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二十五 (2)
    羅子春開著吉普車從新城大院出來,後面就跟上了一輛黑色轎車,一眼就認出是劉天章的座車。他假裝沒看見,朝東一直開出中山門,驗看證件時停了一下,跟蹤的汽車也停住了。驗看完證件,劉天章指揮司機,緊緊跟著羅子春。兩車一前一後開到城外田野裡,玉米已經有人高了,抽了天花吐了纓子,完全遮住了車子。羅子春把車停在田邊,走下來站在車旁。劉天章命令司機遠遠停住,相距有三四十丈,下車朝前走去。羅子春也邁腿朝後走,二人在中間相遇,停了下來。

    羅子春心中著急,叫新官職問道:「站長,你給我岳父留話,讓我一回來就去找你,有什麼指示?」

    劉天章笑道:「沒什麼事情。」

    「小玲跟著蔣寶珍一走,你就去了,沒有什麼事情?」

    「湊巧。」

    「不可能,是不是你唆使蔣寶珍,把小玲扣押了?」

    劉天章立刻收住笑,自然有股狠毒。「你敢跟我這麼說話?」

    羅子春嚥了兩口唾沫,強忍焦急,帶上歉意。「我前後一聯想,越想越是這麼回事,因為我監視武伯英不力,你要懲罰我。越想越害怕,只是想求站長,如果要處分,請不要動我未婚妻。」

    劉天章見他被完全征服,又擺上了陰冷的笑容。「你騾子,還有個害怕。實話說,是我讓蔣寶珍,帶上你的未婚妻。至於軟禁扣押,沒有這麼嚴重,我做不出這樣的事。既然你收到了我的留言,也沒見你來找我。」

    羅子春更加懷疑玲子已經被控制,豆大的汗珠滲出額頭,連鼻尖上都是汗水。「剛回來,沒有機會見你。」

    劉天章見他緊張成這樣,獰笑道:「所以我主動來找你。」

    羅子春有些輕微顫抖:「這幾天和他在渭南,跟著胡宗南,走了幾處防線,別的沒什麼不正常。」

    「這些我都知道了,我想問你,他追查宣案,有沒有新的進展?」

    「沒有,就是查出個侯文選,人失蹤了,只好擱淺下來。」

    「這些我也都知道了,最新的進展呢?」

    羅子春低聲問:「站長,宣俠父失蹤,真的和你有牽連?」

    劉天章覺得要鎮住他,必要發些狠話,冷笑了一聲。「哼,在西安發生這麼大的事,怎麼少得了我,沒有我他們也不能成功。要不然,我費勁巴力,做這些事情幹什麼。我給你露了底,你要敢騙我,別怪我不念舊情。」

    羅子春戰戰兢兢問:「那老林,也是你故意派去的?」

    「我有這麼壞嗎?」劉天章狠狠瞅了他一眼,「我派老林,只是為了看看結果。媽的沒想到,居然被下了狠手。不廢話了,你有沒有新發現?」

    羅子春知道他問秘密調查武伯英的****嫌疑,以前覺得只是圍魏救趙,經歷過懸崖邊吐露心跡,想不到武居然真是共產黨間諜。羅子春思索了一下,似乎在回憶蛛絲馬跡,然後抬頭看著劉天章,堅定道:「沒有,他絕對不是。」

    武伯英獨自在辦公室呆坐,思考密裁宣俠父的隱蔽鏈條,目前鏈條雖擰了幾圈,但每個鐵環還是沒有形變,只是咬合的角度起了變化。

    已經明確,最後一環洪老五,倒數第二環侯文選,倒數第三環丁一,再上一環不好確定。只有抓丁一才有答案,但侯文選在武漢還沒叫板,自己暫時不能亮相。從徐亦覺和劉天章的反應看,必定脫不了干係,估計其一就是倒數第四環。一個是軍統在西安的頭子,一個是中統在西安的頭子,聯合行動不可能,必定以某種狀態存在於鏈條之中。

    再朝上數,就應是蔣鼎文一環,只有他能順當指揮徐、劉任意一環。原本想直接連到軍統或者中統,卻怎麼也跳不過他。就算他護犢,想要保住愛將,但密裁宣俠父不是普通事件,作為老江湖必定知道其巨大影響,肯定和胡宗南一樣以抽手為要,可以為人絕不會捨己為人。

    密裁指令基本可以肯定不是兩統發出,他們根本指揮不了蔣鼎文。假設真是兩統賊喊捉賊,但捉賊人必定不選自己。一個暫時脫離了特務機構的人,一個很難控制的人,就算葛壽芝起作用也不行。丁一操作製造的宣俠父押送途中脫逃事件,原本是最好的結果,一手托數家,正因為自己的存在而不敢公佈,白忙一場。

    蔣鼎文是密裁令的源頭,幾乎也不可能,就算他不怕共產黨詰難,卻不敢自作主張,他是被馴服的猛虎。能密令大蔣的只有老蔣,他是馴獸師,挑了威風不復當年卻更聽鞭響的蔣鼎文,沒選尚存野性的胡宗南。密裁宣俠父不是好差使,胡宗南還有可能網開一面,也許正是蔣介石的另一種惜愛。

    整個鏈條都理順了,蔣鼎文的各種表現也趨於合理,保下、自保還要保上,夾在中間十分難受。蔣介石支持密查的態度,符合他的一貫手腕,喜做過分之事,喜看手下爭鬥,然後坐觀虎鬥坐收漁利。這正應了組織的要求,要把責任追究到最高,找到震中才罷休。武伯英也明白,所有一切推理都只是推理,需要鐵證來辦成鐵案,不然還是白忙一場。

    武伯英想不下去了,也坐不下去了,起身下了黃樓,開車出了新城大院。剛出大門,路邊停著的一輛轎車,打火跟在了後面,上任以來第一次被人明目張膽跟蹤。對手似乎也意識到了,宣案密查到了最後關頭,揭開一切和掩蓋一切,好壞分定就在幾日之內。武伯英把車開到偵緝大隊院門前,停車、下車、鎖車,自然而然。跟蹤車緊挨巴克車尾靠邊停車,根本不怕被發現。武伯英懶得看,走到門口向自衛哨報了身份,目不斜視走了進去。

    師應山放心之餘只關心所揪心的:「能和劉天章扯上不?就是扯不上,也要把他扯上。」

    武伯英知他報仇心切,勸慰道:「他必定難辭其咎,但是要他死,不太可能。」

    「我就是光想讓他死!」師應山很衝動。

    「那你和師孟的關係也就暴露了,而且暴露的,還有你年輕時的衝動。師孔這個名字一叫人知道,很容易就能查出你多年前在陝北的事。陝北,陝北,現在代表忌諱。那你跟著就被打倒在地,翻不起身來,更別提報仇了。」武伯英不知他仍是中共秘密黨員,還拿這話來嚇唬。

    師應山亦不知他的秘密身份,覺得這個老特務掌握了太多秘密,來源渠道根本就想像不出,只能莫名害怕。「那時國共是合作的,打倒軍閥。現時國共也是合作的,抗擊日本。我從來就沒投靠過共產黨,年輕時也沒有。」

    武伯英點頭道:「因為我弟弟曾經是共產黨,我一直被懷疑。要是你們兄弟的關係被挑明,必遭懷疑。從此你就背上了包袱,一個再也卸不下的包袱。」

    師應山點了下頭,長歎一聲:「咱倆有一樣的苦痛,說不出來的苦痛。」

    「報仇有幾種,實際死不是最好的一種。我一定會讓劉天章,把這些年的力氣白費了。西安待不下去,調往他處當個嘍囉,而且沒有再被重用的機會。年輕力壯就開始養老,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比死還難受。」

    「你向齊北報仇,就是這個方法,還藉機把胡漢良也整下了台。」

    武伯英知他反過來用話禁話,威脅讓交談繼續不下去,各自無言想心事。隔了一會兒,武伯英轉變了話題:「老師,我來你這裡途中,被人跟蹤了,一直跟到你門口,現在還在。」

    師應山非常聰明,立刻明白他要什麼,安排手下去門口查看。隔了一會兒,手下回來報告,跟蹤人正是升任了軍統陝西站行動科長的丁一。「我到車邊打招呼,丁科長狂妄得很,說受蔣主任委派,秘密保護武專員。」

    武伯英不禁苦笑了起來。「這帖膏藥,貼上我了。」

    師應山等手下出去了,才感慨說:「我不清楚,密裁宣俠父,是怎樣一個過程,是怎樣一個授權,是怎樣一個行動。但能感覺出來,蔣主任想要保護的人太多了。他羽翼大,所以就勞累。把犯案的、辦案的,都想包住,操碎了心。」

    武伯英看著窗外不屑笑笑,低眼看看腕表:「也好,讓丁一他們,在門口保護著,咱們吃午飯。」

    師應山憨笑點頭:「不行叫進來一起吃,辛苦得和啥一樣。」

    糟蹋話說完,二人大笑起來。吃飯時武伯英不顧進餐場合,打聽最近城中有無地方傳出屍臭。師應山沒有這類消息,知道他還在掛念著屍體,估計了一種可能,宣俠父也許並沒死。武伯英比他知道得多很多,清楚宣俠父被丁一帶走,必死無疑。

    飯後略微休息,武伯英就回了黃樓,丁一自然緊跟其後,把車停在了新城大院外頭。武伯英把車停在樓下,朝大門外看了兩眼,天色陰得更重,空氣中充斥著白色的水汽。他竭力壓制對丁一的仇恨,王立雖是張向東下了殺心,雖是洪老五捅死的,卻是他帶到武宅的,就是元兇。從宣俠父起死的六個人,除了洪富娃、師孟是劉天章一手整死,都和丁一有關。估計正是他授意,洪老五才殺紅了眼,接連傷了林組長、何金玉、王立三命。張向東之死,雖然沒有明確,但必定和丁一有牽連。而宣俠父一命,應是他親手所取,要不然怎麼能拿到金錶金錶鏈。他的凶狠手段,就連當年胡漢良也遜色一分,最可怕的是年紀輕輕,已如此歹毒,恐怕再發展幾年,將會成為西安城最大的毒蠍子。

    武伯英打了一個寒戰,如果丁一狗急跳牆,到揪出時必定什麼都能做出來。必須為安全計,起碼在侯文選大鬧武漢消息傳來之前,不能再涉險。如果自身有差池,前面努力全部白費,就算蔣鼎文背上罵名,宣案也會不了了之。人身不存,給死人報仇,給組織覆命,都無從談起。自己不畏艱難不怕險阻,但不能不留在最後,把那根隱秘鏈條公諸於世。給同志親人報仇事大,卻大不過組織使命,唯一解決之人,捨我其誰?

    武伯英上了辦公樓,趙庸他們四個已被羅子春叫了回來。破反專署又坐在一起開會,趙庸匯報幾天的監視情況,沒發現軍統朝外運東西,倒發現了其他一些秘密,無關緊要。整個短會期間,羅子春心不在焉,不時輕歎一聲,武伯英一看他,就連忙掩飾,但是蓋不住糾結與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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