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流華記 第36章 西域飛雪篇·再見海如風 (1)
    我在火焰山腳下輕易便找到了翼不飛,他似乎一直在等著我到來。顯然他和其他人一樣,早就料到我會來了。

    「你想明白了?」他問。

    我歎了口氣,「總覺得我在這個世界是上多餘的。」

    那個身在杭州遙遠的縣長老爸以為我早就死了,若是我再次出現,不知會否把他嚇出心臟病。這附近的人和班主都巴不得我立刻消失,若是我不消失,他們必然寢食不安。

    他說:「你不再考慮一下了嗎?」

    我搖頭,「在我後悔以前,趕快動手吧!」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雖然他是為了報恩才接近我,但他為我做的事情似乎已經超出了報恩的範疇。我也目不轉睛地回視著他,不知回到六百五十年前,我是否還會再遇到他。

    眼前忽然出現了片片飛舞的彩蝶,漫天的大雪之中,那些蝴蝶美若一場夢境。我雖然並非第一次見到這種情形,卻仍然心馳神往,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

    只是,那時我並不知道,每當他使用這些彩蝶之時,他的生命也正在悄然凋零,如同這風中的彩蝶。

    蝴蝶越聚越多,將我圍在中間。我似聞到春日的花香,聽見夏日的鳥語。浮生掠影如夢如幻,日月皆一掠而過,塵世的喧囂亦是一掠而過。似只是瞬間的事情,卻又似過了許久。等到我終於能看清面前的影像時,雪已經停了。

    我在沙漠之中,遠處是血紅色燃燒著的大山。還好有人將火魔之門關上了,否則這豈非真成了西遊記故事了?

    我猛然想起,幸好蝴蝶將我送回到古代的時候,把我移到了沙漠中間,否則我豈非已經變成了灰燼?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身上冷汗淋淋。但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很快看見不遠處的廢城,雖然這城看起來與650年後有太大的不同,我仍然一眼便認出這便是高昌。

    現在整座城皆被地獄之火毀滅,看不出一絲生氣。說起來也真是古怪,雖然翼不飛說他將我的靈魂放入了慕雪的體內,雖然我擁有了飛雪和慕雪兩個人的記憶,奇怪的是,我卻又不像是她們的任何一個人,我只像是我自己。

    我對於那位650年後,遠在杭州的縣長老爸沒什麼感情,對於剛剛被毀滅的高昌城也沒什麼感情。

    說起來我還真冷漠,似乎我只對記憶深處那個一直叫我「飛雪」的男人還留有一點感情罷了。

    更遠的地方是蒙古人的營帳,看來他們並不曾全部死於地獄之火,想必那些離得遠的人都逃過了一劫。

    如此說來,火魔之門的開啟,只斷送了高昌城和圍城人的性命,卻並沒有將蒙古人全部殺死。若是容飛星地下有知,只怕對於這樣的結果也一定會痛心疾首。

    我遠遠地看著蒙古大帳,一籌莫展。這個年代的翼不飛到底在哪裡?他為何不把我送到這個年代的他面前去,免得我現在不知如何是好。

    整個白茫茫的沙漠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除了蒙古大帳外,再也沒有什麼活物的跡象。我無奈地歎了口氣,只好邁開腳步向蒙古帳營行去。

    雖然我知道這樣貿然走過去絕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但除此之外,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

    低頭看看我自己,身穿一件白底藍花的棉襖,下著一件藍色的棉褲,梳著一條長長的大辮子。這樣的裝束在共和年代是很平常不過的,不曉得650年前的野蠻人看了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我靈動的大腦不著邊際地幻想著,連我自己都感覺到,我好像就是翼不飛製造出來的全新的人一樣。除了有過去的記憶以外,對於他口中所說的靈魂全無感受,連個性也與飛雪全不相同,但是與慕雪有些接近。

    我在心裡歎了口氣,難道我就是那些西方人所說的,科學怪人手下製造出來的怪物?

    那個怪物叫什麼名字來著?我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

    在上海的時候,我曾經偷偷地溜出去與那個大學生看過一次西洋人的影畫,演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那可真好看啊,比皮影戲好看多了。

    我念頭還沒轉完,只聽馬蹄得得,一隊蒙古人自蒙古大營中奔出,向我狂奔過來。我看著他們奔過來,在心裡歎了口氣。這些蒙古人難道有千里眼順風耳不成?我還沒有靠近,他們就已經發現了我。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就免得我再一路走過去。沙漠上看著不遠的地方,走起來還是十分遙遠的。如果只是想步行到蒙古大營,只怕至少要走個半天。

    那些馬狂奔而至,將我團團圍住。馬上人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我,那人居然是察八兒。我甚喜,立刻伸手向他打了個招呼,「嗨!又見面了。」

    察八兒吃了一驚,疑惑地上下打量著我,「我見過你嗎?」

    我剛才是用漢語和他說話,他便也用漢語回答我。說起來他們還真都是語言天才,精通好幾種語言。

    這念頭才一動,我立刻發現我自己也變成了語言天才之一。回鶻語、蒙古語紛紛擁上我的腦海,原來我也精通好幾種語言。

    我悲哀地歎了口氣,早知如此,我就不回到過去了。聽說精通回鶻語的人是西洋人爭搶的對象,他們愛好奇特,特別喜歡西域的那些鐵瓦罐爛陶片,對於能夠通讀上面文字的人都禮敬有加,還會付以重金報酬。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已經回到了過去,只怕再也回不去了。歷史就是這麼奇妙,650年前,西域的許多人都精通各種語言,650年後,那就成了一項高超的技藝。

    「我是飛雪。」我換成回鶻語回答。

    察八兒又吃了一驚,他疑惑地看著我,「你是飛雪?」

    我篤定地點頭,「對!我是飛雪。」

    察八兒仰天大笑,笑得似連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飛雪已經死在大火之中,屍骨無存。而且你與飛雪長得一點也不像,我怎麼會相信你是飛雪?」

    我呆了呆,猛然想起,慕雪確實和飛雪相貌不同。我道:「在我的身上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雖然死了,靈魂卻離開了身體進入了另一個身體裡面。因此,我雖然和飛雪相貌不同,但我仍然是飛雪。」

    所有的人都以一種古怪的眼光盯著我看。在眾多狐疑的目光逼視之下,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連我自己都開始懷疑我所說的話的真實性了。所以說,群眾的目光能殺死人。

    等我的話說完,察八兒目不轉睛地審視著我,我心虛地回視著他,據說這時候一定要坦然面對對方,以自己誠懇的眼神取得對方的信任。

    察八兒沉默地看了我半晌。我聽說蒙古人是篤信佛教的,應該多多少少會相信我的話吧?但他忽然仰天大笑,「太有意思了,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一笑,旁邊的騎兵們便也一起哄堂大笑起來。

    我苦笑,真那麼有趣嗎?

    他笑了半晌,笑得前仰後合,我真擔心他會從馬背上摔下來。但他忽然停止了笑聲,一雙絕對不算純真的眼睛落在我的胸前。然後他揮了揮手,「把她帶回去,今天晚上我要好好享受一下。」

    我呆了呆,不是吧?

    一名蒙古騎兵自馬上一躍而下,如同老鷹捉小雞一樣輕而易舉地將我捉上馬背。然後他老實不客氣地坐在我的身後,雙手曖昧地從我的肋下穿過,扶住馬韁。

    另一名蒙古騎兵則提出更直接的建議,「太子玩完了能不能賞給兄弟們?本以來進了高昌就可以搶幾個女子,想不到高昌城卻全毀了。」

    我翻了翻白眼,真是一些野蠻人,和日本人不相上下。

    察八兒「溫言」安慰他,「你放心吧!等我玩膩了,自然會賞給你們。」眾騎兵又一起發出哄堂大笑聲。

    太不成體統了吧?怪不得蒙古鐵騎所向披靡,原來上司可以和下屬以這種方法「打成一片」。

    一念及此,我忍不住抗議,「說什麼我也是你的好朋友旭日干的妻子,你沒聽說過朋友妻,不可欺嗎?」

    他便笑得更開心了,「若是旭日干知道你假冒他的妻子,他一定會一刀殺了你。」

    這句話說完,他忽然又悠悠地歎了口氣,「真想不到,飛雪死了以後,他會變得那麼厲害。」

    我心裡一跳,翼不飛也曾經說過他變得很暴戾,他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難免有些沾沾自喜,有一個男人為了自己而性情大變,那簡直是傳奇故事的情節。

    馬隊很快奔回蒙古帳營,乍一看,蒙古營帳一切如常,全無異樣。我的心裡反而有些驚異,圍城的蒙古人應該有數萬之眾,這些人都與高昌一起被毀滅了,為何剩下的蒙古人臉上並不見悲慼之色?

    我很快就發現所有的婦女鬢邊都插著小小的白花,看來,他們也並非全無所謂。

    察八兒帶著我進了他的帳篷,笑瞇瞇地道:「你乖乖地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就會好好地寵愛你。」

    我瞪了他一眼,很不講衛生地衝著他吐了口口水。他身手敏捷地閃開,雙眉微挑,「我喜歡有個性的女孩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他走出帳外,似乎一點也不怕我會逃跑。

    我探頭向帳外看看,見兩名漫不經心的侍衛坐在帳邊聊天。他們一見我探頭出來,臉上立刻露出「淫邪」的笑容。

    我哼了一聲,又縮回帳內。雖然我到了蒙古人的營帳,但卻沒有人相信我是飛雪。

    桌上有一面銅鏡,我拿起來照了照,雖然慕雪和飛雪的相貌有點相似,但到底是兩個人。那麼我又是誰呢?

    我想起班主說過的話:人存在是為了什麼?為了虛空嗎?答案當然是:不是!

    這話是什麼意思,就算是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但我到底又是為什麼而存在呢?不管人存在是為了什麼,我總是要先找到海如風。

    我東張西望,忽然見帳內掛了一把金色的彎刀,我立刻將刀抽了出來。察八兒也太大意了,留我一個人在帳內,居然不把我綁起來,還「故意」留了把刀在這裡。

    我用刀在帳後劃了一道長長的裂口,自裂口處爬了出來。

    居然這麼輕易就可以離開營帳,連我自己都對自己敬佩有加。我還來不及偷笑,忽覺眼前一黑,一個人影落在我的身上。我抬起頭,只見一名蒙古男子,站在我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我看。

    我勉強笑了笑,用蒙古話說道:「我是察八兒的客人。」

    那人雙眉微揚,「你的裝束如此奇異,莫非是從魔門裡逃出來的妖孽?」

    我怔了怔,「什麼魔門?」

    那人冷笑道:「火魔之門一開,妖魔便會陸續來到人間界。巫師們都已經布好陣法,就等著斬妖除魔了。」

    我連忙搖頭,努力使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清純無辜,「我不是妖魔,我是人。」

    那人冷笑,「不管你是什麼,巫師也需要用人血來祭祀,那些天殺的高昌人打開了火魔之門,雖然上天馬上就懲罰了他們,但火魔之門卻關不上了。」

    他一把提起我,輕鬆得如同捻起一根羽毛,我在他的手中奮力掙扎,很快便發現,這根本全無用處,我的那點力氣在他的面前如同蜻蜓撼大柱般不值一提。我頹然長歎,蒙古人都是這樣彪悍的嗎?為何650年後的蒙古人變得如此軟弱不堪?

    他提著我到了一個純黑的帳篷外面,這帳蓬光從顏色上便顯出與眾不同來。那麼多的帳篷,一般都是灰白色的,主帳則是杏黃色的,這代表著金帳。只有這一頂帳篷是黑色的,一看就知道絕不是什麼好人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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