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時期的權謀遊戲 第96章 得一士而國興·文人與俠客 (2)
    聶政自知深入俠累的衛士之中刺殺俠累無法逃生,所以先不帶衛士,後毀容顏,其目的就在於既不連累嚴仲子,又不連累家人,可謂是義、孝兩全了。但聶政的姐姐也同聶政一樣,是一位非凡的女性。聶政的姐姐聶瑩,聽說有人刺殺韓國宰相,兇手身份不明,韓國無人知道,正暴屍於市,懸賞指認,就嗚咽著說道:「這恐怕是我弟弟吧?唉,嚴仲子就這樣來知遇我的弟弟!」立即動身前往韓國。來到街市上,看到死者果然是聶政,就拊屍痛哭,非常哀傷地說道:「這就是軹邑深井裡人們所說的聶政啊!」市上來往的行人都說:「這個人殘殺了我國的宰相,國王正懸賞千金查詢他的身份,夫人難道沒有聽說嗎?為什麼敢來相認呢?」聶瑩回答他們說:「我聽到了。我弟弟聶政當初之所以忍辱含垢,置身於市販之中,是因老母健在,我還沒有嫁人。如今老母已壽終,我已嫁夫,嚴仲子知遇我弟弟於困污之中,結為至交,對我們恩重如山。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士為知己者死啊!因為我還活在人世,所以我弟弟聶政自毀面目,使人無法辨認,這為的是怕連累我啊!我怎能夠因為害怕殺身之禍而埋沒了我弟弟的英名呢?」韓國市人大為震驚。於是,聶瑩連呼三聲:「天啊!」終因極度悲哀而死在聶政的身旁。

    晉、楚、齊、衛諸國的人聽到這件事,都感慨地說:「不僅聶政了不起,就連他的姐姐也是位節烈的女子啊!她不怕暴屍的危難,一定要奔走千里險路,來顯揚他的名字。不過,要是他知道姐姐也願死於韓國街市的話,也未必敢對嚴仲子以死相報了。嚴仲子也可以說是知人善任,竟能得到這樣的義士!」聶政之所以著名,不在於他刺殺了一個諸侯國的國相,而在於他圖報知己和決不連累別人的俠義精神。

    荊軻刺秦王的故事在中國歷史上是家喻戶曉的,其影響之大,甚至塑造了我們民族性格的某些側面。荊軻是衛國人,後來遷居燕國,燕人都叫他荊卿。荊軻其人好讀書擊劍,曾經上書衛君談論治國之術,也曾經邀游過許多國家,並經常與人論劍、鬥劍,但一直未遇知己。荊軻來到燕國,與一位叫高漸離的人結為知己。高漸離是一位殺狗之徒,善於敲擊一種叫築的樂器。兩個人經常在市肆之中飲酒,飲酒之時,高漸離擊築,荊軻高歌,歌罷又相對而哭,旁若無人。荊軻雖然游於酒徒市肆之中,但其人深沉好書,所結交者,都是賢能豪邁之輩。當時的人對他們都不理解,等他到了燕國,燕國的處士田光是個極有眼光的人,他待荊軻非常好,因為田光知道荊軻是一位胸有遠大抱負的人。

    不久,燕太子丹從秦國逃回燕國。原來,秦王政生於趙國,與太子丹十分友好。後來趙政(即以後的秦始皇)回到秦國,太子丹便到秦國去做人質,以表示秦、趙兩國交好。但趙政被立為秦王后,卻對太子丹很不好。太子丹十分氣憤,伺機逃回了燕國。接著,秦國又攻下了燕國西部鄰國的許多城池,直接威脅到燕國。太子丹想報仇,但國小勢弱,無能為力。這時,秦國的大將樊於期在秦國獲罪,逃到了燕國。秦王政就殺了他一家老小,並發了懸賞文書,追捕樊於期。太子丹收留並善待樊於期,太傅鞠武認為很危險,因為秦國早就想攻打燕國而找不到借口,一旦得知樊於期在燕,立刻就會發兵於燕。於是,鞠武建議把樊於期送到匈奴去。但太子丹認為樊於期困窘來投,決不能讓他斃命,堅持把他留在燕國,使得樊於期十分感動。

    鞠武見太子丹不肯趕走樊於期,就對太子丹說:「燕國有一位處士,叫做田光,十分深沉多智,何不讓他想想辦法呢?」太子丹就要鞠武把田光介紹給他。太子丹以晚輩和學生的禮節接待了田光。田光聽完太子丹介紹的情況,說:「您只聽說了我壯年時候的聲名,卻不知我現在已經老邁無用了。不過,我還是可以想想辦法,把您的事托付給荊卿。」太子丹在送田光出門時小聲說:「我告訴您的事,您給我談的話,都是國家機密,還望先生不要洩露。」田光聽了笑一笑,俯身答道:「好吧!」田光見了荊軻,對他說了太子丹的事,並希望他能去拜望太子丹。然後又對荊軻說:「我聽說,長者做事,不應使人懷疑。現在太子丹說『還望先生不要洩露』,那是懷疑我了。做事使人懷疑,非節俠也。」說完,他想以自殺來激荊軻,說:「希望你能馬上去拜訪太子丹,說我已經死了,好讓他知道我不會洩露秘密了。」說完自刎而死。

    荊軻馬上晉見太子丹,說了田光死的情形,太子丹大哭。兩人商議來商議去,覺得燕國根本不可能阻擋秦國的進攻,而現在秦國的大將王翦正在鄰國攻城略地。當今之計,似乎唯有刺殺秦王方可保住燕國,於是,荊軻答應了太子丹,願往刺殺秦王。

    太子丹給荊軻以優厚的待遇。太子每天都到荊軻那裡拜望,並不斷送以金錢美女給他。但過了一段,還不見荊軻有動身的意思,就問荊軻說:「現在秦將王翦馬上就要渡過易水了,那時就是我想長期侍奉您,也做不到了。」荊軻說:「就是您不說,我也正想找您呢!我這樣空手而去,秦王必不相信。如果能帶著樊於期的人頭和燕國最肥沃的督亢之地的地圖獻給秦王,他必定相信。我就可以趁機刺殺秦王了。」太子丹認為殺樊於期不義,不願照辦。

    荊軻就私自來見樊於期說:「秦王殺了您的全家,並懸以千金和萬戶侯的官職懸賞您的頭顱。我有一計,可為你報仇,就是借您的人頭一用,騙取秦王的信任,然後乘機刺殺他。」樊於期聽後,就自刎而死。

    太子丹聞訊,馳往大哭,但樊於期已死,也只好把他的頭顱用匣子封好。太子丹又準備好了督亢之地的地圖,交給荊軻。

    於是,荊軻就讓太子丹訪求天下最為鋒利的匕首,用百金買到了趙人徐夫人的匕首,讓工匠在匕首上淬上毒藥,用之試人,只要見血,人就立刻倒斃。荊軻又讓秦舞陽當副手。秦舞陽是燕國的勇士,十三歲就殺過人,燕人都不敢正視。這樣,一切準備齊全,可以出發了。

    荊軻想同一個人一起赴秦,但那人住得很遠,一時未能趕到,故誤了行期。太子丹以為荊軻變了主意,就對他說:「日子不多了,荊卿還有意入秦嗎?請讓我先把秦舞陽派去吧!」荊軻大怒道:「你催什麼!往而不返者,豎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我所以停留幾天的緣故,是想等一個人一同赴秦。今太子以為我走得太遲了,那馬上就辭別吧!」於是出發。

    太子以及賓客凡是知道此事的人,都穿上白衣服,來到易水邊送行。祭祀送行完畢,取道上路。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為高亢悲壯之音,送行的士人盡皆流淚。荊軻又上前高歌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歌罷,高漸離擊築又為羽聲,聲調慷慨。

    於是,荊軻上路,不再回頭。

    荊軻來到秦國,把匕首卷在地圖之中,進入宮中。他因獻上了樊於期的頭而得到了秦王的信任。荊軻就借秦王展看地圖之機從地圖中取出匕首,抓住秦王的袖子,欲刺秦王。秦王起身而逃,繞柱而走,最終拔出劍來,砍斷了荊軻的腿。荊軻見追不上秦王,便以匕首投擲,匕首撞在銅柱上,掉在地下。荊軻的身上被砍了八劍,自知不能成事了,便倚著柱子笑道:「我所以沒能刺殺秦王,是因為我想劫持秦王,想拿到秦王的契約以還報太子丹的緣故!」

    荊軻刺秦王的行動是失敗了,在今天看來這一行動也不一定具有進步的意義。但在當時卻被認為是正義的行動,尤其是荊軻重承諾、圖報答和以死酬知己的精神,更為後人稱讚不已。在春秋戰國時期,行刺之事屢有發生,為什麼只有專諸、荊軻、聶政一類人能夠名垂青史呢?其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評議】

    中國古代的俠客,尤其是春秋戰國時期的俠客,是一群具有強烈浪漫氣息的人。在禮崩樂壞、道德淪落、人心不古的亂世,他們背負著傳統的理想,幻想用自己手中之劍來拯救現實。在他們的身上,閃爍著耀眼的人格的光彩和理想的光芒。他們是一群縱橫於現實之中,而又超脫於現實之外的人。他們身上的許多特點,是今人所缺少並且渴望得到的。

    那麼,俠客何為?俠客與文人又是怎樣的關係呢?正所謂千古文人俠客夢,千古俠客夢桃源。如果我們能夠借助現代新武俠小說,及更能說明這一道理。

    在浩如煙海的新武俠小說中,金庸、梁羽生、古龍的作品是其傑出的代表,其中又以金庸小說最具文化意蘊。借傳奇表現傳統,是金庸小說的一大特點,也是一大創造。他的小說往往把俠客置於深厚的歷史文化背景上,亦幻亦真,亦史亦奇,把傳統俠客的文化品格凸顯無遺。

    縱觀金庸的十五部小說,融歷史與傳奇於一爐的共有六部,這六部小說中的一些俠客形象,足以說明俠客何為。《射鵰英雄傳》中的郭靖,木訥近仁,先是行俠仗義,後則助守襄陽,這位為國為民的「俠之大者」,實是一位民族英雄。但不論他的行動還是華山之下的苦思冥想以及最後同成吉思汗的辯論都一致表明,他想實現的正是儒家的「愛人」、「仁政」、「天下為公」的社會理想。《天龍八部》裡的千古大俠蕭峰,企望以死來消彌刀兵,使天下永得太平。《鹿鼎記》裡的天地會雖是一個政治組織,但其首領陳近南則是兼俠客、忠臣、民族英雄於一身的人物,更顯示出他以俠客的身份去實現道德、社會理想的企圖。

    《書劍恩仇錄》中的陳家洛,以書生的出身而成為草莽英雄的首領,自然打不破書生難成大事的歷史定律。但他的失敗及歸隱異域卻正使我們看到了他身上的理想成分。《倚天屠龍記》裡的張無忌,空為一教之主,空有絕世武功,空對明教有生死存亡之恩,只因為人太過誠實淳樸,只好為愛人畫眉窗下,把好端端的一個開國皇帝讓給了朱元璋。至於《碧血劍》,則更為特殊,袁承志自幼受一群忠烈之士的熏陶,滿以為可以殺昏君、報父仇,造出一個理想世界。哪知崇禎無道,李自成也非明君,失望之餘,只好歸隱海外。再加上《神雕俠侶》中的楊過和小龍女歸於玄寂,《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曲終人不見」,《連城訣》中的狄雲和水笙逃避深山,真是一部悲壯的俠客無奈奏鳴曲。

    原來千古俠客所做的竟是這樣一個桃源夢!不論是以「空負安邦志,遂吟去國行」的袁承志為代表的歸隱型俠客,還是以「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的郭靖為代表的死節型俠客,他們的共同願望,都是要拯民眾於水火,救生靈於塗炭,建立一個清平無爭、德化淳美、民與為樂的桃源世界。老子、莊子教民返璞歸真,孔子、孟子教人實現美政理想,俠客們與至聖先賢做的是同一件事,與千古文人學士追尋的是同一境界,只不過前者用「劍」,後者用「書」而已。

    建桃源世界,為理想獻身,原是真正的大俠精神。俠客的變異,因與世推移而無一定之規,且歷史上的俠客與人們觀念中的俠客也有差異。但這真正的大俠精神卻是一以貫之的。真正的大俠必定有此精神,只有具備了這種精神,才能成為真正的俠客。逞匹夫之力、血氣之勇而不計民生疾苦、不思國家民族者,至多算是好武之徒,永生不得進入大俠之列。

    然而,大俠的長劍雖利,終不能殺盡不平而除舊布新,更不能把處在痛苦輪迴中的傳統社會改造成永恆的桃源樂土。所以,他們死難殉節或歸隱山林就成為必然的結局,其志難遂,實在是每一位真正俠客的歷史宿命。道理很簡單,大俠的祈求是永無止境的,而現實社會的具體存在卻總是滯後的。大俠精神總是代表著破壞現實秩序的理想力量,總是希圖建造一個更完美的社會。歷代封建帝王多對遊俠採取禁絕或屠戮的政策,便是極好的註腳。其實大俠精神的意義也就在此,她把美好的圖景以極其有力的方式昭示給人們,使人們在最黑暗的歲月裡也不至於滅絕了真純的希望,在心靈的一隅保留著一塊永不凋零的常青綠地,這也是大俠精神的恆久魅力之所在。

    「亂世天教重俠游」,即使在所謂的清平之世,人們對大俠精神的渴望也是無處不在的,只是時隱時現罷了。在束縛太多的中國,人們欲想一展身心,學劍行俠恐怕不失為一條捷徑,即便行俠不成,亦可得到虛幻的滿足。據說李白學劍殺過人,陸游則終生是「虜血未染鍔」,至龔自珍的「一簫一劍平行意,負盡狂名十五年」,則純為抒情。至今天,人們在閱讀武俠小說中獲得了如醉如癡的滿足,也是渴求大俠精神的表現。不過,這已是一種最為無奈的方法了。

    文人自感無用而祈求俠客、創造俠客,俠客的長劍實在無法替文人開闢出一片淨土。文人做不成俠客夢,俠客做不成桃源夢。文人與俠客,實是一對孿生的難兄難弟,也正是這對患難兄弟的無數次殉難,才使漫長的中國歷史不至於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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