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二十二 (3)
    武伯英笑著點頭,師在官場上比較圓滑。師應山捉起筷子催促吃菜,自己卻又放了下來。「我給汪增治打電話,根本沒提侯文選,倒是他先說的。侯把他位置佔了,雖說去商縣升了官,畢竟和在西安不同,要說他心裡沒有點嫉恨不可能。侯文選回商縣老家休假避暑,找他安頓,看在我面子上,給照顧了下。我沒動聲色,順著他的話說話,讓他不要計較以前,該顧的面子還是要顧住。」

    武伯英拿起筷子沒有動菜,聽完也放下:「好得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師應山還想勸阻:「實際不必你跑一趟,我有辦法把他釣回西安。你放心,我有的是手段。只要他一回來,你就抓了,我假裝不知道。」

    武伯英拒絕了好意:「現在這件案子,牽扯面太大,就算把他抓住,在西安還是難免要出差錯。實際侯文選逃出西安,是我最希望的,要不然也不必處心積慮把他逼走。他藏得我尋不見,主使人也肯定聯繫不上,就通不了消息。在商縣把他一抓,沒人求情沒人滅口,是突破的好機會。」

    師應山是辦案高手,也同意:「確實比在西安好。」

    武伯英心急,站起來就要走:「那這樣,送行飯不吃了,回來慶功酒,我請你。」

    師應山一把將他拽住:「那不行,回來還不知是個啥情況。你甭忘了,我托你的事。效賢的冤魂,還要靠你超度。」

    武伯英聽言坐下來,有些動情:「行,我吃,光吃飯菜不喝酒,酒回來喝。學聖,這事不用你一再囑咐,效賢也是我的小兄弟,劉天章他該還的賬,賴不了。光他和侯文選搭把把,暗通消息把洪老五滅了口,就逃不了,肯定要把他咬死。」

    回到家中,武伯英就讓羅子春送玲子回家居住,理由是一起要出差幾天。羅子春雖不知出何差到何地,卻意識到要去辦大事,立刻照辦。武伯英又去了趟趙庸他們盤踞的旅店,得知軍統逃生洞一直沒有異相,更堅定了去商縣追捕侯文選的決心。雖然侯文選是整個環節的最後一環,但畢竟在異地躲藏,不是自己勢力所能到達,山高皇帝遠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如果發現徐亦覺真將宣俠父屍體運出城外,自己的推斷得到落實,那麼就可以直接拿下徐亦覺。從而抓住鏈條中段,提起來對折上查下查,自然就會使案情真相大白,也逃不了他侯文選。但監視結果讓人失望,人贓不能並獲就不能給他定性,獨獨就只剩侯文選這一條線索。如不緊急行動,侯文選聽到風聲覺得老家不把穩,再繼續南下躲藏,再要挖出來就是大海撈針般困難。那麼這條最後的線索也就斷了,給任何人都不能定性,不說給沈蘭、伍雲甫、周恩來乃至組織交代不了,給葛壽芝、戴笠、徐恩曾乃至蔣總裁都交不了差。那麼自己前一段在西安幾近瘋狂的行為,將會招來肆無忌憚的報復,也許不小心遺留的破綻,就會被無情地抓住並加以擴大。只有抓住侯文選直至破獲整個鏈條,才能繼續隱蔽、生存乃至為組織出力,不然沒有好下場。

    武伯英再回到後宰門家中,羅子春已經先一步返回,不停詢問出差的地點和目的。武伯英只說明天要去水陸庵放生,安排他去採購香蠟紙表。羅子春對這個解釋帶有極大懷疑,卻也不好再追根問底,到香蠟店買回了老處長安排的祭祀物品。武伯英凌晨三點多就推羅子春,他還睡得迷迷糊糊,被擰了兩把才完全清醒。二人簡單收拾,武伯英換上一身舊夏衣,羅子春身形較小,換上了武父留下的衣裳。武伯英還把父親早年間走鄉串村收購古董的一套行頭,褡褳、銅鈴等物,一股腦裝進了汽車。帶足了盤纏,鎖好了門戶,羅子春駕車,沒開燈悄悄向南門而來。把守南門的軍兵是胡宗南部隊,武伯英聲稱公幹,趁連長驗看證件之機,給了他兩個信封。一個沒有封口,裡面是一沓鈔票,讓他替自己請辛苦的弟兄們喝茶。一個封口嚴密並打了火漆,囑咐轉交總指揮副官,事關機密要務必須親手傳遞。誤了大事長官怪罪下來,輕饒不了要吃軍法,連長滿口答應一定辦好。

    汽車出城沿灃峪官道朝南開了一段,然後東拐開到藍關官道上,才打開了車燈。沿著官路朝藍田縣城方向疾馳,一路指向東南,開到滻河邊。過橋時武伯英突然叫停,取出香蠟紙表下車,站在橋上朝著下游看了片刻。然後選了一片地方,點蠟焚香,燒紙化表,非常虔誠。最後接連點燃三根香煙,吸一口後扔進水裡,讓它們順流而下。羅子春看著怪異舉動不知所以,離著水陸庵還有幾十里,先把奉神物品全都用盡了。狐疑套著狐疑,覺得放生之說是假話,自己還相信了,到騾馬市精心挑選騾子也選賣主,花錢送至水陸庵。羅子春不知,武伯英在祭奠屍體不知漂到何處的師孟,給自己一個安慰。

    車過藍田縣城時,天色剛泛了一點灰氣,陽曆八月三十一日清晨不覺間駕臨,街上靜悄悄地不見一個人影。有些發情的夜貓,被馬達聲驚嚇,縱高越低,攀房登脊,迅速逃離。快到水陸庵天才泛起明光,東方天空染上了魚肚白。水陸庵東就是悟真西寺,羅子春順利打聽到寄養騾子的農家,把汽車停在院中。又給了點錢,二人換騎吃飽喝足的騾子,進入秦嶺山口。藍峪官道古時就有,近可通商州、安康,遠可至南陽、武漢。山道向來沿河,上善若水會選平,灞水即由此出。走了一段就遇見第一個過水點,山洪暴發沖毀了路面,汽車根本不能通過。羅子春才明白不開汽車的周到考慮,越發佩服:「老處長,你真是能掐會算。」

    武伯英笑笑,不是自己未卜先知,一切都在計算之中。師應山打探情況,自己注意天氣,一同考慮各種準備工作。早在侯文選不辭而別那天,就決定如果去商縣追蹤,只能騎牲口。「還是騎你兄弟靈便,雖然慢些,卻最保險。」

    羅子春外號騾子,兄弟自然指胯下這兩頭,他大笑一聲抽著騾子,一溜煙跑在了前面。「啥我兄弟?沒有公母,都是二尾子!」

    秦嶺全是高山,沒有矮峰,摩肩接踵,攜手而立。山雖高卻不單薄瘦弱,座座都顯雄渾之氣,巋然穩固。山雖大卻不荒蕪,植被茂盛,座座都被綠色完全覆蓋,偶爾露出石壁,也被灌木籐條掩飾。騎著騾子走在其中,讓人有種錯覺,似乎走著走著就飄了起來,如仙御風。藍關官路走的是商洛川道,一直沒有翻山越嶺,順河繞山,在山谷裡前行。川道寬處幾里,窄處幾丈,特別寬的地方就有集鎮,為了趕時間沒有歇息,早飯在騾背上吃乾糧,下騾子喝山泉了事。武伯英這才說了此行緣起和目的,羅子春感到老處長的信任大打折扣,事先感到有大事要辦,卻得不到一點訊息。直到進了這渺無人煙的山中他才露底,那次無心洩密,真是害人害己,不知何時才能完全消除影響。

    中午趕到了牧護關,人打尖騾子吃草料。水陸庵到牧護關整整五十里路,按計劃時間走完,到商縣全程一百四十里左右,如今過了三分之一。就在路邊飯館多歇息了一會兒,武伯英新買的手錶派上用場,頻頻抬腕觀看。按計劃掐表,休息夠一個小時,又開始上路。牧護關到黑龍口三十三里,在黑龍口小休息半個小時,其他時間就都在騾背上顛簸。從黑龍口鎮出來,河水已經向南流淌,從黃河流域跨入了長江流域。下午四點多光景,二人走進了一段峽谷,路變在了人左河右,前面有個急彎,對岸山峰突進了山谷,如綠色屏風完全遮住前路。河水有個銳角急拐彎,因為右山完全伸到左山腳下,在河道形成一道坎壩,抬高水位衝擊出一個很大的深潭。水汪流清,石潭隱在山影之中,陽光照射不到,水色墨綠更顯得幽深。武伯英決定休息片刻,羅子春拽著兩根韁繩,讓騾子在沙石路上打滾兒,解了疲乏。然後拴在路邊樹上,韁繩放至最長,自由吃草。河岸陡峭怕崴了騾蹄,他拿兩人的白塑料涼帽,下河舀水上來飲牲口。武伯英也隨他下了河岸,脫了鞋襪,挽起褲腿,赤腳站在臨岸的潭水中。

    人雖沒有行走,但一路騎騾子,腿腳血液循環不暢,已經非常腫脹困乏,插入冰涼的河水中,就像三伏天喝了冰鎮酸梅湯,渾身暢快舒坦。武伯英在岸邊石頭上坐下來,看著羅子春把涼帽當桶,提著防風帶跑上跑下提水。他將腳放在石頭縫隙裡,用通道變窄而加速的水流按摩,非常愜意。突然腳面一癢,被什麼觸碰了一下,不是水中沙礫,有襲擊有退縮,帶著溫柔的力道。接著觸碰越來越多,試探性地一觸即收,腳面和小腿都遭遇了挑逗。他低頭透過水紋細看,終於看清是一群冷水野魚,在啄食肌膚。魚的顏色和水色接近,在漩渦和波紋裡游動,很難分辨。魚大多一指來長,細長輕巧,機敏靈動,每次觸碰都讓人癢到也舒服到了心窩子裡。

    武伯英喊羅子春來看,他也非常稀奇,趕緊脫鞋伸腳,感受天然按摩。野魚越聚越多,肌膚就像雨打沙灘,被魚吻掐得舒服異常,不由舒坦地大呼小叫。也有幾條半尺長的大魚游過來,力道比小魚超出很多,每下觸碰都似乎啃走了一片污垢,更加過癮。武伯英突然心有所思,自己調查宣案也如同這小魚兒,出其不意觸碰一下,讓人酥麻難當,然後迅疾收手。而看不清的對手也像這大魚,每次反擊都很猛烈,卻見好就收,不敢太過分。這次如果抓住侯文選,就不是觸碰那麼簡單,首先自己就要結束互相逗弄然後分定輸贏,卻不知對方會用怎樣手段回應,會用何種方式報復?

    突然羅子春尖叫一聲,沿著潭邊朝下游追趕,隨手放在岸邊的涼帽,雜草終於支撐不住重量,緩慢彎曲倒伏,逐漸滑落後一下子掉進了水裡。塑料質輕,沿水流朝下游漂去,羅子春就像一隻青蛙,叫嚷著雙腳大跳,在淺水邊奔跑。他追出去二三十丈,終於一把抓住了涼帽簷,抄了起來,渾身除了衣領基本濕透。

    武伯英看著他滑稽的樣子,高聲大笑。笑聲在山谷裡久久迴盪,最後越來越弱只剩嗡嗡聲。他沖天放開喉嚨,痛快地大叫:「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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