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二十 (2)
    武伯英看看蔣鼎文,點頭道:「你說吧。」

    劉天章輕笑即逝:「在延安秘密安插的人,最近有了一個大的收穫,接觸到****的一批絕密文件。因是絕密,不被無關人看到,所以文件和電報裡面,隱意和密語就少了很多,更容易讀懂。咱這個人,也是藏了多年的,從江西跟到陝北,終於有了一定官銜和資歷,得到了充分信任,最近才有幸看到這批文件。其中有幾份,證明了一件事情,就是在你原來的調查處,潛伏著共產黨的間諜。」

    劉天章說到這裡,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變化,武伯英凝眉沉思,吮咂著話裡的味道。「你是說李直?」

    「不是,李直過後,還有一個。化名叫做陸浩,繼續給共產黨刺探情報。特別其中有份文件,關於當年進攻陝北的計劃,居然也被他搞到了。」

    「怎麼能證明,從調查處流失出去的,這文件我都沒聽說過?」

    「可能當時中共辦事的,為了給他們領導表明此件的可靠性,用鉛筆注了七個字。後來被橡皮擦掉了,還是被辨別了出來,陝省黨調處陸浩,就是這行字,就是這個出處,定死了洩密點就在調查處,定在了陸浩身上。」

    武伯英不再分辯,避事態度已經做夠,再迴避就是有問題,凝眉靜思了很久,才看著劉天章道:「想不起來,想不起來誰有可能。」

    蔣鼎文看著他緩緩說:「小劉不是給你栽贓,不是給你歷史上抹黑,這是事實。本來開始此事報到我這裡,我還懷疑過是你,但是小劉首先把你排除了。他說實際事變過後,就沒有放鬆對你的懷疑和調查,一年多的時間,沒發現你身上有通共疑點。」

    武伯英長舒了一口氣,自己蟄伏的那段空白期,現在顯示了作用。

    劉天章見他輕鬆,笑笑道:「武專員,對不起,我的工作,和你的工作一樣,是上面派下來的,不要見怪。」

    武伯英苦笑看看蔣鼎文,然後轉頭沖劉天章擺擺手:「沒什麼,你可以繼續秘密監督我,這也是你的重要任務。」

    蔣鼎文心下不悅,想起這些特務機構的秘密監視功能,自己也在目標之列,劉天章不像徐亦覺那樣容易控制,也許正在秘密監視自己。

    劉天章又道:「我把這個疑點,集中在了師孟身上,他曾是黨調處機要科長,有條件向****輸送這樣的情報。還有一點,他是****潛諜李直提拔起來的,難免不受其****。目前就你事變前夜中毒之事,有很多不可理解之處,如果把師孟填補進來,一切就順理成章了。你在北郊毒死了日本潛諜吳衛華,拿到了她的絕密情報,同時得到了兵變的確切消息。你覺得十萬火急,又無法阻止張學良和楊虎城,也來不及向臨潼的總裁報告,只有直接去找****劉鼎撤火。而之前你信任的一科長師孟,偷偷給你也下了毒藥,等你找到劉鼎剛掏出槍來,就毒發昏迷。」

    武伯英低下頭靜聽,不置可否。

    「我查閱了當時的卷宗和記錄,你的槍還沒發射子彈,人就昏迷在牙醫診所的診床上。而在你身上攜帶的情報,被劉鼎搜到,交師孟傳給了陝北共黨中央。現在基本可以判明,師孟就是那個陸浩,下毒傳電,給共產黨立了大功。當時情況非常複雜,很多人都弄不清自己的歸屬,反倒是張學良讓人救了你。也許他不想把事情做絕,就像他也沒把兵變做絕一樣。」

    蔣鼎文點點頭:「張漢卿要是做絕,當時我蔣銘三也就死了。」

    劉天章看看低頭不語的武伯英,繼續道:「後來傳聞,你不忍心殺劉鼎,反被劉鼎用毒暗算,這不符合事實。應該是你中毒後,有心殺賊,無力回天。造成這一切的,正是化名陸浩的****潛諜師孟。我就是不明白,除了共產黨那邊,最清楚內幕的,就是你本人,為什麼一直不說明呢?我知道你和他感情非同一般,但大是大非,不可感情用事。要不是師孟被調到新城,又露出了馬腳,你再隱瞞下去,只能給黨國造成更大的損失。」

    武伯英還是低頭不語,用右手食指撓著眉心,面帶慚愧。

    劉天章有些得意:「昨天下午,師孟已經被我秘密逮捕,今天中午已經全部招認,承認就是****潛諜陸浩。現在不要你指認,只要你說明,當時給你下毒的是他,一切供詞就和事實吻合了。你說明也好,不說明也好,他都逃不過懲罰。反正他是****潛伏者無疑,僅從到新城後的一些事情,就可以定罪。我已經秘密調查他幾個月了,因為蔣主任暗中防備,他已經無有大害,屬於可抓可不抓之列。抓了他,共產黨一定還會發展新的,我們不清楚是誰,更不好辦。不抓他,只要控制住,反倒更好。但是現在不同,他是陸浩,就有大罪。我們再縱容他,將會殃及我們在陝北的潛伏人員,那個看到絕密文件的同志就非常危險。不得不抓他,你的證明,有助於辦成鐵案。目前國共合作,像宣俠父那樣的人失蹤一個,共產黨就會吵鬧不休。但是像師孟這樣的人損失一個,他們無理在先,反倒不敢聲張,你不要顧慮。」

    武伯英沉默了很久,苦臉看看二人,低聲細語道:「你都說在了點子上,關於隱瞞師孟下毒一事,我不想解釋。」

    劉天章更加得意地笑了,終於贏了一招。

    蔣鼎文把一張紙推了推:「你不解釋可以,在此材料上簽字,成為證據之一。」

    武伯英灰頭黑臉回到辦公室,劉天章的反擊果然兇猛,自己輸得一敗塗地。對於師孟是潛伏者的事實,他不願相信,更不能理解替陸浩頂罪。怪不得前晚他提起陸浩,應該對劉天章收網已有感覺,隱約知道在密查陸浩。我是陸浩,無疑屬黨內最高絕密,他不可能也沒機會知道。但是通過審訊,他肯定意識到了陸浩的重要性,所以願意冒名頂替而保全之,捨生為黨存留更有力的秘密武器。

    武伯英坐在辦公桌後發呆,羅子春進來過一次,見他極不高興,再沒進來過。隻身涉入國民黨情報機構,那些覺得可交之人全是秘密同志,可愛而可敬。而這些表面上的同志,先前的胡漢良、馬志賢之流,後來的徐亦覺、劉天章之輩,可惡而可憎,讓人有揮之不去的孤獨和排遣不掉的寂寞。而可愛總是要敗在可惡手裡,一個個身敗名裂,看不到結束的盡頭。一個月內秘密戰線損失了三個同志,宣俠父、郝連秀和師孟,都讓人惋惜不已。更何況後兩個,一個是自己直接殺的,一個是自己間接害的。

    這裡是不敢表達悲喜的地方,也不是哭笑的時間,笑不可盡興,哭不可傾情。唯一可安慰的是個推論,就是自己還沒暴露,如被發現應和師孟一起被捕了。無論自己戴著怎樣的光環,曾經的調查處處長也好,目前的破反署專員也好,都敵不過****潛諜的罪名,這是一票否決的機制。在情報機構反間諜,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不存在一絲手軟的理由。這也說明自己是隱蔽的,是安全的,也可能暫時,但現在一定還沒露出馬腳。師孟必死無疑,只是時間遲早,而且組織不會救他,因為也救不了。自己將來也是這樣的下場,就像當年孿生弟弟武仲明一樣,待到組織知道損失時,已經來不及彌補。

    武伯英枯坐了一下午,直到劉天章來請吃晚飯,他還沒從思考中緩過來。劉天章神情輕鬆,完成了清除內奸的任務,也是特情機構最難的任務。「我下午回去,辦完了最後手續,師孟在供詞上畫押,把你的證言歸檔,把判決書送過來,蔣主任批了字。」

    武伯英默默點頭,一切已經晚了,放棄了及時報告以便積極展開營救的念頭。他臉色很不好看,想起了當年弟弟的事情,也和今日有幾分相似。

    劉天章話裡有話:「我知道,你和師孟有感情,但是我不能因私廢公。就像你,調查宣俠父案,也沒有因為和我的交情,而不調查我。」

    武伯英瞇眼看他:「師孟之後,我原來調查處的老部下,就只剩羅子春了。」

    「不不,武專員,不是我搞清洗,你誤解了。自我上任之後,確實使用了很多新人,那也是不得已的。原來的人,要麼不願意幹了,要麼不適宜干了。羅子春就是不願意給我幹了,他更想跟你,我只好放行。我也很不捨得,但沒辦法,人各有志,就像師孟,他要是忠於黨國,我何苦傷人一命?」

    「怎麼,要處決他嗎?」

    「是的,蔣主任批示,死刑立即執行。」

    武伯英臉色一下變得刷白,要是無動於衷反倒不正常。

    劉天章看看他的反應,強調裡帶著些微得意:「武專員,正是你助我完成了此事,所以特來請你吃飯,表示我個人的感謝心意。」

    武伯英臉色越發難看:「應該做的,你太客氣。」

    劉天章站起來,不管武伯英答應不答應,就做出要去的樣子。他並腿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武伯英知道不是對自己,而是對身後牆上的領袖照片。劉天章萬分崇敬:「我一直沒機會親聆總裁教誨,武專員真幸福,這不僅是過去黨部調查處的光榮,也是現在中統調查室的光榮,我們是個有光榮歷史的單位。」

    巴克車讓羅子春開回家,武伯英坐著劉天章的汽車,來到了中山門吃飯地點。包間裡就只兩個人,武伯英想他有話要說,果然滔滔不絕。劉天章從兵變一直談到現在,以西安為主但不光是西安的事,以特情為主但不光是特情的事。最後說到宣俠父失蹤,也覺得調查宣案比挖掘師案更難,並且目前已經走不下去,而且沒有走下去的必要。

    劉天章比較客觀:「宣俠父失蹤,一定是自己人幹的。決定干的,一定是大人物。具體干的,一定在西安城。你的調查,一定沒有結果。四個一定,是我的看法。假說有了結果,我也要個說法。表面看洪老五殺了我的人,實際上是他們殺了我的人。他們要搞宣俠父,沒想到我的人在後面跟著。所以他們先搞了我的人,再搞宣俠父。我兩頭不落好,林組長死了,還被你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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