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蒼茫 第19章 成婚後 (1)
    結婚前,巫永鹹有點害怕天黑;結婚後,他開始有點盼望天黑。

    天黑了,巫永鹹吃過了飯,先到父親房間問候一下,看看他老人家有什麼不適,有什麼吩咐,然後就催促羅幼妹、張傑儀快去吃飯,手上的活等下再做,有時也到貴生等幾個長工的屋子走一走,順便安排一下明天的活計。天完全黑下來了,遼闊遙遠的天幕上,點綴著點點星星,像是眨動的眼睛,可是它們能看到巫永鹹激動而迫切的神情嗎?

    永鹹結婚的新房搬到東面的二樓正房,門楣上和眠床上的紅紙符還是新的,牆壁上早生貴子的年畫透露著新婚的氣氛。他回到房間裡,點了茶油燈,在燈下翻看一些帳本,一邊想著哪裡哪裡的帳該收了,一邊想著幼妹怎麼還沒忙完?做人媳婦總有忙不完的活,不過幼妹算是好了,有一個傑儀幫她,她們是妯娌,傑儀還是弟媳婦,卻處處像大姐一樣關照她。

    永鹹收起了帳本,走到房間門口的欄杆前,往樓下廚房那邊看了看。他聽到了洗碗聲,哦,快了,這好像就是上樓聲,人就要上來了。他心裡開始充滿了激動的期待。幼妹的一笑一顰、幼妹的皮膚和身體讓他著迷。洞房之夜,由於他的生疏和慌亂,他在幼妹嬌羞不安的身上一事無成。第二個晚上,他抑制著自己放慢節奏,總算把事情做成了,那種感覺整整回味了一天。那時他像一頭剛剛教過犁的小牛,現在他已經是熟練的壯牛了,幼妹那片肥沃的土地有隆起的山坡、平緩的谷地,還有茂盛的草木、叮叮咚咚的小溪,正是它夢想中的家園,耕作、播種、吃草、飲水……

    有一天,永鹹在禾倉裡清點糧食,新禾、舊禾、花生、蕃薯……點過了,回頭又忘記了。他想怎麼會這樣?原來是幼妹站在身邊幫他清點,反而讓他心神不定。幾包了?幼妹問。我就要你這兩包。永鹹抱住她,把她摁倒在一包包垛起的糧食上面。不知是幼妹身體的氣味還是糧食的氣味,深深地刺激著永鹹。他變得前所未有的勇猛。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頭飢渴的水牛潛進水中痛飲了一場。但是真正讓永鹹暢飲到瓊漿玉液是在永隆昌油搾坊裡。每年搾季到來之前,油搾坊都要全面清洗一次,土灶、碾盤、搾槽、鐵箍、木甑,該維修的要維修,該添置的要添置。那天傍晚,清洗過的油搾坊顯得亮堂了許多,永鹹讓貴生等人先回去,大家幹了一天,身上又是泥又是汗,永鹹讓他們先到石壁溪去洗一洗,他一個人留下來檢查。這時,幼妹來了,她是忙完了手上的活,專門來油搾坊看看的,因為她對這些粗笨的東西能搾出清亮細膩的茶油很好奇,甚至有一種敬畏。

    開搾的季節,女人是不能進入油搾坊的,所以她只能這時候來。幼妹東張西望,像一個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孩子,她摸著粗大的杖槌時,向永鹹微微一笑。永鹹覺得她的笑裡意味深長,有一點嘲諷,有一點使壞,還有一點挑逗,他心頭的慾火一下就燒了起來。當他突然抱住她的時候,她推了他幾下說不行不行,會有人看見。此時,油搾坊外面暮色四合,牧童牽著回家的牛在溪裡飲水。永鹹什麼也不怕,把卡在水車上的楔子取下,水車就匡啷匡啷轉動起來,響聲變成了他們的背景音樂。兩個人在地上滾了幾個來回,全都氣喘吁吁興趣盎然,兩雙眼睛久久地對視著,那眼神恨不得把對方融化在自己的身體裡。水車匡啷匡啷的聲音、水嘩啦啦地提起又落下,還有油搾坊地上放肆的喘息,構成了生動美妙的和聲。那一次,是永鹹和幼妹感到最歡暢、最舒展的一次體驗……從此,當兩個人在房間裡相擁親熱的時候,永鹹就會在幼妹的耳朵邊悄悄地說,到油搾坊如何?幼妹總是羞澀難當地推開他,對她來說,美好的體驗一次就足矣,她不明白,男人怎麼就那麼貪戀?

    永鹹聽到上樓的腳步聲了,即使不到油搾坊,就在房間的床上也能欲死欲仙。他的心跳快了起來。

    腳步聲過來了,幼妹走到敞開的房間門口,永鹹一下拉住她的手拉了進來。

    「你怎了?嚇我一跳。」幼妹身子往外一縮。

    永鹹一手把她拉到自己身上,一手把門推上。

    「看你,像貪心的狗……」幼妹說。

    永鹹臉上壞壞地笑著,說:「我就是感覺吃不飽,怎麼也吃不飽……」

    幼妹推開永鹹說:「今天不行了,我身上來紅了。」

    「真的……」永鹹愣了一下,像是一盆冷水從頭上淋了下來,唰啦一聲,心頭的慾火被澆滅了,騰起一股白煙。

    「早上就來了,我以為應該不會來了……」幼妹說著,低頭向梳妝台走去。

    永鹹一直是「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突然覺得自己過於貪歡,也沒好好想一下子嗣的問題,這有點不應該。他看著幼妹坐在梳妝台前把她的船子髻鬆開,一頭黑髮瀑布樣垂落下來,一時不知說什麼,想了一會說:「你要注意身體,少下水,不吃生食。」

    幼妹說:「我知道,你自己才要注意。」

    永鹹悄悄走出了房間,全身感覺軟沓沓的。跟幼妹做完好事,全身也是軟沓沓的,但二者的感受完全不同,那疲軟中帶著亢奮和回味,而這時,卻只有沮喪和落寞。

    走到一樓,他聽到廚房裡有舀水的聲音。走近一看,原來是傑儀從鍋裡舀出熱水到木桶裡。他知道,她要提水到房間裡洗澡。突然,眼前就出現傑儀裸露的胸部。那是去年傑儀落水後,因為生病而神志不清,他為她脫下了濕透的衣服……那時他只看了一眼便驚慌地閉上眼睛。現在,他又在眼前看到了那潔白、豐腴的胸部。

    永鹹想掉頭而去,但還是走到了廚房門口,向傑儀望了一眼。

    傑儀拿著一隻木瓢舀著熱水,回頭看到永鹹,不由吃了一驚,說:「你、你還沒休息呀?」

    「哪有這麼早?」永鹹說,他覺得自己很虛偽,張口就在撒謊,可是他能說真話嗎?

    傑儀沒說什麼,繼續舀水。熱水升起的水汽瀰漫了廚房,使她略微彎曲的身子看起來朦朧潮濕。

    自從那次落水脫衣之後,他們之間一直就深藏著秘密,一眼就能從對方的眼神裡讀出所有的秘密,但是誰也不說。永鹹結婚那幾天,傑儀不像是一個未正式迎娶的弟媳婦,更像是一個勤手勤腳的幫工,忙裡忙外,借碗筷、搬桌椅這樣的粗活也搶著幹,她的喜悅寫在臉上,只是夜深人靜,喝喜酒的人散去了,她和一些幫工收拾著滿桌狼籍的碗筷,有人問她什麼時候可以喝她的喜酒,她一時無語,心頭湧上一種傷感和幽怨。

    永鹹在經歷男女房事之後,感覺自己更能理解傑儀內心的淒涼和酸楚。她在躲避著自己,她的眼光總是稍一接觸便匆匆移走,那低頭不語的疾走,說明了她的無奈和膽怯。他們已經在同一屋簷下尷尬地生活了幾年,還不知要繼續尷尬到何時。

    永鹹曾經向父親提過,讓傑儀和永維早日圓房。在城裡讀書的永維佬對傑儀的公然蔑視,對家裡早年給他定下終身大事的強烈不滿,令老父親憤怒而又無可奈何。他也想早日把婚禮辦了,傑儀就是巫家名正言順的二媳婦了,可是伊先生掐算排卦一番,把頭直搖,更主要的,永維在城裡借口功課緊張,連他這個大哥結婚都不回家,父親的話他也敢於公開頂撞,怎麼可能聽從家裡的拜堂安排?有一天,由父親口述,永鹹給老弟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聲稱永維如果不改變對傑儀的態度,家裡將中斷給他的學費和生活費。誰知永維連信也不回。父親便下令不再供他一切費用,直至他回家或回信承認錯誤並承諾迎娶傑儀。

    據同在城裡讀書的永祺說,永維和一幫人在搞什麼勤工儉學,是學校裡的活躍分子,有得吃也有得穿,日子照樣過得很滋潤。這一招沒有制服永維,有個永鹹叫表姑婆的老婦人給父親又出了一招,就是把永維和傑儀兩個人的生辰生字寫在兩張符上,一張貼在房間最隱蔽的地方,一張燒成灰沖在擂茶裡,讓他們喝下去。這事要偷偷地做,決不能讓他們發覺了,要是他們發覺了,那就會失靈。這也算是石壁地界的「古方」之一,夫妻倆要是合不來,做長輩的便會偷偷摸摸地請人畫「和合符」。據說父親當年新婚不久,也是和妻子合不來,長輩請人畫了符,一張貼在床鋪腳下,一張燒灰沖在擂茶裡,他們不知不覺喝了下去,不久之後就變得十分恩愛和睦。那「和合符」上面的咒語是這樣的:

    天精地精,日月之精。

    天地合其精,日月合其明。

    神鬼合其形,你心合我心。

    我心合你心。

    千心萬心萬萬心,噫,合我心。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按說永維和傑儀尚未圓房,這「和合符」對他們不起效力。但父親死馬也當活馬醫了,請人畫了兩張符,讓永鹹偷偷地貼在傑儀房間牆角放馬桶的角落裡,另一張燒成灰,摻在家裡專門為永維做的炒米裡,托人送到了翠城,可是永維仍然沒有一點回心轉意。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永鹹不知道父親是否後悔了。想起當年父親準備把傑儀收作「細新婦子」時,他失望得難受,難受得想哭,卻不敢像老弟現在這樣公開反對。每每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自己太膽小了,有愧於傑儀。要是他當時有老弟那樣的勇氣,也許……

    傑儀舀了大半桶的熱水,一手很輕鬆似地提起來,從永鹹身邊走了過去,走向西面的廂房。

    看著她矯健的背影,永鹹狠狠掐斷心裡的所有念頭,轉身向廊下大步走去。

    這時,半掩半開的大門吱呀地開了一縫,一條人影閃了出去。永咸認出是老妹永祺。女孩子晚上出去幹什麼?他立即跟了上去。

    地上灑著月光,永祺站在門口,一會兒低頭絞著手,一會兒抬起眼睛向前方張望。有一個人走了過來,月光把他的影子襯托得挺拔俊秀。

    永咸認出這個人是他以前的學堂同學黃茂如,到翠城讀高等小學後,他成了老妹的同班同學。男女同學之間的那麼一點事,他一看就能明白。

    「今天的月光不錯。」黃茂如說。

    「嗯,不錯。」巫永祺說。

    「光陰如梭……」

    「是呀,匆匆太匆匆。」

    聽他們說話文縐縐的,到底是城裡上學的人,還不如沒上學的粗人,見面先對一支山歌,那幾多熱烈、激情呀,哪像他們說話像是溫吞水?永鹹想了想,還是不想打擾他們,讓他們文縐縐去吧。他從門縫縮回了身子,依舊把大門虛掩著。

    石壁的這個夜晚,本來是寂寞單調的,因為月亮的造訪和點綴,驀地煥發出一片詩意的活力。星星漲潮一樣湧上夜空,點點滴滴的光亮像針一樣刺穿夜空的黑紗。家裡的茶油燈和泊在溪岸邊的烏篷船的漁燈一盞盞點燃。夜風從東華山下的竹林間吹送過來,月光、星光和燈光又讓吹皺的河面閃起粼粼波光。

    朦朧的光亮輝映著石壁這塊古老而神秘的山水,像是癭瓢山人剛剛潑墨完成的一卷畫,山是濃墨,水是淡墨,月光正是那潔白的紙絹。

    黃茂如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對巫永祺說:「我們、往前面走走吧?」

    永祺沒說什麼,對著皎潔的月光做了一個擁抱的動作,抬起腳步輕輕向前走去。

    今天晚上來找永祺,茂如是要向她道別的,明天他就要到方田的小學堂去做教書先生了。想起來有點傷感,但這是他別無選擇的選擇。永祺一直反對他放棄就讀連崗中學的機會,甚至表示願意贊助他或借給他學費和生活費。他婉言謝絕了,他的自尊不允許他這樣做。

    「永祺,明天我就要到方田……」茂如還是說了出來。

    「你決定了?不可改變?」永祺看著他。

    「嗯。」茂如點點頭。

    「我理解……希望你到方田一切順利。」永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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