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流華記 第33章 西域飛雪篇·奴隸之子 (2)
    她想了想,補充了一句,「至少在我看起來,你是天下最厲害的人。」

    他心裡一動,只覺得一隻柔柔的小手輕覆在自己的手背上,那隻手冰冰冷冷的,顯然是手的主人正在忍耐著夜晚的嚴寒,但手卻是極柔弱的,柔若無骨。

    他不由地坐起身,將她攬入懷中,敞開身上的錦裘將她整個包裹起來。

    飛雪不由地臉紅,雖然她是他的妻子,他卻從來不曾如此親暱地對待她。這種擁抱是與床第之歡不同的,這擁抱之中全無慾念,卻滿懷著憐愛。

    她靜靜地依偎在他的懷中,聽著他的心跳聲。那沉實的心跳聲,讓她第一次覺得無比平安。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相依而坐。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的天邊開始現出一抹魚肚白。

    「走吧!」海如風輕聲說。

    「去哪裡?」她有些錯愕。

    「大哥想殺你,我只怕保不住你。」他低聲道。

    她推開他,審視著他的眼睛,「到底用什麼方法,才能打開火魔之門?」

    他沉吟,自頸上解下一個玉珮,掛在她的脖子上,「不要那麼做,火魔之門一旦打開,方圓幾十里都會變成灰燼。」

    她垂首看著頸上的玉珮,「這是……」

    他苦笑,「是我母親唯一留下的東西。」

    她把玩著胸前的玉珮,他把母親唯一留下的東西都給了她,說明在他的心裡,她是很重要的吧?

    他卻一把推開她,一躍上了馬,又一掌擊在另一匹馬臀上。馬兒吃痛,長嘶一聲,向著遠方奔去。他打馬奔馳,竟將飛雪孤身丟在沙漠上。

    飛雪看著他奔遠,知道他這樣做只是想逼她不能返回蒙古帳營。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將玉珮貼身收好。茫茫的沙海之中,一望無際,他將她丟在這裡,到底是想要救她,還是想要殺死她?

    她只略站了一會兒,便向著高昌城的方向行去。其實她現在生或者是死都無關緊要,她終究是會走回高昌,與城共存亡。

    她漫不經心地走著,感覺著胸前那塊溫溫涼涼的玉珮。是塊美玉,到現在都還帶著他的體溫。

    這段路絕不短,但無論多長的路,都會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她還來不及看見高昌城,又是一陣馬蹄聲傳來,她驚喜地回顧,難道是他追來了嗎?但只一看,她便知道來人不是海如風。海如風騎的是一匹黑色的馬,來人騎的卻是一匹棗紅色的馬。

    那馬兒越奔越近,她終於可以看清馬上人的容貌。

    「大哥!」她失聲驚呼,又是叫又是跳,來人正是她的大哥容飛星。

    馬兒奔到她的面前,馬上人一勒韁繩,馬便直立起來。馬上人騎術極佳,身子一側便從馬背上躍了下來。

    她立刻撲入那人懷中,喜極而泣,「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容飛星身子卻有些僵硬,默默不語。她哭了一會兒,才發現一直寵溺自己的大哥與平時有些不同了。

    她抹了抹眼淚抬起頭,大哥靜靜地看著她,眼神中帶著一絲陌生的冰冷。

    她有些錯愕,勉強一笑道:「大哥,你不是去輪台賣絲了嗎?是剛剛才回來?」

    容飛星淡淡地道:「絲都賣完了,我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蒙古人攻城。」

    她只覺得大哥的語氣如此冰冷,竟比沙漠上的風還要冷上幾分。「大哥要怎麼辦?」

    容飛星黯然,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她不由後退了一步,勉強笑道:「大哥,你在看些什麼?」

    容飛星道:「你可知道你的與眾不同之處?」

    她又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大哥為何會忽然提起這個,「是否我是打開火魔之門的鑰匙?」

    容飛星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不錯,你被蒙古人虜來,當然應該知道。」

    她一愕,「你早就知道我被蒙古人俘虜?」

    容飛星冷笑道:「不錯,這幾天我一直潛伏在蒙古人的帳營外面。本打算伺機刺殺海都,但可惜的是,那廝身邊一直有重重侍衛保護。」

    飛雪的心不由地一沉,大哥說一直潛伏在蒙古人的帳營外面,那應該是將她的遭遇看得清清楚楚,他卻一直不曾救她。她怔怔地看著容飛星,只覺得面前這個熟悉的男子並非是她的大哥。

    容飛星似也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輕歎道:「你別怪大哥,高昌城危在旦夕,你我皆是高昌城的少主,現在心中所想的只有如何解救城中百姓罷了。」

    她聽容飛星如此說,忍不住在心裡苛責自己,容飛雪啊容飛雪,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能怪大哥不救你嗎?

    她便問:「大哥可想出什麼良方?」

    容飛星復又用那種古怪的神情看著容飛雪,說:「我殺不了海都,沒有辦法阻止蒙古人攻城。蒙古人凶殘成性,每當攻下一座城池,他們都會大開殺戒。到時候,城中只怕一個活口都不能留下。」

    她急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更加擔心。」

    容飛星的眼中閃過一抹陰鷙的光芒,「既然如此,不如打開火魔之門,讓地獄之火熊熊燃燒,將高昌城外所有的敵人都化成一片灰燼。」

    打開火魔之門?海如風剛剛才告訴她,如果火魔之門一旦被打開,方圓幾十里都無法倖免,如果是這樣,那豈非連高昌城內的百姓也同樣會葬身火海之中?一念及此,她便有些擔心起來,問:「那高昌的百姓怎麼辦?」

    容飛星歎了口氣,「我相信高昌的百姓也會贊同這種作法。」

    她呆了呆,失聲道:「哥哥想要高昌城和蒙古人同歸於盡嗎?」

    他雙眉微揚,冷笑道:「就算不打開火魔之門,高昌城也同樣會毀滅。我現在做的不過是為他們報仇罷了。」

    她心亂如麻,若是因蒙古人屠城而殺光城中居民也便罷了,現在卻要因她的原因而將城中居民全部燒死,那她又與蒙古人有什麼區別?

    飛星卻握住她的肩頭,「你不同意嗎?難道你願意眼看著蒙古人破城而入嗎?我們回鶻人是寧可死也不會屈服的,我相信就算是你現在能回高昌去詢問他們,每個人給你的答案也是一樣的。」

    飛雪心念轉動,大哥說的也許不錯,回鶻是寧死不屈的,可是,難道讓她親手將自己的子民們推入地獄之火的深淵嗎?她用力搖頭,「不行!我不能這樣做,我絕不可以。」

    容飛星冷笑,雙手微微用力,飛雪便覺得肩頭一陣酸麻。她吃驚地抬起頭,大哥冰冷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一絲親情。「我早就猜到你不會同意,你怕死是不是?」

    飛雪搖頭,「我不是怕死,如果我一死能換回高昌城的百姓,我寧可死。」

    容飛星皺眉盯著她的雙眼,似要看出這句話的真假。飛雪坦然直視著他的眼睛,兩人對視半晌,容飛星冷笑道:「你真的寧可一死?」

    飛雪點頭。

    容飛星道:「好!那個蒙古王爺之子似乎十分愛你,若是用你的命來要挾他,也許他會為了你而弒父。」

    飛雪呆了呆,「大哥,你不可以這樣做。」

    容飛星冷笑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的話莫非都是騙人的?」

    飛雪心煩意亂,搖頭道:「何不真刀真槍地和他們決戰?為何要用這種詭計?」

    容飛星冷笑,「你認為我卑鄙也好,怎樣都無所謂,只要能達到目的,我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他將飛雪強行推到馬背上,一躍上馬,打馬向火焰之山的方向奔去。

    飛雪被他抱著,無法掙脫,她心裡一片悲涼,大哥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在她的印象裡,大哥一向頗為愛護她,平日裡連大聲說她一句都是不願的。但此時大哥的所作所為,似乎比那些蒙古人還令人不恥。

    到了火焰之山腳下,容飛星吹了聲口哨,便有幾十個高昌人自山石之後鑽了出來。飛雪認得他們是隨著哥哥販賣絲綢的侍從。

    容飛星將飛雪自馬背上推了下來,對一名侍從道:「好好看著公主,若是讓公主跑了,你便提頭來見我。」

    那名侍從扶過飛雪,略有些歉意地道:「對不起了,公主殿下。」

    飛雪淡然一笑,「沒關係,我知道你不能違背大哥的命令。」

    容飛星又取出一張羊皮,以短刀為筆,在羊皮人刻了一封信,隨手削下飛雪的一縷頭髮夾在羊皮信中,吩咐一名通曉蒙古語的侍從道:「你立刻混入蒙古大帳,將這封信交給旭日干。記住,一定要親手交給他。」

    那名侍從接過羊皮信,領命而去。

    飛雪忍不住問道:「大哥,你到底在信裡寫些什麼?」

    容飛星微笑道:「你猜在海如風的心裡,是他的父親更重要,還是你更重要?」

    飛雪錯愕。

    容飛星繼續說:「許多女人都喜歡問自己的男人同樣的問題:在你的心裡,是你母親更重要,還是我更重要?若是我們兩人一起掉進河裡,你會先救哪一個?」

    飛雪咬緊嘴唇,大哥變得越來越古怪,無論是說話的語氣、神情或者是內容都與平日不同。

    容飛星笑道:「你很快就會知道,在海如風的心裡,是你更重要還是他的父親更重要。你應該感謝我。我知道你很愛他,卻從來不知他的心意。如此一來,你便能明瞭他的心意了。」

    飛雪默然不語,她知道無論自己如何勸說,都無法改變容飛星的決定。只是,海如風真會為了她而刺殺海都嗎?

    她望向蒙古大帳的方向,雖然從這個地方是絕不可能望見金帳的,但她卻仍然極目遠眺。如風,你到底會如何選擇呢?

    海如風見到那封羊皮信已經是那一天的傍晚,信很簡短,只寫了一句話,「如果還想保住飛雪的性命,就提著海都的頭到火焰之山來見我。」

    信是回鶻文寫的,裡面還夾著一縷頭髮。

    海如風拿起那縷頭髮看了看,只是一縷普通的頭髮,髮質很細,也頗為柔軟。他撫摸著那縷頭髮時便想起,他似乎是太不關心飛雪了,竟連她的頭髮長的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但他的心卻有些亂了,信越簡單便越有震懾力,寫信的人也似乎很有決心。他走出帳外,一陣風吹來,掌心的那縷頭髮便隨風飛散。他看著那些游絲般飄散的髮絲,心裡便生起一抹不祥的預感。

    似乎飛雪終要離他而去,無論如何努力都抓不回來了。

    不遠處便是海都的大帳,帳外時時可見巡邏的侍衛的身影。但這些對於他來說都是形同虛設的,他可以輕易走入大帳,假裝與海都討論戰機,然後趁他不備……

    他靜靜地注視著投射在帳上的那個影子,眼神平靜如水,不見悲喜。雖然是他的父親,可卻從來不曾把他當成兒子來對待,就算殺了,心裡也不會覺得難過吧!

    他的手落在腰畔的彎刀上,殺便殺了,這世上也沒什麼事是不可以做的。

    他一步一步向著大帳行去,一片雪花悠然飛下。他不由抬首,又下雪了嗎?才放晴了一天,便又下起大雪。這真是一個多雪的冬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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