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十四 (2)
    「拿害命來保命,洪老五搶車子時,林組長揚言是中統的,一定要他吃不了兜著走。洪老五害怕,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叫人捂嘴剪手,把人綁了弄回了姘頭家。現在我抓住的幫兇,包括那個姘頭,都說騎自行車的被憋死了,洪老五另找人把屍體弄走了,一起不見了去向。姘頭貪幾個小錢,托人把自行車拿去黑市變賣,販車子的一看是中統的車子,趕緊報告,這才翻了船。人命關天,洪老五自知犯了死罪,又害怕惹了我們中統,乾脆破罐子摔到底,所以又下狠手,殺何金玉,殺王立。」

    武伯英默默點頭:「我在平民坊查宣案,他以為我在查他,唱了三岔口。」

    「從犯已經悉數被我緝拿,只是首惡尋不見蹤影,我的人、師應山的人、你的人,都在找他。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要不了多久,一定叫他伏法。千刀萬剮,方能解你我心頭之恨,不管誰抓住,生吃了他才合適。我把這些從犯,每天給喂一頓飽打,準備關死為止,再也不放出去,禍害百姓。」

    武伯英想起王立,目露凶光:「就是,全部弄死,一個不留。」

    劉天章點頭道:「洪老五黨羽眾多,隨便藏在哪家,都知他心狠手辣,絕不敢出首報官。他只要深居簡出,我們就難以抓到,但是只有抓住,才能把所有事弄明白。我準備一家家過,一定要把他篩出來,估計還要一個禮拜。參與綁架林組長的人,在大獄也死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劉天章過之猶不及,武伯英反倒起了疑心。「不去了,現在弄清楚了,兩起綁架案,攪在了一起,終於釐清了。單等抓住洪老五,給我的乾兒子報仇,宣俠父失蹤案,又得從頭查起了,不一定是綁架。」

    劉天章也覺出說了出格話:「失蹤是結果,過程則不一定是綁架,還有暗殺,還有密捕,還有扣押。西安城就這麼大,我沒幹,師應山沒幹,就剩不下幾個了。」

    武伯英聽話聽音,似乎明白了深意,又似乎不太明白。劉天章藉機害了徐亦覺一下,兩統矛盾已久,積怨頗深,但自己再也不能被隻言片語引偏思緒。

    葬禮不宴請親朋故舊和街坊四鄰,儀式結束師應山就安排執事的吃飯,趕著午時初刻起靈,午時末刻入土。挽留不住劉天章,說有事帶著手下走了。蔣寶珍吃不得油膩,由女傭陪著回醫院打針。廚子做了九桌飯菜,按戒律一桌和尚的素宴,按忌口一桌道士的清宴,按法師的禁忌也給做了一桌,不至於影響法力。其他五桌飯菜無異,一桌坐著親眷,武伯英和親家,師應山等幾個作陪。一桌坐著徐亦覺和手下,侯文選和羅子春幾個作陪。另兩桌是來幫忙的偵緝隊一干人,趙庸他們四人作陪。最後兩桌坐著苦力腳夫,吃飽了賣力氣抬棺材。侯文選緊挨徐亦覺坐,極盡巴結之能,又是夾菜又是添酒。武伯英自從得知他是軍統的秘密小組長,就有些厭惡。師應山渾然不覺,根本不在意侯的醜態,表面上還是寬容有加。

    起靈之後,留下幾個人收拾打掃,其他人都去送葬。徐亦覺喝得有些多,又不願曬太陽,就在西廂房羅漢床上歇晌。陰陽先生挑著招魂幡走在最前,司儀跟在後面,將小白花合著紙錢沿途拋撒,和尚、道士、法師魚貫而出,自成一統敲打念叨,亂作一團但各有其妙,八人大抬的冥轎跟在後面。棺後跟著武伯英和師應山,拉著兩根從棺冕上牽出的黑綾子,身後人抓著相跟成兩行。幾輛汽車緩緩開在最後,吉普車拉著金童玉女和幾樣紙貨。雖無軟硬紙幡、花圈花鬥,也無哭聲悲歌、嗩吶鼓樂,在街上也是浩蕩迤邐而行。瞧熱鬧的街坊議論紛紛,都說武家這次過白事是新式葬禮。

    送葬隊伍剛出後宰門街口,從南邊過來另一家送葬隊伍,鼓樂喧天,悲聲豪放。今天黃道吉日,也是安埋何金玉的日子,武伯英叫停自家人馬,閃在北大街東邊讓道。何家滿門感激武家大先生的厚意,幾個長輩專門過來致謝,給王立長揖到地燒了一道路紙,又說了一堆好話。

    洪富娃殺死的兩個人,攜手去城北入土,武伯英看著何家儀仗魚貫而過,低聲對師應山道:「劉天章來,給我說了個事。」

    師應山偏頭看看他:「也給我說了。」

    「你說洪老五這麼難挖,會不會逃遠了?」

    「不會,他的窩就在城裡,人肯定還在城裡。如果逃出城,我已經下了通緝令,比在城裡還危險。」

    「看來洪老五綁人,和宣俠父無關了,另有地點。」

    師應山自有看法,咬咬下唇道:「我去年破過一個搶人案,幾個流竄強盜,踩點瞄準了一區的農會理事長。算準他要去長安發糧棉獎金的日子,在郊外路邊伏擊,搶錢殺人。案最後破了,很費了些周折,理事長那天跑辦公室跑銀行走了很多地方,半個月確定不了搶劫地點。我沿他去長安的路線仔細查找,在路邊麥地裡發現了新土,起出來卻是一條死狗。後來他們翻把,我又仔細審問,原來屍體就在死狗底下,起出來交給了苦主。這個障眼法使得巧妙,那你說洪老五綁殺林組長這件事,是不是就是那條死狗呢?」

    「如果洪老五真是那條狗,最好在死之前把他拿住,不然要是被別人搶了先,真成了死狗,就失去了價值。」武伯英緩緩點頭,心中佩服,見解相合,覺得劉天章也有問題,變得更加複雜混亂。

    師應山苦笑:「比較難,說不定,狗已經死了。」

    朝墓坑裡下王立的棺材時,武伯英控制不住,眼淚如出閘水般頃刻湧出來,和著汗水一起流進嘴中,鹹苦酸澀。填土箍包,焚化紙貨,武伯英把胸前的白花扯下,扔進了火中。可憐的王立,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干場沒水,一定要把事弄大,才對得起他的死。對著灼人的火焰,他發誓報仇,不光洪老五,還有和此事有關的全部人。

    師應山在墓場給雇來的人結清了利是,大部分人從墳上就四散了,自己人回到武宅。徐亦覺被侯文選灌多了酒,還在西廂房睡著未起,師應山讓兼職賬房給武伯英交賬。武伯英一股腦交還,讓他分謝幫忙料理的弟兄。師應山堅辭不收,推說這兩天累了,帶著人匆忙離開,各回各家休息。武伯英感激他的厚意,卻沒辦法感謝,一直送到街口才回來。王立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去了,武伯英感覺非常淒涼,大大的宅子獨獨的自己,順腿坐在堂屋口的閒凳子上抽煙,想事想人想命運。

    羅子春幾個幫著苦力收拾院子,拆了小席棚,打了臨時灶台,灑掃了院子,竭力恢復原樣。玲子跟著幾個廚子裡外忙活,洗涮碗碟,歸置器物。清器租主趕來了馬車,把碟盤碗盞拉走,又跑了一趟,拉走了桌椅板凳。武伯英只好站起來,讓出屁股下的凳子,從冥想中返回現實,走到前院看手下們忙活,吩咐說:「你們幾個,搬過來住吧,租的房子退了,租金就不退了。」

    趙庸應聲遵命,知道武專員既孤獨又害怕,找人做伴。

    武伯英又對羅子春道:「你的未婚妻,也住過來,給咱們做飯,工錢按你的工資水平開。現在是非常時期,一切都要小心,也不能在外面吃飯,出入和執行任務,必須兩人以上。我們專署,剛開張,實力弱,過個一年半載,就不用這麼小心了。」

    羅子春一愣:「她是個女的,住過來不方便,我們還沒有成家。」

    武伯英知他矯情:「你媳婦不是女的,還是個男的不成,沒成家你就把家成了,東廂房給你們當新房。」

    羅子春還想修正指令,徐亦覺從二門出來,酒飽睡足,志得意滿,大聲叫嚷。「事都弄完了?麻利,麻利!我剛打了個瞌睡,你們把人埋了,把啥都收拾好了。老武,不好意思,來給你幫忙的,啥都沒弄。吃了一肚子,喝了一繃子,睡了一躉子。」

    武伯英笑了:「你這順便話說得很好,這就走呀,我還沒給你泡茶呢?」

    徐亦覺不覺得奚落,反倒反身朝回走:「走,泡茶,喝了酒,口渴。嘗嘗你的好茶,我可聽說了,你家有你爺存的普洱。越陳越香,幾十年,生茶都變熟茶了。」

    重回西廂房,武伯英操持泡茶,徐亦覺盤腿坐在羅漢床上飲用,幾盅茶下肚,說了些鹹淡話,講了點瑣碎事。徐亦覺酒還沒全醒,右手捏著「七」字佐話,勸他要看開,死人的事每天都有,只是遲早問題。武伯英知他先拿閒話墊場,一定有重要話講,就應和著等他。徐亦覺終於說到了實質:「抗戰時期,講的是國共合作,要還像以前那麼對付共產黨,就要犯眾怒挨臭罵。宣俠父失蹤就是這樣,為啥都這麼怕你,就怕你把這膏藥貼在面門上,尿脬打人,不疼臊氣大。現在對付共產黨,就是光盯不抓,光禁不止。」

    「聽你這意思,等著和我說話,就是要怪我了?」

    徐亦覺被攪亂了話路:「沒有怪你,我哪敢怪你。只是想給你表明,我們不可能幹這事。你現在找出了洪老五,有可能弄這事。這號兒亡命之徒,根本就不怕人罵。為個燒餅都能要人命,管你是誰。只要有自行車,就敢下手搶。」

    武伯英突然意識到,劉天章、徐亦覺不約而同說起洪老五,還硬向圖財害命上靠,想把事情簡單化。看似信任般的透露,卻選錯了日子,時間上犯了衝突。他們趁喪事一來,就覺得不僅友誼這麼簡單。超出了常理的好,就埋有特別的壞。雖看似毫無關聯,但能感覺到聯繫,在用各自的方法,要引偏調查方向。如果分頭也不如此明顯,恰恰同時,似乎得了同一人指令,只是因為積怨沒有提前溝通。如果之前,武伯英立刻就會想到蔣鼎文,但現在卻隱隱感覺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到底是誰呢,到底是哪方力量呢,到底有怎樣的關係呢,到底他們只是刺探還是參與了呢?處處是答案,也就沒有答案。

    午飯吃得早晚飯就開得早,玲子拿宴席剩下的材料,做了頓晚飯。到底是女人,麻利快捷,太陽還沒沉到西山,飯就得了。幾個青年干了體力活,肚子早就餓了,武伯英心中難受沒吃下去多少,腹中也有些空落。安頓了王立身後事,他心中稍安,吃得很多。但是想起王立,心中還是可惜難受,再也吃不到他做的飯了。

    武伯英看著玲子問:「我交代的事,騾子給你說了嗎?」

    玲子低頭默默點了下。

    「願不願意給我們來上伙?」

    玲子又是低頭一點。

    「就是,你看多好,天天在一起,他也就安心了。」

    玲子羞紅了臉,羅子春傻笑著看看她。

    武伯英吩咐他:「騾子,你一會兒送小玲回去,給兩個老人交代下。她是閨女家,父母肯定操心,你讓放心,一切有我。小玲過來住東廂房,你和我住西廂房,我看著你,出不了亂子。」

    玲子臉紅已經代表不了羞澀,連忙起身去了廚房。羅子春笑得更加開心,趙庸他們四個也跟著一起笑,捅捅打打,互相開玩笑。

    武伯英又吩咐:「招子、梁子你們,今晚回去收拾,明早就搬過來住。你們四個住正房,不能對玲子失禮,她是你們的小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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