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時期的權謀遊戲 第86章 得一士而國興·報恩與復仇 (2)
    須臾,他們來到相府門前。相府中人望見范雎,驚愕不已,急忙迴避走開,須賈頗感驚奇。范雎對須賈道:「請您稍候,我先進入為您通報。」須賈在門外等候許久,不見范叔消息,便問守門人道:「范叔久入不出,不知是何原因,你們能為我召其出來嗎?」守門人喝道:「這裡哪有什麼范叔?」須賈道:「就是剛才為我駕車的那個人。」守門人喝斥道:「不得無禮!那是我們的宰相張先生。」須賈聞言,如夢方醒,嚇得戰慄不已,歎道:「今為范雎所欺,恐怕性命難保了!」只得脫袍肉袒,免冠徒跪,膝行而前,托付守門人入內通報。此時,范雎在眾多人等的簇擁下,坐在幃幕中,令人召須賈入見。

    須賈嚇得魂不附體,惶恐跪地,俯首膝行,入見范雎,口中連稱「死罪!死罪!」須賈說:「罪臣見識淺陋,不識達人,萬萬想不到您能自立青雲之上,罪臣從此不敢復讀天下之書,不敢參與天下之事。罪臣犯下入鑊該烹之罪,自願放逐到荒遠之地,任憑您來處置。」范雎問道:「你知道你有什麼罪嗎?」須賈趴在地下應道:「擢罪臣之發,以數罪臣之罪,尚猶未足。」范雎喝道:「汝罪有三:昔日你誣我私下通齊,在魏齊面前數譖於我,此其罪一;魏齊笞辱我,以致折齒斷肋,將我擲之於廁,你非但不加勸阻,反而火上加油,此其罪二;汝酒醉入廁,率眾人溺我,心何太忍,此其罪三。今日相逢,本該斷汝頭、瀝汝血、食汝肉,以報前仇。念你以綢袍相贈,尚有故人之情,故苟全汝命,釋汝歸魏。」言訖,揮之使去。從此開始,秦人才知張祿便是魏人范雎。

    范雎入宮將此事報告昭王。昭王應允魏國求和之願,令范雎打發須賈回去。須賈入辭范雎,范雎道:「故人一別,須以禮相送。」便大擺筵席,邀請各國使者都來赴宴。賓客紛紛來到,范雎以禮相待,杯觥交錯,鼓樂齊鳴。范雎待客良久,競不招呼須賈。須賈候於門外,又饑又渴,又羞又惱,又不敢離開。眾賓客飯至半酣,范雎才起身告眾賓客道:「今有魏使至此,亦是故人。」眾賓客起身答道:「丞相既有故人到來,我們應當以禮相待。」范雎道:「雖是故人,不當與諸公同席。」便喚須賈坐於堂下,令兩名黥刑罪犯把他夾坐在中間,又令左右捧出一盆餵馬料草及劣豆,拌合畢,使黥徒手捧以喂須賈,如同餵馬一般。須賈雖然憤恨,也不敢違抗,食畢,還得叩首謝恩。范雎怒目叱其道:「今苟全汝命,然魏齊辱我之仇,不可不報。為我言告魏王,速將魏齊頭送來。否則,我將親率秦兵攻滅大梁!」眾賓客得知范雎舊事,亦齊聲叱責須賈。須賈只得點頭答應。

    回到魏國後,須賈把這件事告訴了魏齊。魏齊驚恐萬狀,丟棄了相印,連夜逃往趙國,藏於平原君趙勝的家裡。昭王得知魏齊入趙,欲為范雎報仇。遂書信一封,派人送與平原君,假意說:「寡人聞君高義,願與君結為布衣之交,彼此平等,無拘無束,望君速速來秦。寡人與君暢飲十日。」平原君畏懼秦王,又認為昭王無欺,待人以誠,便入秦會見昭王。昭王盛情接待,與平原君暢飲數日,就要挾平原君說:「昔周文王得呂尚,待呂尚為太公;齊桓公欣逢管仲,以管仲為仲父;如今范先生亦可稱我的仲父。范先生的仇人魏齊匿於你的家裡,望您能派人攜其頭來,以洩范先生之恨。否則,就不能放您歸趙。」平原君說:「魏齊並不在臣邸,望大王明察。即使魏齊真在臣所,臣與魏齊為友,何忍出賣於秦。」昭王聞見他不肯答應,複寫信要挾趙王道:「大王之弟平原君在秦,范先生的仇人魏齊在平原君府邸,大王宜速派人攜魏齊之頭奉秦,否則,寡人將大舉秦兵伐趙,亦不令平原君出關返趙。」趙王得書,對群臣說:「寡人豈能為了他國逃亡的臣下而失趙國貴公子。」便派兵包圍平原君邸,索取魏齊。平原君賓客多與魏齊有舊,乘夜縱魏齊出逃。魏齊遂去投趙國宰相虞卿。虞卿料不能說服趙王,就解下相印,同魏齊逃往魏國大梁,欲通過信陵君魏無忌投奔楚國。信陵君得知此事,害怕秦國,拿不定主意,沒有接見虞卿,並問賓客道:「虞卿為人如何?」門客侯嬴在旁會答說:「人本來不易被人瞭解,瞭解人更不容易。當初虞卿穿著草鞋掮著傘會見趙王。第一次見面,趙王便賞賜白璧一雙,黃金百鎰。第二次見面,任命他為上卿。第三次見面,拜為宰相,賜萬戶侯。那時,天下人都爭著去瞭解他。魏齊迫於急難,投奔虞卿。虞卿輕視高官厚祿,丟棄相印,拋掉萬戶侯,同魏齊一起逃走。虞卿關心士人的命運,高於關心自己,如今前來投奔公子,公子卻問,『虞卿是怎樣的人?』果真是人本來不易瞭解,瞭解人更不容易呀!」信陵君聽罷,知侯嬴語意雙關,明白了他的意思,十分羞愧,忙命驅車去郊外迎接。這時,魏齊已知信陵君不肯接見,一怒之下,便拔劍自刎。虞卿來時,已經晚了。

    趙王聽說魏齊自剄,就派人割下魏齊頭顱,星夜送往秦國,昭王這才送平原君還趙。范雎見大仇已報,對昭王萬分感激,自此侍奉昭王更加勤謹。

    范雎為人十分重義,而且恩怨分明。做了秦國宰相以後,便散發家中財物,回報對他有恩而遭受過困苦的人。又曾朝見昭王說:「如果不是秦使王稽對大王的一片忠心,便不能將臣帶入秦國;如果不是大王的賢德聖明,便不能重用於我。如今,我官為宰相,爵入列侯,可功臣王稽至今官職卑微,於心不忍。」昭王因王稽舉薦范雎有功,遂命王稽為河東郡守。

    范雎又向昭王道:「昔臣布衣下賤,遭人陷害,幾乎斃命,如果不是鄭安平相救,不能苟存至今;非王稽,不能西入於秦,王稽已得大王封賞,願大王復加封鄭安平,以了臣報德之心。」昭王見范雎竭力保薦鄭安平,便又命鄭安平為將軍。

    范雎見昔日的恩仇已報,就更加竭力為昭王出謀劃策。遂使秦利施三川,以充宜陽;決羊腸之險,塞太行之道,斷三晉之途,破六國合縱抗秦之謀;棧道千里,通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范雎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就可以坐制天下諸侯,威震四方。范雎為人處事,史稱「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當罹難困厄,顛沛流離之時,賴人相助以延命。以後身為宰相,爵入列侯,不忘故人舊恩,崇尚高義,亦難能可貴。須賈譖陷范雎,終以一綢袍苟全性命;魏齊數辱范雎,雖東逃西躲,終以自剄告終。范雎可謂是恩怨分明。

    【評議】

    「丈夫第一關心事,受恩深處報恩時。」中國人不願在征服自然和社會中去顯示力量,個人的報恩與復仇就成了實現人生價值的重要途徑。通過「報」和「復」,把自己的力量沿著人倫關係傳輸過去,以獲得社會的認可,戴上道德的光環。恩怨皆了,死亦瞑目,這就是中國人的圓滿人生。

    投桃報李,以直報怨,是古訓;結草啣環,關羽釋曹,是古例。今人雖不公然提倡私相報恩與復仇,但人們在觀念深處還是允可的。1935年,施劍翹為報父仇刺殺孫芳,輿論多讚譽之辭,馮玉祥也嘉其孝義。施劍翹、楊維騫兄弟的獲釋,是極其耐人尋味的。

    中國人被天賦恩仇緊緊地捆綁著,報不盡的恩,贖不盡的罪。上代恩仇未了,下代恩仇又生,代代相傳。在恩仇中喘息掙扎,失去了青春與活力,也失去了光明與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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