就要大鬧西安城,就再沒時間也沒機會。如果策略不成功,自己必死無疑,也許就是最後一面。

    因為雨天,正在上課,操場空無一人,武伯英停車後,在大門左右觀察了片刻,沒有見特務警察監視。沈蘭的改嫁,自己捕殺郝連秀,所謂決裂還是起了作用,迷惑了無形中的對手。不然四中必定被人監視,或許沈蘭已被扣為人質,這種壞結果是有可能發生的。再朝前想,沈蘭和郝連秀假結合,正是為了保護自己。不然離婚再復合,必然引起疑心,乃至挖出西安事變之前的事情。而她再嫁郝連秀,就能解決這個難題,如今終於全部想明白了,心中對蔣寶珍懷有的慚愧,頃刻被一掃而空。

    沈蘭正在房簷下看雨,聽見腳步聲,抬頭見武伯英朝這邊走來,自然而然起身朝屋內走去。武伯英的毛料西裝不太吸水,落了一層細密亮白的水珠,在房簷下把水珠拍掉,趁機觀察了周圍,見沒有異樣於是走進房子,沈蘭站在當場直勾勾看著他。

    「你不是武伯英,你說了謊。」

    武伯英不知為何舊事重提,不願反駁而是反問:「你沒對我說過謊?」

    「我從不對你說謊,當然,除了那件事。」

    武伯英不願再爭執,再爭論也沒有結果,最後還是那個假武伯英的判定。沈蘭見他罷戰,不好繼續追問,咬著嘴唇不語。兩人都不說透,想要看透對方心底。武伯英先敗下陣來,把眼睛挪向別處,看著桌子上一堆東西。

    沈蘭順著他的眼神努嘴道:「蔣寶珍昨天下午又來了,帶著羅子春的未婚妻小玲。說她們出去玩耍了幾天,回來看看我。」

    武伯英想起羅子春就百感交集,眼睛不由得潮濕了。

    沈蘭盯著眼睛問道:「怎麼了?」

    武伯英不好意思笑笑,簡要敘述了羅子春之死的前後,沈蘭聽完後也很吃驚,實在是想不到的事情。武伯英吸了一下鼻子,把淚水朝上提了提:「我實在不知道,怎麼給玲子說。估計她還不知道,我一直在封鎖消息。她和騾子感情太深,說不好恐怕要出問題。你多照看照看她,找機會說明了。」

    沈蘭為難道:「你托蔣寶珍去說,她和玲子,現在好得像姐妹。」

    武伯英凜目看看前妻:「叫你照看她,不光是你個人照顧,也想通過你,找組織來照顧。現在形勢太凶險了,免得玲子再出不測,必須動用你背後的力量。你能來當深谷,一定有地下配置,你不說我也知道。但是僅你的小組,還不能確保你們的安全,必須依靠老花的力量。你向組織匯報,羅子春死之前,已經被我發展成組織成員。羅子春為了保護我,自尋死路屬於犧牲。玲子現在是烈士遺孀,必須得到妥善照顧,起碼要確保安全。同時你也要注意安全,必要時要求組織,在你周圍暗中保護。現在到了關鍵時刻,各種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沈蘭接受關心想了一下:「我一定向組織請求,盡能力辦到。你要給組織匯報的事情,現在也一併給我說了。」

    武伯英簡明扼要,輕聲敘說了目前的情況,說了抓捕侯文選,說了遇見秦嶺大隊,說了鼓動侯文選去武漢鬧事,又把羅子春之死說了一遍,加上丁一在城牆上被擒獲的經過。沈蘭咀嚼他的話,邊記憶邊思考。「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也是你最凶險的時刻,你比我們任何人都危險,也要萬分注意人身安全。還好你和蔣寶珍發展了關係,她的身份地位,和她叔叔的職權,能夠在有意無意間保護你。」

    武伯英見她沒有一絲妒嫉,搖頭苦笑道:「我在半個小時前,剛跟蔣寶珍決裂了,把一切都說清楚了。正是因為羅子春,雖然她是被利用的,我也不原諒,就此分手,了斷一切恩怨。」

    沈蘭吃驚之下,隱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欣喜:「你捨得?」

    武伯英非常敏感,察覺到那絲驚喜:「怎麼捨不得,我和她,純粹是逢場作戲。宣案完結之後,我打算和你復婚,現在必須和她斷絕關係,給將來做打算。」

    沈蘭隱藏得很好,冷臉道:「當時,提出離婚的是你,現在提出復婚的也是你,什麼都是你主動。為什麼我們的婚姻這麼糟糕,就是因為你在什麼事上,都總要佔據主動。我們一復婚,必定暴露身份,必定會有人找後賬。不說我個人願不願意,難道你不想再為組織工作了,難道你想讓我也放棄給組織工作?」

    武伯英被話嗆住,回味過來垂頭喃喃道:「是呀,我們倆,只有分開,才能安全。」

    沈蘭看著他的頭頂道:「為了羅子春的死,你生了很大的氣。之前為了王立的死,你就很憤怒。為了宣俠父之死,你也難以控制自己。我能理解你,你有最真切的體會,就有最刻骨的仇恨,你要報仇,你要報復。但組織密查宣案,不是為了報復,而是要遏制****潮流。不是為了純粹揪出幕後主使,而是要揭露醜惡嘴臉,達到團結抗日的目的。西安事變你親歷過,黨的態度和目標你也清楚,這次事件也是個小西安事變,可以作為你行動的指導和參照。」

    武伯英默默點頭:「我現在更加明白,密查的真正意義。這次死的人再多,也比不過日寇殺的中國人萬分之一。以鬥爭促團結,這是最終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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