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流華記 第2章 敦煌流光篇·夢中人 (2)
    媽媽嚴肅的臉上總算現出一絲慈愛的表情,“每一個女孩子哪一天來哪一天走,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怔怔地看著她,從這個方向能夠清楚地看見媽媽臉上的皺紋,還有頭上灰白的頭發。

    “我知道你們在猜測離開的女孩子去了何處,我可以告訴你答案!”

    我口是心非地回答:“她們去了哪裡我完全不想知道,我相信媽媽一定給她們安排了一個好的去處。”

    這句話說得我自己都感覺到肉麻,媽媽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一字一字地回答:“那個去處不差,但也絕不好!到了那個地方的人們就不會再感覺到喜怒哀樂,也不會再饑餓寒冷,世間的一切對她們都不再有影響!”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小心翼翼地問:“她們死了嗎?”

    媽媽本來慈愛的表情在瞬間變得詭異莫名,她點了點頭:“她們都死了!也許這就是作為一個殺手的必然結局!”

    我只呆了片刻,就又露出甜美的笑容,這多少要歸功於十年如一日的訓練。“死便死吧!如果不是被媽媽撿了回來,十年前我已經死在街上了。”天知道這句話是多麼言不由衷。

    媽媽凝視著我,似要看穿我的心意,我笑得更加甜蜜,任誰都休想看透我的心事。媽媽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正是她想要達到的效果。

    “她們都是自願赴死的!她們在死之前,都曾經做過一件未必驚天動地卻十分重要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十年來的訓練,只告訴我們要絕對服從媽媽的指示,至於那件事情是否重要,殺手是完全無需關心的!

    不過媽媽今天對我講了這麼多,只怕她是居心叵測,我想到黃歷上寫著:諸事不宜!真是倒霉的一天!

    果然,接下去媽媽就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小紫,眼下有一件大事,媽媽覺得你去辦最合適!”

    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小紫,媽媽覺得你已經活夠了!

    我心裡沮喪地想著,還有那麼多人,為什麼要找我?但我臉上的微笑卻一點兒也沒有改變。“什麼事?”我輕聲細語地問,好像在問今天吃什麼飯!

    “有一個洋毛子,名叫斯坦因,他正在趕往西域的敦煌,目的就是要偷竊我國的國寶,帶往洋毛子們住的歐羅巴洲。如果他的陰謀得逞,中華民族的國寶將會大量流失,落入那些賊人之手。這不僅是失去無價之寶那麼簡單,也是我千千萬萬國民莫大的恥辱。”

    媽媽慷慨激昂地說著,口沫幾乎飛濺到我的臉上,我還是第一次發現她居然是一個如此憂國憂民的愛國志士,我本以為殺手組織都是只問價錢,不問原因的。

    我打斷了媽媽的話:“要我殺死這個洋毛子嗎?”

    媽媽肯定地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那要我做什麼?”

    “我要你去做一個人的情婦!”

    我自作聰明地問:“是做洋毛子的情婦,然後再殺死他嗎?”

    媽媽繼續搖頭:“是做一個中國人的情婦,然後找機會殺死他!”

    我想了想,總算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那個中國人是個漢奸?”

    媽媽點頭:“不錯,這個洋毛子沒有什麼可怕,只要隨便找個人就能殺死他。但卻有個中國人私下裡在支持他,這個人很難對付。”

    “是誰?”

    “小刀會的大哥李超凡!”

    我默然,媽媽也默然。半晌,我無言地點了點頭,看來我真的陽壽已盡。只要是在江湖上混過的人就不會不知道他——李超凡。人如其名,超凡脫俗。從外表上看,他不過是一個儒雅的書生,卻控制著江湖上最難纏的一個幫會!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鏡中自己那張絕不能稱得上是絕色美女的臉。他身邊的女人都是當紅的影星,上海名媛,每一位都是絕色的美人,他會看得上我嗎?

    即便是在這個組織之中,我也不是最漂亮的女孩,真不知道媽媽怎麼會選中我去做這種絕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我歎了口氣,徒勞無功地往臉上抹著胭脂水粉,雙眼茫然地注視著鏡子,有一瞬間,我的神思開始恍惚起來,朦朧中,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夢中。

    是一個宮殿中,卻不像是西夏的皇宮。

    夢有了新的發展,真是令人欣慰。

    從寶瓶形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見遠遠近近圓形的屋頂。我清楚地知道,這裡是回紇的皇宮。

    我不知我是否已經睡著了,但我卻清楚地知道我是在一個夢境中。而且即便是在夢境中,我仍然保持著自己的意識。

    這許多年來,我接受過很多教育,唯獨不曾有人教過我歷史。回紇這個名字從不曾有人對我提起過,但夢中的我卻儼然成了一位西域史學專家。

    夢中的那個女子,洛紫陌,她是我嗎?不得不承認,我們兩人的面頰看起來酷似,但我卻絕不像她那般溫婉細致。

    洛紫陌,或者說是我,處於一種極為尷尬的境地,身上的衣衫不整,甚至是赤裸的。我半倚半靠地坐在地上,目光所及,無非是窗外遠遠近近的雪山而已。

    遙遠的風自窗外吹進來,吹過我赤裸著的肌膚,我感覺到雙腿間的疼痛,地上有殷紅的血跡。這樣的情形,用腳趾去想,也知道發生了何事。

    身上的疼痛感同身受,同樣感覺到女子悲哀如死的心境。

    古代的女人真是無可救藥,就算是失貞也不必如此悲傷吧?

    等我終於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時,我忍不住啞然失笑。

    離我不遠的地方,一個中年男人,也是全身赤裸,用手捂著鼻子,鮮血正從他的指縫之間溢出來。我猜測他的鼻子一定遭受了嚴重的創傷,想必被人割了下去。他赤裸著的身子就像是一頭老牛,皮肉都有些松懈了。

    我便忍不住笑,不知是出於自己的意識或者是女子洛紫陌的意識。

    我的身前,站著一個黑衣的少年人,是二皇子寧令哥。他手中提著寶劍,劍尖正對著我。

    我聽見中年男人的怒吼聲:“殺死她!快點殺死她!”

    寧令哥手中的劍不停地顫抖,我分明看見他眼中的不捨與深情。如此悲傷的一對眼眸,讓我的心不由得輕輕刺痛了一下。

    悲傷的眼睛不會說謊,他很愛她嗎?

    因為感覺到了他的愛,我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不會殺她!世上會有一個男人殺死自己深愛的女人嗎?

    “你還在等什麼?快殺死她!”中年男人的吼聲怒不可遏,“難道你想違抗我的命令嗎?”

    我便又忍不住笑了,如果我是這個寧令哥,這個時候我一定會回頭殺了那個中年人。

    但他並沒有這樣做,在下一個瞬間,他悲傷的雙眸忽然變得冰冷如鐵,顫抖的手也穩如泰山。他手中的劍向著我的胸口刺了下去。

    我感覺到胸口可怕的寒意,那劍深深地刺入我的心髒,如此准確無誤。

    痛苦真實得觸手可及,那不僅是肉體上的痛,還是心底絕望無比的痛徹心扉。他殺了她!我不可置信地注視著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眸,這雙眼睛如此熟悉,在夢中曾經無數次地見到。

    我從來不曾感覺到心痛,直到這一刻,那雙眼眸的主人在夢中殺死了我。

    事實上,他殺的人並不是我,而是洛紫陌。

    悲傷感同身受,我完全能夠體會那一刻這個女子絕望的心情。

    寒徹骨髓,這是痛苦之後剩下的唯一感覺。

    但並不止如此,寒冷如冰的心底慢慢地湧起仇恨。他怎麼能殺死一個自己深愛的女子?而且那個女子也是如此依賴和深愛著他!

    我死死地盯著他的雙眸,這雙眼睛我本已經深深地映入腦海之中,現在更加不會忘記。

    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有人在我耳邊尖聲叫道:“小紫,你發羊角風了嗎?”

    我一下子從桌前驚跳了起來,還好被小紅及時叫醒,否則我真怕我會死在夢中。

    小紅被我嚇了一跳,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小紫,你的夢游症好像越來越嚴重了,連白天都會做夢。”

    我卻無力回答她的問題,我只覺得手足冰冷,夢中可怕的疼痛仍然停駐在心口,好像真的有刀子曾經剜過我的心髒。

    額頭滲出的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我看見鏡中的我面色蒼白如死。

    小紅擔心地看著我:“小紫,你不要緊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搖了搖頭,頹然坐下,心裡仍然覺得不甘,深愛的人,也可以殺害嗎?

    小紅抱進來一大堆衣服,一件件攤在床上:“太子妃殿下,媽媽請你選一件漂亮的衣服換上。”我每天做的夢早已經是人盡皆知的秘密,因而“太子妃殿下”也就成了我的綽號。

    我漫不經心地注視著床上的衣裙:“怎麼都是新的?”

    小紅聳了聳肩:“前幾天媽媽吩咐人做的。”

    前幾天!真是陰險。她早就有了預謀,卻一直瞞著我。

    我隨手拿起一件紫色的衣裙,既然叫小紫,就穿紫色的衣服吧!

    “媽媽說換好了衣服就要出發了!”

    去哪裡不必我問出口,小紅已經在回答:“今天你就要去見那位小刀會的李超凡,而且媽媽說她給你取了一個新的名字,叫紫陌!”

    我呆了呆,不是那麼邪門吧?“為什麼要叫紫陌?多古怪的名字。”

    小紅用力替我收緊束腰,這是來自西洋人的習俗。“我怎麼知道,是媽媽取的名字。”

    我歎了口氣,難道真的有命中注定這種事情嗎?

    裝飾完畢,小紅沒有忘記將一把小小的白色蕾絲陽傘塞在我的手中,這也是來自西洋人的習俗,無論是否下雨,只要出門就要帶上一把小傘。

    我裊裊娜娜地向外走去,所經之處每個人都憐憫地看著我,因為她們知道,當我走出去以後,可能就再也不會走進來。過去的十年,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許多次。

    經過如此裝扮,我便如同一個剛剛留洋歸來的富家千金,誰又會想到我竟是一名暗藏殺機的殺手呢?

    門外停著西式的馬車,車夫亦是西裝革履。

    上馬車之前,我回頭張望,媽媽低下頭抹了抹眼睛,我才不信她會流眼淚,這麼久以來,我從未見過她流淚。

    我在心底發誓,我會活著,我一定會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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