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流華記 第34章 西域飛雪篇·祭祀 (1)
    夜深以後,雪便下得更大了。一騎烏黑的駿馬自沙漠上踏雪而來。這是一匹踏雪良駒,全身烏黑,只有四蹄雪白,踏在積雪之上,真是名副其實的踏雪。

    他奔到火焰之山的山腳下,勒住奔馬,山腳下不見一人,他高聲喝道:「你不是要我提著海都的頭來見你嗎?我現在來了,你快現身出來。」

    他喊聲才出口,便從山石後面閃現出幾十個人影。飛雪被一名高昌人挾持著,雖然沒有被縛,卻也無法自由行動。

    海如風見那名高昌人緊緊地握著飛雪的手臂,他微微瞇起眼睛,一抹寒光一閃而逝。

    他拍了拍馬鞍旁掛著的包裹,「這裡面就是海都的頭顱,誰是你們的頭兒?」

    他話一出口,便見到幾名高昌人的目光落在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身上,他也立刻便注視著這名青年男子,「你要我辦的事情我已經辦到了,你也應該依照你的承諾放了飛雪。」

    容飛星微微一笑,「你放心,若是你真的辦到,我又怎麼會難為我自己的親妹妹。」

    海如風心裡一動,原來他就是慶格爾泰的丈夫。

    他想到慶格爾泰對容飛星的描述,他應該是一個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這一點與他有些相似,正因如此,他深知這樣的人是絕不容易對付的。

    他揚了揚手中的包裹,「雖然飛雪是你的妹妹,我卻不能相信你,你先放了她。」

    容飛星微笑道:「但我又如何能相信你?飛雪是我妹妹,海都卻是你父親。」

    海如風知道容飛星與他是同一類的人,若不看清包裹裡的東西,是絕不會輕易放過飛雪。他揚手將包裹拋了出去,容飛星伸手接住,打開包裹,只見裡面果然放著一顆人頭。

    那人頭生得鬍鬚開張,倒是與海都有幾分相似。容飛星仔細端詳著手中的人頭,他本也只是遠遠地見過海都一面,且死去的人與活著的人多少有些不同。他看了半晌,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海都。

    他將人頭復又放回包裹之中,交給身邊的一名侍衛。「現在我還不能放飛雪,我要看看你們是否會發喪退兵。若是不發喪退兵,說明這不是海都的人頭,除非三日之內發喪,我才能相信。」

    海如風皺眉道:「海都死了,也未必會退兵。巴圖渴望建立雄圖偉業,且已經掌握了實權,若是海都一死,巴圖必會取而代之。」

    容飛星淡然道:「若是如此,你便將巴圖也一起殺了吧!」

    海如風怒道:「你給我的信裡只說殺死海都便會放了飛雪,如何能夠不講信義?」

    容飛星冷笑道:「我們只對朋友講信義,面對敵人不必講信義。」

    海如風咬了咬牙,沉聲道:「好!但你不可以傷害飛雪。」他竟不再多說,轉身上馬而去。

    那些高昌人看著他馳遠,忍不住問道:「他真會連巴圖也殺了嗎?」

    容飛星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只怕未必。」他轉頭望向飛雪,沉聲道:「看好公主。」

    高昌人紛紛點頭,他轉身望向身後的大山,即便是在月光之下,火焰之山仍然呈現出妖異的紅色。他清楚地記得,當他年幼之時,偶然進入神廟,聽見巫師與父親的對話,「公主天生異稟,切不可讓她靠近火焰之山。」

    「這是為何?」

    「公主帶有使火焰之山開啟的能力,只要用公主的血液祭祀,便可以開啟火焰之門。到時,火魔從天而降,燒盡方圓幾十里內所有的生靈。」

    父親大驚,「為何會這樣?」

    「這只是上天的選擇。火魔之門附近必然會有開門的鑰匙,而公主卻不幸正好被選中成為那個萬里挑一的鑰匙。」

    「我的女兒會怎麼樣?」

    「若是從來不曾祭祀,公主可以平安無虞地度過一生。但若一旦使用公主之血進行祭祀,火魔之門被打開時,第一個灰飛煙滅的就會是公主本人。」

    他不敢再聽下去,悄然逃走,但自那以後,他便對這個妹妹特別寵愛,因為她是與眾不同的。他也並非是存著以後可能會利用她的心思,只是覺得既然她身懷異稟,就應該受到更好的待遇。

    他徒步向山上行去,其實他也並不是很清楚祭祀的過程會是怎樣。他想,是否在山上會有一個特殊的地方,需要在那個地方放出飛雪的鮮血?

    他其實早便存著用飛雪來祭祀的心,心知到了最後,可能還是需要犧牲飛雪。但那也無關緊要,連他自己都已經抱定了一死的決心。

    他漸漸走入山中,落足之處,溫度漸高,處處山石都大同小異,實在看不出哪個地方與眾不同。

    此時夜色已經頗為深沉,山腳下的高昌人點起了火堆,飛雪坐在火旁,心中也不由地猜測,他真的回去殺巴圖了嗎?那個人頭,真會是海都嗎?

    便在此時,奇變陡生。黑夜之中,一個巨大的黑影忽然凌空飛了過來。那黑影正好落在火堆之上,砸得火星四濺。

    火堆旁的人們躍起閃避,回頭看時,那黑影卻是一匹死去的駿馬。那馬顯然是高昌人所騎,也不知被何人割斷了喉管而死。此時落在火堆之上,由於形體太大,不僅沒有燃燒起來,還似要將火焰壓滅。

    那幾十個高昌人紛紛呼喝,「是誰?到底是誰?」

    一道黑影如同閃電般地飛掠過來,一把抓住火堆旁的飛雪,立刻便向著外面飛奔而去。

    他武功甚高,飛雪被他抓著,便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跑了起來。雖然飛雪不曾看到他的相貌,但只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便知道這人必然就是海如風。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他到底不死心,想要強行將她帶走。

    兩人才跑了幾步,忽見面前刀光閃爍,兩名輕功最好的高昌人騰空飛躍了過來。手中持著的彎刀,印著雪光,直耀得人睜不開眼睛。

    海如風卻似早已經料到會有所阻滯,他仍然拉著飛雪向前狂奔,右手也抽出一把彎刀向著兩人的刀上便擋。只聽得刀刃交擊的聲音響起,那兩名高昌人的刀被海如風的刀一擋,幾乎脫手飛了出去。

    兩人相視一眼,心道,怪不得蒙古人所向披靡,看海都之子的身手,不遜於國內最強的力士。

    兩人被海如風逼退了一步,又抽身而上。海如風帶著飛雪自兩刀中間閃過,抿起嘴唇吹了聲口哨。

    那匹踏雪駿馬立刻便從馬群中奔了出來,想必剛才海如風悄悄潛回,將踏雪馬藏在高昌人的馬群之中,又殺死了一匹高昌人的馬來發起攻擊。

    海如風左手用力掄圓,將手中的飛雪拋了出去。飛雪只覺得自己如同騰雲駕霧般地飛了起來,再落下來時,便已經落在那匹踏雪馬的馬背上。

    海如風又吹了聲口哨,踏雪馬立刻撒開四蹄向著西方奔去。

    飛雪伏在馬背上,只聽見海如風的聲音遠遠傳來,「去輪台吧!不要再回高昌。」

    她回頭張望,只見身後趕上的高昌人正將海如風團團圍住。她不由咬緊牙關,這一切發生得極快,不過是彈指之間,但海如風卻顯然早已經計劃周詳。他是早想用自己的命來換飛雪的命嗎?

    淚水悄然落下,她從來都不曾認真地想過海如風是否真心愛他,海如風也從來不曾表示過什麼。她一直以為,她與海如風之間,不如是一個一相情願,另一個則是願打願挨。原來,在這生死的關頭,他竟是如此選擇。

    容飛星也聽見了山腳下的喧囂聲,他連忙順著來路回到山腳。他看見兩名高昌人正將刀架在海如風的脖頸上,飛雪卻已經下落不明。

    怒意染上了他的眼睛,他道:「公主呢?」

    高昌人面面相覷,一個膽子大點的低聲說:「這個人跑回來救走了公主。」

    他冰冷的目光自高昌人的臉上一一掃過,「你們這麼多人,卻被他一個人救走了公主?」

    眾人都垂下了頭,這在他們來說確實是無上的恥辱。

    他淡淡地道:「我剛才和你們說過什麼?」

    那名看管飛雪的侍從咬了咬牙,抽出腰間的彎刀,大聲道:「是屬下辦事不力,屬下自應受到懲罰。只望少主能夠除去海都巴圖,保全高昌。」他向著高昌城的方向叩了幾個響頭,一刀砍在自己的頸上,立刻便血流如注,不過片刻工夫便氣絕而亡。

    眾人看著他自盡,都沉默不語。

    王和少主本來都是和善之人,但現在卻是非常時期,誰都知道城若是被攻破,全城便死無葬身之地。

    飛星道:「好!果然不愧是高昌的子民。」

    他走到海如風身邊,抽出腰刀,一刀砍在海如風的肩頭,「你確是沒讓我妹妹失望,居然連自己的命都不要,跑回來救他。」

    他一邊說,一邊拔刀出來,又是一刀砍在海如風的臂上。海如風咬緊牙關,額上滲出大滴冷汗,他卻連哼都沒哼一聲。

    飛星冷笑道:「你也是條硬漢子,但可惜的是,硬漢子都死得比較早。」

    他一邊說,又是一刀刺入海如風的腰腹。他甚是痛恨海如風,卻不願一刀殺死他,只想慢慢地折磨他。

    忽聽馬蹄聲遠遠傳來,只見一匹黑色的駿馬又踏雪奔了回來。

    眾人只看了一眼,便知來者是誰。

    飛星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不要命地救我妹妹,我妹妹現在又跑回來救你。我看不如你們兩個就死在一處,做一對同命鴛鴦吧!」

    海如風眼前發黑,心裡又是急又是氣。明明已經把你救走,為何又要回來?

    飛雪勒住馬,一躍而下,奔到海如風的身邊。只見他全身浴血,面色蒼白。雖然額上冷汗淋漓,滿臉卻仍然是渾不在意的神情。

    她心裡一酸,幾乎又要落下淚來。但她偏又是個性倔強的女孩子,越是身處逆境反而越不願意流淚。她咬了咬牙,望向容飛星,「大哥,你不是想用我來祭祀嗎?我現在回來了,就是已經決定答應你的要求,我只想請你放了如風。」

    飛星冷笑道:「好!海如風帶來的頭顱一定不是海都的頭顱,我也不指望蒙古人會撤兵,現在似乎只有用你打開火魔之門這唯一的方法。」

    他向兩名侍從使個眼色,「把公主帶上山去。」

    那兩名侍從走過來抓住飛雪的雙臂,海如風卻忽然蹲了下來,他本來是站著,兩名高昌侍從在他的身邊手握彎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一蹲下來,那兩名侍從只覺得刀下忽然便空了。

    他毫不遲疑,在地上打了個滾,脫開兩名侍從的掌握,雙手各擊出一拳正正地擊在抓住飛雪的另兩名侍從的膝蓋上。那兩名侍從驚呼了一聲,雙腿一軟,摔倒在地。

    他立刻站起身來,抱著飛雪向旁邊躍開。

    但此時高昌侍從都知道他不易對付,早就小心戒備。見他跳開,立刻一擁而上,團團將他圍住。他卻也並不想跑,只是緊緊抱著懷中的飛雪,沉聲道:「你真要這麼做嗎?」

    飛雪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垂下頭,「我只想你平安。」

    海如風臉上神情數變,不知是喜是悲,道:「你可知道,若是火魔之門打開,方圓幾十里內的一切都將化為灰燼。不僅蒙古人會死,高昌人也一樣會死。」

    她點頭,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所以,我要你先跑,跑得越遠越好。」

    他心裡一酸,輕聲道:「若是你死了,我一個人跑又有什麼意思?」

    他這句話一說完,忽然伸手勒住飛雪的脖子。飛雪一驚,他用的力氣很大,似乎恨不能馬上折斷飛雪的勁骨。「祭祀的方法是用你的血開啟火魔之門,若是我勒死你,你死之後,不會再有鮮血流出來,火魔之門便不能再打開了。你放心,若是我能活著回去,我必然會以死相求,請父親不要屠城。」

    他一邊說著話,手上慢慢加力。只見掌下的飛雪面孔漲得通紅,一雙纖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眼睛裡慢慢地滲出兩滴豆大的淚珠。

    他心裡更是刺痛,手中用的力氣也不似最初那麼大。也便是因他這樣一遲疑,一道驚鴻般的刀光自他的肋下一閃而過。

    飛雪驀然臉色慘白。他一驚,低頭去看,只見一把彎刀正正地刺入了飛雪的胸臆之間,而握著彎刀的則是容飛星。

    一滴鮮血自刀鋒上滴了下來,落在飛雪腳下的山石上。那一滴血一落下來,便立刻滲入石中不見。不過是小小的一滴血,許多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會偶爾受傷,受傷後便會流出血來。血流得多的時候,要用布包紮一下,血少之時不過就是放在嘴裡吸吮一下罷了。這一小滴血落入山石中,若不是飛雪的血,也便落下去了,只是這卻是飛雪的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塊山石上,鮮血落下的地方。

    海如風不由地鬆開了手,只見那個地方正在升起一小團血紅色的火焰。便在此時,一大群蝴蝶驀然現了出來。蝴蝶來得很是突兀,全無徵兆,並非是從哪裡飛來的,而是忽然就出現在空氣中。

    蝴蝶一飛出來,便向著飛雪圍了過去。

    與此同時,那團血紅的火焰也正在迅速膨脹,燃上飛雪的衣角。海如風忽然用力將飛雪推開,大聲叫道:「快走,火魔之門已經打開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