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 第26章
    事情發生在不久之前,那時,不知天高地厚,沒有職業道德基準的趙勇,在把握大權的禿頭副社長的扶持下,寫了篇關於替郝志華搖旗吶喊的文章。當同事們因為這份報道而對他敬而遠之後,趙勇心裡的悔意就逐漸產生了。恰恰在這個時候,有個女孩從深圳到鳳山市來找趙勇。

    女孩的男友去世了還不到半年,她還沒有從憔悴中好轉起來。

    男友的椎骨上長了個腫瘤。

    他們都是外地來的打工人,沒有存款,無法支付昂貴的醫療費用。他們都是郝志華的丈夫那間工廠的員工,郝志華便跟他們取得了聯繫,「郝大姐愛心小屋」開始運轉,以病者的名義籌款。到底籌了多少錢,除了郝志華,大概無人知道,因為開戶賬號,用的是她的名字。女孩和她的男友,在日夜期盼中等來的只是區區幾千元。因為延誤病情,男孩去世了。男友去世後,女孩終於清醒過來,光自己打工的工廠,工友們捐的錢都超過一萬元,郝志華前後只拿了幾千元出來。女孩去找郝志華的丈夫,他推說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老婆的事,女孩直接去找郝志華,被轟了出來。女孩一氣之下,到公安局去報案。就在報案的那天晚上,女孩下夜班回宿舍的途中,被幾名大漢挾持到一間她不知道地址的小屋裡。她是被人打暈了了用汽車運走的,在小屋裡被反覆強暴……之後,女孩離開了鳳山市,直到有一天,當初的工友,打電話告訴她,郝志華又再在報紙上拋頭露面了……女孩專程從深圳坐了幾個小時汽車到鳳山市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當面告訴趙勇郝志華的真面目。

    趙勇花了三天時間去調查郝志華。到第三天的晚上,他守在郝志華家附近的時候,被兩名大漢「請」到了郝志華家裡。他手上的所有關於郝志華的資料,在他的眼皮底下全部被消毀,他的相機被「沒收」。他們還拍了趙勇的裸照以及他與職業妓女正在SM的相片,定格的鏡頭是,趙勇被像變態電影的鏡頭一樣被兩根繩子高高吊起,身上的皮鞭痕縱橫交錯……還不算,坐在太師椅上的郝志華還扔給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趙勇一沓相片,是他姐姐一家人生活起居的相片,還有他的外外甥女上學放學途中的相片……

    趙勇講完這段經歷,伏在方寧的床上無法抬頭號。

    「這樣的人,我們只能寄望老天來收她了。你放心趙勇,她會死得很難看的。」方寧說。趙勇說:「就是,現在我都不去想這事了。」趙勇的頭越壓越低,最後埋進方寧放在床上的手掌上。帶著體溫的淚水,裝滿了方寧的手掌。

    過了很久,趙勇抬起頭,用紅腫的眼睛望著方寧笑。

    方寧說:「你仰起頭的樣子真是帥呆了——不過可惜,你鼻子長得不夠筆直。」

    「你發神經了方姐,」趙勇連笑帶罵。他提議方寧坐他的摩托車去兜風。方寧拒絕:「你那破摩托車,坐上去就丟了半條性命,打死我也不敢坐了。」趙勇說:「你不是早就坐過了嗎?現在還說這樣的話,不厚道!」方寧說:「那天是喝了酒,膽氣壯。」

    「高大偉離婚了,你知道嗎?」趙勇問。

    「一會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方寧說。她讓趙勇先別說話,她要打個電話給宋飛。方寧實在是放心不下,剛剛聽了趙勇的遭遇,對宋飛的擔心又添了幾分。

    聽到方寧的聲音,宋飛像打了一支強心針,他很男了漢地聲稱,如果郝志華來找他的麻煩,他絕對不會手軟,肯定會把她和她的老巢整窩踹,讓她死無葬身之地云云。

    宋飛說話的口氣讓方寧大感意外,要知道,宋飛是律師,說出來的話卻像是黑社會老大。宋飛卻不管方寧的疑問,轉而關心起她的身體來。宋飛的意思是說,如果沒什麼事就回家,反正在醫院躺著也是躺,回家躺著也是躺。方寧沒好氣地說:「我就是要躺在醫院裡,死也要死在醫院裡,家裡那張床,你自己睡去吧,我是不會再用它了。」宋飛不好意思地說:「我換了張新床了,買的是你喜歡的西班牙床。」方寧罵道:「你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嗎?我呸!」

    宋飛的電話又打來了,告訴方寧,她兒子天天夜裡做夢都在叫媽媽。方寧罵道:「他想我你為什麼不帶他到醫院來看我?」宋飛說:「我告訴他,媽媽到埃塞俄比亞採訪去了……」「你才去埃塞俄比亞!」宋飛好脾氣地說:「沒辦法啊,我總不能說你假裝生病躺在醫院裡吧?我對所有打電話到家裡來找你的人都說你到埃塞俄比亞採訪去了,我父母那邊也是這樣交待的……」電話這頭,方寧忍不住哭了起來。

    「沒什麼事就回家吧。」宋飛說,「我保證,我這一輩子再也不犯那樣的低級錯誤了。」

    「再說吧。」方寧說。

    宋飛又說:「如果你真不想工作了,我養你。」

    方寧不肯再聽下去,掛斷了電話。

    方寧對趙勇說:「我想我兒子了,沒有見到他很久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變得更帥。」趙勇說:「想就回家去吧。你要回家,誰會攔你?」「我自己會攔自己——我想吃麥當勞了。」

    趙勇告訴方寧,他姐姐也離婚了,他姐夫得了一筆不小的補償金,終於同意離婚,並且沒有爭奪兒子的撫養權。方寧大感奇怪,沒想到趙勇姐姐趙莉莉跟禿頭是來真的。

    據趙勇說,禿頭現在差不多也像年輕的趙勇一樣是個月光族了,他的前妻出國前拿走他一大筆錢,他剩下的那點錢,大部分給了趙家姐姐的前夫,最後的那點錢,給了親愛的趙家姐姐作本錢,開了間甜品店……

    「那你現在見到你前姐夫不是有些尷尬?」方寧問。

    「見不著他了,他辭職到別處去開創新的事業去了。這是他跟禿頭談好的條件之一。」趙勇沒好氣地說。

    方寧沒想到趙勇也把副社長叫做禿頭。

    趙勇還告訴方寧,如果郝志華真敢找宋飛的麻煩,她可以找高大偉幫助。據他所知,高大偉是個人物,在鳳山市,無論哪方面的人,都會給他幾分薄面。

    方寧皺眉說:「是嗎,他這麼牛?怪不得他這麼花心,原來真是個有本事的人。」

    「還有一點,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好。」趙勇說。

    「說吧,跟姐說吧,現在已經沒什麼東西能傷害得到我了。」

    「事情跟高大偉有關,單位裡有流言,說高大偉離婚是因為你,你是第三者,是狐狸精。」說完,趙勇用手護頭,以防止方寧一巴掌拍過來。

    方寧對此表示了嗤之以鼻,說:「人人都說高大偉是個寶,我看也只是個花心老男人,如果我真要做狐狸精,幹嗎不跟你狐狸去跟他啊?我傻啊我?」

    26

    方寧終於回到報社上班了,她新的崗位是副刊部編輯。這新的職位,大概是趙勇在他的年邁的准姐夫那裡爭取回來的。禿頭為人刻薄,對下屬從不假以辭色,但對趙勇百般遷就。

    方寧除了正常的每週編三個版外,還要跟蹤報道鳳山日報社與某文學期刊合作搞的「新市民精短小說大賽」的進程,以及對部分優秀作品進行點評……在鳳山報社這個比較注重現實的文化單位裡,方寧是惟一加入到中國作協的人。早些年,方寧正式入行做做新聞之前,方寧的散文寫得很不錯,出過兩本散文集。想起寫散文的歲月,方寧心裡就有些發酸。不知從何時開始,優美的散文蛻變成乾巴巴的新聞稿件了……

    有一天,方寧閒下來後,專門去找高大偉,問他為什麼在自己生病期間不到醫院去探望探望。高大偉一哂,罵道:「裝病有什麼好探望的?」恰恰在這個時候,後勤有個小姑娘來找高大偉,聽到了這句話,抿嘴而笑。方寧一看情勢不對,報社裡的人都知道高大偉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連他都這樣說,若是傳出去,對自己大大的不利,於是便惡狠狠地罵:「高大偉,你真不是人,枉我把你當朋友看。沒病我住十幾天院做什麼,我錢燒得慌啊我?你腦子進水了!」說罷,摔門而去。

    向華通過手機短信,不時告訴方寧一些她的近況。向華現在在老家,住在大嫂家裡,看中醫,吃中藥。用向華自己的話來說,沒有更嚴重的情況,也不見得好轉,只是體重一日輕似一日。方寧對向華的病情如何,已經有些麻木了。

    近期,方寧對自己的身體的敏感,卻又空前地高漲起來。國慶前,報社組織的每半年一次的體檢,報告出來後,讓方寧憂慮了好多天。體檢的時候,方寧還因為頭暈問題在留院觀察,得到消息後,比誰都積極地去做完了全部的檢查。檢查的結果是,除了肺部有個不算小的陰影外,各頂指標都在正常值之內。我是健康的,方寧每天都這樣安慰自己。

    這肺部的問題,存在已經很多年了,以前的醫生的說法是方寧小時患過肺結核留下的,可以置之不理。可是,現在這個被許多個醫生斷言「置之不理」的陰影,把方寧折騰得夢魘連連,她想,這陰影會不會是因為長期吸入宋飛的二手煙造成的呢?就算認識宋飛之前就有了陰影,但誰敢保證這該死的二手煙會不會讓面積擴大了呢?

    國慶假期剛剛結束的那天,方寧一上班就收到一束大大的鮮花,鮮花中間插著一張小紙片:原諒我的無知吧,你打我也可以,罵我也可以,讓我請吃飯也可以,但是請你不要假裝生氣不理我。沒有落款。方寧知道是高大偉送的,心裡那點氣消了,罰他請吃頓豪華的晚餐是有必要的。

    餐廳是方寧指定的,這些年來,她和宋飛在這間餐廳裡留下太多足跡,留下太多美好的回憶,以至方寧只要遇到人數不多的聚餐,首選的就是這間名為「都市情懷」的西餐廳。

    但是這次,方寧選錯地方了。她為自己所謂的懷舊與浪漫,付出了可笑代價。

    下班前,方寧突然想起,向華差不多有十天沒有發短信給自己了,怕她有什麼事,就發了短信過去,半天也沒見回,乾脆打電話過去,關機。方寧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跟高大偉吃飯正吃到一半的時候,方寧的手機響了,是梁素聞打來的,她告訴方寧,向華去世了,是在10月1日,國慶節那天。當時何家的人怕這個消息會影響方寧假期的心情,就沒有告訴她,這是向華的意思。梁素聞還說,她在老家呆一段時間以後,就回鳳山市,具體的時間還沒有確定下來,到時候她會到報社來找方寧,因為向華臨終前有很重要的東西要她親手交給方寧。

    掐斷電話後,方寧半天說不出話來。雖說,死亡是向華最好的解脫,但聽到一個自己試圖想挽救她性命的人真的去了,傷感還是無法自控。

    那朵剛才進餐廳前,高大偉從賣花小男孩手上買來送給方寧的玫瑰花,孤獨地躺在桌子一角。方寧突然換了副玩世不恭的口吻說:「你猜,要是我老公,就是那個姓宋的無良律師,知道了你今天早上才送了一束深色玫瑰給我,現在又送了這朵營養不良的,而且還在這樣一個曖昧的地方吃西餐、喝紅酒,他會怎麼做?」

    「怎麼做?我猜不到,我一般只猜女人的心思。」

    方寧嗔罵道:「稀罕!嘴臉!」

    高大偉委屈地分辯:「就是猜不到的嘛,人家又不喜歡硬來。」

    方寧低頭玩弄碟子上的小勺子,用低沉的聲音說:「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惟一會做的是一刀殺你——卡嚓一聲,把你捅死,還會把你的脖子擰成一股繩,然後他自殺,留下我一個人在這世上來承擔所有的罪孽和苦難。」

    高大偉伸手在方寧的額頭試了試說:「你又沒有發燒,怎麼滿嘴的胡話?」

    方寧用憂傷的聲音說:「我最近在思考,當一個人活得非常不如意時,正好生一場大病,在病中體體面面地死去,是最大的幸運。」

    「神經病!」高大偉罵,「你又何苦沒事找事來折磨自己?得了神經病一時半刻又不會死,你怎麼總是喜歡把自己往神經病那裡推?」

    方寧說:「誰會這麼變態喜歡折磨自己呢?我只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比如,人為什麼要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活著,受教育,教育別人,真正的的意義的又是什麼?人所追求的,除了慾望之外,還能有些什麼?」

    「別這樣。」好色的高大偉順勢握住方寧放在餐桌上的無助的小手,「這些問題太複雜了,你我都當自己是白癡好了。這些問題想得多了,會變白癡的,有研究表明,神經錯亂的人中,比例最高的是哲學家,因為他們總是像你這樣喜歡思考人類的終極問題,總是想著法子跟自己較勁……」

    「終於結束了,向華也死了,一了百了。」方寧說。

    靜靜的音樂如行雲流水、不知深刻為何物地繼續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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