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流華記 第1章 敦煌流光篇·夢中人 (1)
    黃沙被風一吹,便漫天遍野地飛了起來,落得人滿頭滿臉,衣上、帽上、頭髮縫間,甚至是眼窩子裡,只要有一點兒凹凸不平的地方,就會有黃沙沉積。

    這個地方,一年四季,風總是不停地吹著,路過的人難免有一種錯覺:如同這般吹下去,世界早應該被吹得空無一物了。

    但並非如此,只要走過這條古道,就會到達西域最繁華的城市之一——興慶。

    這一支馬隊,大概有四五十人,自風沙之中走了出來,前呼後擁地圍著一輛馬車。車由上等的紫檀木製成,即便是在狂風之中,也能夠聞到縷縷幽香。拉車的馬是來自大宛的良駒,通體雪白,不見一絲雜色。

    馬隊似是走了很長一段路,馬兒都有些無精打采地低垂著頭,但馬上的人們卻仍然挺著胸膛,雄姿英發。身上穿著的錦衣雖然積滿了黃沙,在陽光之下卻仍然光鮮。

    這段膩歪人的旅程總算就要走到盡頭,從敦煌一路走過來,已經見到第二次月圓了。其實本不需用這麼長的時間,但因為馬車上坐著的是太子的第四位妃子,為了怕太子妃過於勞累,這一路走走停停,就比常人慢了很多。

    為首的少年將軍手搭涼棚向前張望,風沙之中隱隱現出城市恢弘的影子。他勒馬回到車畔,低頭向著車內道:「太子妃,就要到了。」

    車內的女子低低地應了一聲,輕輕地掀起窗簾向外看了看。

    已經見過太子妃數面,少年將軍還是在心裡輕輕歎息了一聲:我見猶憐的女子!女子並不算絕頂的美麗,卻是溫柔細緻得出奇。全不像是這西域出來的人物,倒像是來自江南風景秀美的水鄉。

    這樣的一個女子卻馬上就要成為李家的女人。

    一想到「李家」兩個字,少年將軍不由得暗暗打了個冷戰——那瘋狂的父子們!

    風沙落入人的眼中,人便忍不住哭泣,因而這一路之上,車內的女子幾乎是不向外張望的。哭泣的人不值得可憐,父親在她離開敦煌之前這樣告誡說。

    她想,自己是太脆弱了!

    敦煌逐漸消失在視野之後,她的心便也一點點地麻木冰冷,人長大了,總是要奔赴自己的命運,哪個又能例外?

    車進了城,風沙便忽然小了。

    沿街傳來西夏語的叫賣聲,雖然她自幼便熟知西夏語,卻仍然覺得淒然。車外的婦女們嘻嘻哈哈地追逐著馬車,想要看一看新太子妃的樣貌。雖然不願,她卻仍然掀起車窗,向外微笑示意。

    她的個性溫婉,如同早逝的母親,她的妹妹紅塵卻與她大不相同。兩個女子雖然是姐妹,除了相貌相似之外,個性卻是迥異。

    紅塵是那樣英氣勃勃的女子,每日騎著馬兒馳騁在大漠之上。像她那樣的女孩,似就是為了大漠而生。

    因為不忍心讓她離開大漠,當興慶的使者到來之時,誰都沒有猶豫地答應了洛紫陌的婚事。做一位太子妃,溫婉端莊的紫陌會更加合適吧!

    「長得真漂亮,可惜是四房!」

    只語片言不經意地飄入紫陌的耳中,她輕輕地吁了口氣,到底是小妾啊!

    太子李寧明已經有了三位妻子,第一位是西夏大將軍的女兒,第二位是宋國親王的郡主,第三位是遼國的公主。與她們相比,她不過是出身敦煌的女孩,雖然是敦煌太守之女,但太守這個職位本來就是莫名其妙,說起來如同國王,卻不得不四處逢迎,掙扎求生。

    若非地處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想必夏國的太子也不會想到要娶她為妻。

    夏國野心勃勃,西侵是遲早之事,現在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將這一天能拖多久是多久罷了。

    終於進了皇宮,馬車又行了很久,才到東宮門外。遠遠近近傳來閽者喝道的聲音:四太子妃駕!

    四太子妃駕!

    馬車停下之時,侍兒掀起車簾,攙扶她走下馬車。

    抬起頭,面前的宮宇是漢式的建築,漢白玉的台階,金黃的飛簷,青綠的宮牆,次次第第,深深淺淺,宮監墨青的衣襟掩飾其間,左右的人們表情肅穆而呆滯。

    一個少年站在台階之上,身著錦衣,面容冷漠得如同秋水。他靜靜凝視紫陌,眉間不形喜怒,目光卻莫名地冰冷憂傷。侍兒在耳邊低低地道:「是太子殿下!」

    她施了一禮,下意識地抓緊自己的衣帶。忽然感覺到這個動作的不妥,就連忙又鬆開手。

    這是怎麼了?害怕這個即將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

    忽聽急驟的馬蹄聲遠遠傳來,一個黑衣的少年,騎著一匹殷紅的駿馬,一路狂奔而來。

    宮人們急急閃避,少年也不勒韁繩,馬兒一路向著台階衝過來,一直奔到紫陌面前。少年這才猛地一勒馬韁,馬兒長「嘶」了一聲立起來,馬蹄幾乎踏在紫陌身上。

    紫陌也不知是被嚇壞了,還是處變不驚,面容如同古井般平靜無波。

    馬上的少年笑嘻嘻地看著紫陌,似乎想聽她驚慌失措的尖叫。但迎上他的卻是一對如同冰雪般寒徹的眸子,他心裡一動,好美麗的眼睛。

    他下意識地打量著面前的女子,大概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潔白細緻得如同一朵雪蓮。

    他的神情開始變得認真起來,這就是那個即將成為他嫂子的女人嗎?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產生了想要佔有一件東西的慾望。面前這個女子,在見到她的瞬間就覺得她似是上天為他而降的,卻要成為他的嫂子。

    侍兒悄悄道:「這位是二皇子寧令哥!」

    紫陌福了福,下意識地迴避著少年漆黑明亮的雙眸,心中卻默默地記下他的名字:寧令哥!聽起來像是個小名,大概因為是二皇子的原因,便起了西夏人的名字,不像太子的名字如此冠冕堂皇。

    雖然低垂著頭,卻仍能感覺到那雙灼灼的目光,她莫名地有些耳熱心跳,卻忽然瞥見太子錦衣的一角。

    她心中暗生警惕,洛紫陌,你是太子妃,千萬不可心猿意馬!

    閽者喊道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太子妃回宮了!

    太子妃回宮了!

    「太子妃回宮了!」

    我的耳邊傳來古怪的叫聲,不用睜眼我也知道發出這種令人髮指聲音的必然是小紅。

    我歎了口氣,轉了個身,將頭深深地埋入枕頭之中。這個世界上最淒慘的事情莫過於每天晚上做相同的夢,在夢中身穿古裝,如同唱大戲一樣一絲不苟地坐在一輛不斷發出古怪味道的馬車裡,然後在黃沙之中走上一兩個月。

    這一兩個月走得如此真切,雖然可能這一覺只睡了六七個小時,但在夢中卻好像真的已經度過了一兩個月一樣。

    而比這更淒慘的大概就是每次夢醒的時候都會聽見小紅用尖銳而古怪的嗓音大喊:太子妃回宮了!

    一個人做夢並沒有什麼可怕,但如果夢境是千篇一律地在黃沙之中趕路,就算是在夢中也會被這夢再次催眠。人生最悲慘的事情莫過於此,如果這個夢能夠有一個結束的時間,我希望是立刻!

    「太子妃,快起床了,媽媽找你!」小紅尖聲在我耳邊大叫!

    她永遠是如此精力充沛,使她身邊的人也不得不像她一樣,如同一隻隨時準備轉起來的陀螺。

    我立刻從床上一躍而起,雖然我很想知道夢中的女子到了興慶以後發生了什麼事。從夢中看,她明顯私下懷春,與小叔子一見鍾情,只怕會上演叔嫂亂倫的傳統戲碼。但可惜的是,這個夢已經做了成百上千次,卻每一次都是在太子妃回宮的可怕叫聲中驚醒過來!

    我急急忙忙套上長可及地的洋裝,胡亂地梳理了幾下頭髮。

    這個地方的女孩子都是穿著這種長裙下擺大大的洋裝,這樣打扮的好處,一是顯得比穿旗袍的女孩子更加西化,二則是為了打起架來行動更加方便。

    不要小看這個地方的女孩,如果真的動起手,尋常的男子三五個也是近不得身的。

    還是先說一說我們這個組織。

    這是一個由不知是何方神聖出資開辦的殺手組織,裡面的准殺手清一色都是風華正茂的年輕女孩子。

    我當然也是其中一員。我的名字叫小紫,從七歲被媽媽從街上撿回來起,我每天的功課就是接受各種慘無人道的訓練。

    這其中包括武術課程、儀容課程、文化課程,等等。十年的光景,有人來有人去,來的女孩多是自街上撿來的孤兒,也有從人販子手裡買來的。去的則不知去向,有人猜測,大概是被賣去了妓院。

    提到那些失蹤的女孩子,未失蹤的女孩臉上便會現出曖昧的壞笑,我們只是一些自小被訓練起來的殺手,並不像小說家所想像的那樣充滿怨婦式的不滿情緒。如果沒有被媽媽撿回來,也許在十年以前我便已經死在街上了。

    媽媽經常說的一句話便是:人要知恩圖報!

    雖然女孩子們都是被她打大的,但卻真的沒有人恨她!這個世界本就是如此,她若是沒有目的,又何必收養這麼一大堆女孩子呢?

    我匆匆地向樓下大廳奔去,在離開房間時,瞥見掛在牆上的日曆紙:十月初九,諸事不宜!

    我心裡有一瞬間的恍惚,十月初九,那不是洛紫陌剛剛到達興慶的日子嗎?

    奇怪,明明夢中不曾提到當天的日期,我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來不及細想,從二樓的欄杆上一躍而下。

    大廳之中,媽媽一如既往地陰沉著臉,如同一尊雕像般正襟危坐。十年以來,她每天都用同樣的一副面容面對我們。但我知道,其實在這副面孔之後,她也有著一顆讓人感到溫暖的心。

    我撒嬌似地拉著她的手搖晃,說:「媽媽!找小紫有什麼事?」

    媽媽皺起眉頭,急急抽回手,指著身後的神位示意:「小紫,拜祖師!」

    我不敢造次,每當媽媽叫我們拜祖師的時候,通常就是有嚴重的事情要發生了。我乖乖地在祖師老媽媽面前上了三炷香,垂手站在媽媽身側。

    媽媽並不急著說話,反而幽幽地歎了口氣,怔了半晌才道:「小紫,你來了多久了?」

    我想也沒想便回答:「十年了!」

    媽媽點了點頭,「正好十年,十年前我便是十月初九那一天在街上撿到你的!」

    我有些吃驚:「媽媽還記得撿到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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