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媽媽 第11章 剩菜泡飯 (1)
    雨打到鐵皮屋頂的聲音,讓雨聽起來最像雨滴。雖然是白天,只要天空中耀眼的「電燈泡」——太陽像熄滅似的一消失,市場統就一下子昏暗下來。天空像支起了暗室裡用的厚厚的窗簾或者帳幕似的,一陣潮濕的風吹過,豆大的雨滴便抓著那風的裙角,從天而降。雨像馬群衝向地面一樣掉下來,「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啦」……粗大的雨滴掉到鐵皮屋頂上的聲音,就像把粗大的菜豆隨便亂抖下去似的,又像一個驚慌的小偷在踩著屋頂逃跑。

    接下來就是「刷刷,刷,刷……」細細密密地劃破空中,雨的聲音變得像從淋浴器整齊地灑下來的水聲一樣,穿過屋頂,從天花板的各個地方濕漉漉地流了下來。

    如果下起雨,就不能抓起鋤頭或鎬頭出去幹活了,取而代之,媽媽就幹起家務活來。一般就是縫縫補補的活兒,破了洞的襪子、破舊的內衣,用碎布細細縫上;或者坐在縫紉機前,裁裁剪剪;或者是快到冬天的下雨天,把以前穿過的厚厚的毛衣從頭開始拆成一根毛線,混和著新線重新織些東西。媽媽把新毛線掛在我張開的兩手上,然後把那長長的毛線纏起來,做成圓圓的毛球。我則時不時動動大拇指或者手指尖,使毛線不絞在一起,順滑地解開來。特別是,每當媽媽把纏起來有籃球那麼大的毛線團兒放在地板革上,用長長的兩根竹針織馬甲或者內衣的時候,我經常會像貓一樣淘氣地玩弄著毛線團兒。

    我把頭躺在盤腿而坐的媽媽的膝蓋上,盯著媽媽靈活的手一節一節地層層織上去,織出來的東西「噌噌」地變大,那是挺好玩的一件事情。因手的動作而產生的身體的晃動、喘息聲,還有在紅色鐵皮屋頂房上到處滾來滾去的、圓圓的雨聲,感覺這些就像一滴一滴地被穿上網眼編織起來一樣。可是,一直盯著那個看個夠,也是件挺無聊的事情。隨著媽媽越織越多,毛線球就一點一點地變小。隨著兩根竹針忙碌地交錯,毛線球就像是有生命似的一點一點地動彈著,纏著的毛線徐徐解開。我不由自主地就會將注意力集中到那個毛線球上。那時我的身體就會從媽媽的膝蓋上「咕嚕嚕」地滑落到地板上,躺著用頭頂那個毛線球,或者當做小足球用腳踢著玩。

    「別那樣啊,線都纏在一起了。」

    「那有什麼?重新纏就行了唄!嘿嘿嘿……」

    「麻煩嘛,頭也亂哄哄的……呃呵,你真是打了才聽話啊,還不趕緊放下?」

    直到媽媽做出怒氣衝天的表情,抓起手邊用來量綢緞的長竹尺的時候,我才罷休,不再胡亂地弄開毛線,搞得裡屋到處都是。如果大白天下雨,年幼的我就一定會體驗到兩種東西:無法忍受的無聊,又或快速進入熟睡之中,都不清楚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不知道是不是雨聲裡摻雜著什麼催眠的藥。我走出裡屋,爬到放在窗戶下木地板上的大鐵床上面去玩。裝有很多鐵絲和彈簧的那個鐵床對於我來說,就像現在孩子們蹦蹦跳跳玩的蹦床一樣。

    如果媽媽從裡屋喊:「你真的不安靜點啊?嗯?!」我可能就會故意在鐵床上面多跳幾下,但是如果裡面不再作出任何反應,那個事情很快也變得沒有意思。我便又把鼻子貼在可以看到外面的格子型玻璃窗上,壓成扁豬鼻子。

    那個時候,市場統那麼大的地方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只有無數雨束,在屋簷下的地面上打出深深的坑。全世界都變得寧靜而又百無聊賴之後,嘴肯定就會開始發饞,感覺不管什麼東西都要放進嘴裡嚼一嚼,才能好好地呼吸。啊,這個時候如果可以去商店買些粘糖在炭火上烤著吃,或者葡萄糖,在湯勺裡化著吃,那是多麼的幸福……

    我想像著把湯勺放到炭火上,熔化大大的四角橡皮一樣的白色葡萄糖吃。可是,那在我們家是不可能的。因為幼兒園的時候,有一次我為了熔化葡萄糖吃燙傷過肚子,而且,那之後還有一次用湯勺熔化葡萄糖吃的時候,把一個大湯勺給燒焦了,從此以後,葡萄糖就徹底變成了家裡的「違禁食品」,而且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接下來就想起了像果脯似的可以在炭火上烤著吃的粘糖。紅色、綠色、黃色這三種顏色的長條黏到一起,足足有30厘米長、皮帶那麼寬,如果現在可以把那誘人的粘糖用炭火烤著吃,該有多好啊。我回頭瞥了一眼媽媽正在織東西的裡屋方向,很快就無奈地搖了搖頭。

    如果我跟她說:「媽媽,就10元嘛!……」別說是答應了,媽媽肯定會乾脆假裝聽都沒聽到,連嘴角都不會動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那我就自己找找唄。百無聊賴的我,心裡那麼想著,便開始在屋裡悄悄地尋找藏在某個地方等待著我的零錢。

    剛開始,我打開哥哥們用的書桌抽屜找了個遍。但是,連白襯衣紐扣那麼小的1元錢硬幣也沒一個。我從木地板走過土地面到後院,不聲不響地打開廚房門,貓一樣悄悄地溜了進去,搜尋著媽媽有可能放硬幣或者小面值紙幣的地方。媽媽不時地會把小錢放進扣在灶台角落裡的白瓷碗裡,可是今天,別說錢了,灶台上甚至連碗都沒有。

    下一個目標就是大碗櫥上端和旁邊的小抽屜。如果運氣好的話,媽媽在口袋裡放過的那些零錢會在那裡被發現。可是,這次我也只看到干鯷魚頭、調味料或者辣椒粉袋子,我要找的東西根本不在。我心想,說不定會在碗櫥最上端的紫色餐盒裡呢,但那是我的個子夠不到的地方。如果想伸手夠到那個地方,就需要對面屋的書桌椅子或者媽媽的縫紉機椅子。而對於初等學校[初等學校:相當於中國的小學。

    ]低年級的我來說,不聲不響地搬動椅子,而不被在裡屋織東西的媽媽發覺,是不可能的。

    下一個媽媽藏硬幣的地方則是裡屋的地板革下面。特別是在廚房覺得口袋裡的硬幣礙事的時候,媽媽經常打開單扇門,翻起那邊地板革的一角,把錢放到那下面。還有,把裡屋衣櫃下面抽屜完全打開就會露出來的最底部,更可謂是放我們紅色鐵皮屋頂房的大錢的地方。那裡簡直是父親的金庫,在那兒一般可以找到用報紙一層一層地包起來的或者用包裹包起來的紙幣捆。我經常想抽出一張悄悄地花掉,那就足夠我買幾碗炸醬麵啦,對我來說那簡直是「夢一般的食品」,但是問題在於,如果我那樣幹的話,早晚都會被發覺的,因為每一捆不多不少,剛好都是一百張。無論如何,只要媽媽坐在裡屋織東西,今天我就沒辦法弄到錢了。也就是說,粘糖、威化或者夾心餅都已經泡湯了。

    啊,能將炒拉麵放進嘴裡嚼一嚼該多好啊。入口時的味兒就不用說了,直到嚥下去了還滿嘴都是炒拉麵的香味。如果現在可以把那炒拉麵放進嘴裡嚼著吃,即使望著外面粗大的雨滴發呆,心裡也會像陽光一樣軟綿綿地幸福。

    「媽媽……就只給我10元吧……」

    「為什麼?」

    媽媽連眼角都沒從織著的東西上移開,輕輕地問。聽她那語氣,如果能說出10元的合適用途,倒也是可以給的。可是,我卻找不出合適的借口。如果我迫不得已說要買鉛筆、橡皮、彩色鉛筆、書墊或者筆記本,媽媽就會說你打開對面屋裡哥哥最下面的書桌抽屜看看。從鉛筆頭到黃豆大小的橡皮,還有在教會拿的筆記本、書墊和筆盒之類的,媽媽把這些攢在抽屜裡積得滿滿的。在紅色鐵皮屋頂房著火之前,不,是在我初等學校畢業之前,那些東西看起來是絕對不會減少的了。從哪裡拿來也好,或者撿來也罷,反正總得把抽屜用多餘的學習用品塞得滿滿的,媽媽這才甘心。

    「沒什麼……」

    「這傢伙,什麼沒什麼啊?嗯,我看是又嘴饞了,想吃零食了吧?這樣吧,我給你刨個紅薯?」

    「不要,不吃!又是這些東西!」

    「哎喲,這麼一看,都過了中午了啊。你是肚子有點餓了,所以那樣的吧?我馬上給你端好吃的飯來,等一小會兒啊。」

    媽媽放下機械式動著的竹針,到廚房去了。我心想,就是這個時候啦!我迅速掀開了裡屋的黃色塑料地板革,飛快地到處翻找了個遍。硬幣也好,如果是10元錢的紙幣,那就更好不過了,可是,媽媽總是早一步看穿我的心思,早已把藏零錢的地方改成別處了。地板革下面連1元錢都沒有找到,我被氣得喘著粗氣,在裡屋「大」字形地躺下來,向著通往廚房的單扇門大喊。

    「做什麼呀?!又是麵條啊?」

    「不,是剩菜泡飯!下雨天,什麼也比不上剩菜泡飯好吃。」

    剩菜泡飯做中午飯?!媽媽的話讓我爆發了。

    「我不吃!」我說,「我絕對不吃像豬食一樣的東西!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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