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有學問 第45章 被扭曲的心靈
    主父偃者,齊臨菑人也。學長短縱橫之術,晚乃學《易》、《春秋》、百家言。游齊諸生間,莫能厚遇也。齊諸儒生相與排擯,不容於齊。家貧,假貸無所得,乃北遊燕、趙、中山,皆莫能厚遇,為客甚困。孝武元光元年中,以為諸侯莫足游者,乃西入關見衛將軍。衛將軍數言上,上不召。資用乏,留久,諸公賓客多厭之,乃上書闕下。朝奏,暮召入見。

    ……

    尊立衛皇后,及發燕王定國陰事,蓋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賂遺累千金。人或說偃曰:『太橫矣。』主父曰:『臣結髮遊學四十餘年,身不得遂,親不以為子,昆弟不收,賓客棄我,我厄日久矣。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遠,故倒行暴施之。』

    ——《史記》卷一百一十二《平津侯主父

    主父偃在家鄉齊地遊學之時,當地的讀書人都排擠他,他家境貧寒,向人借錢也借不到,萬般無奈,只得到燕、趙、中山之地尋求發展的空間。不幸的是,到哪兒人都煩他,沒人待見他,客居他鄉,處境窘迫。漢武帝元光元年(前134年),他認為不值得再到哪個諸侯國去,於是,便西向入關,投奔外戚衛將軍。衛青多次向漢武帝舉薦,均未果。羈留京城的他身上又沒幾文錢,時間一久,就特討人煩,很不受人待見。走投無路,他給漢武帝上了一道奏章。這個奏章大談當時社會熱點問題,「朝奏,暮召」,皇帝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就這樣,他又連續幾次上書,頗中武帝心意。一年之內,陞遷了四次。主父偃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他飛黃了,騰達了。他多年被壓抑、遭屈辱、受歧視的怨恨開始釋放了。

    既然在燕國不受待見,那就想辦法報復。恰好燕國國王劉定國無惡不作,劣跡斑斑,臭名昭著。他先是霸佔了父親的小妾,生下一個兒子,接著又把弟弟的媳婦強行搶來,據為己有。主父偃正為如何報復燕王發愁之際,偏偏這時有人向朝廷告發了燕王的醜行。主父偃主動請纓,獲准受理此案。他假公濟私,不僅向漢武帝訴說此中實情,還添油加醋地編派了燕王其他「罪行」,最終燕王身死國除。

    因此,諸侯、大臣都怕他,怕他那張利嘴,紛紛賄賂,主父偃很快就家累千金。有人勸他說:「您是不是太專橫跋扈了?」他說:「我從結髮遊學以來,四十多年不得志啊!爹娘不認我這個兒子,兄弟不把我當成同胞,賓客都棄我而去,我屈辱的日子太長了,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當五鼎烹。吾日暮途遠,故倒行暴施之。」被壓抑了四十多年的他,瘋狂了,開始瘋狂地斂財,瘋狂地報復。

    主父偃曾想把女兒嫁給齊王,遭到拒絕,主父偃因此懷恨在心。他慫恿漢武帝,任他為齊地相國,乘機向漢武帝告發齊王「有淫佚之行」。漢武帝令他審理此案,結果齊王畏罪自殺。曾經得罪過主父偃的趙王害怕了,先下手為強,伺機向漢武帝告發主父偃受賄,加之齊王自殺的消息傳到京師,漢武帝下令將其下獄治罪。丞相公孫弘又落井下石,最終主父偃被族誅。

    到齊地之時,他把親戚朋友召集到一塊兒,排出五百兩黃金,斥責說:「當年我貧困的時候,兄弟不周濟我衣食,賓朋不讓我進門,現在我身為齊國丞相,你們中有人就不遠千里來迎接我,我和你們的交情到頭了,今天我就跟你們絕交,請以後不要再踏進我的大門!」很不幸的是,「被絕交」了的家人,最終也沒能逃脫被族誅的命運。

    主父偃之死,後人多以為其咎由自取。司馬遷卻說:「主父偃當路,諸公皆譽之,及名敗身誅,士爭言其惡。」主父偃富貴受寵之時,他手下的門客數以千計,後來滅族身死,卻沒有一個人來收葬他,只有一個叫孔車的人給他料理了後事。這就是社會,是世態炎涼的社會造就了主父偃,扭曲了主父偃的心靈。

    俗語言,鹹魚亦有翻身時,是告誡我們不可隨意看輕他人。對主父偃而言,鹹魚翻身了,但還是鹹魚。他身居高位,心中不是快意,而是怨恨。他沉湎於自己屈辱的一生之中無法自拔。他羞辱曾經羞辱過他的人來宣洩,他告發曾經輕視他的人來釋放,他倒行暴施來掩蓋內心扭曲的痛苦,他終於將自己的一生定格為了屈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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