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韓仰天抒發了自己的鬱悶後，發現面前已沒了陳夢的人影。他歎了一口氣，只得趕快往回趕，跟鄭奇匯報。今天輸了，而且輸在最後臨門一腳，前面的調研白做了，不知道會被怎麼罵一頓。
找到這份工作不容易，尤其是艾潔這樣的企業。可是要好好珍惜啊！不然又回到以前東一頓西一頓，四處找工作四處討飯吃的地步。更不要說買房買車結婚生孩子這樣偉大的夢想了。
「銷售，掙錢，買房買車娶老婆。我偉大的夢想啊！那個女人，跑得真快，我還沒有罵你呢。我跟你有仇，我記住你了！」
小韓騎著摩托車，厚著臉皮回長沙。鄭奇在北京總部開會，不在長沙，小韓一路開車，一路猶豫是否要電話匯報。
摩托車一路奔往長沙，與陳夢一個方向。
陳夢正在筆記本上作著記錄，車突然一個急剎，頭碰到了前面的座椅背上。
「不好意思，小姐。前面出車禍了，堵住走不動了。」
「啊？」陳夢一看表，離下班只有一個小時了。
下車往前看去，堵了長長一串，看不到頭。
「不要看了，小姐。肯定堵到隧道那頭了。沒有兩個小時，通不了。」
「啊！」陳夢感覺要倒下了。
突然，遠遠地聽到摩托車的聲音，陳夢心想有救了。
小韓還是決定馬上給鄭奇打電話匯報。
「聽不見，你給我把車停住慢慢說。」鄭奇在電話裡面喊。
於是小韓拐了一個彎，停住，慢慢向鄭奇匯報。
摩托車的聲音突然沒了，陳夢向後張望，模模糊糊看到遠處一輛摩托車停住了。
要命，汽車堵住了，摩托車是可以走的啊！
真是要命！前面堵住，等車通要兩個小時！
等後面的摩托車吧，不知道那車還走不走。
如果現在往回跑，跑到摩托車那裡，估計等她跑到那兒，也得半小時了。剩下半小時，摩托車是絕對趕不到公司的。
上天不得，入地不能，唯有祈禱。
義父一輩子較勁，現在還要拉上她。
她能拯救淨潔嗎？
她連自己都拯救不了！
這或許就是命。
陳夢不住地往後打量，那輛摩托車沒有要啟動的樣子。
小韓從後視鏡看到了自己的臉。很帥吧，這張臉！
「你呀，什麼都沒有，就是這臉皮夠厚。」這是進公司面試的時候，鄭奇給他的評語。
鄭奇給了他一個工作機會，同時，也給他下達了兩個命令。
「第一，把你肩膀上那個文身給我去了；第二，不管你做小混混多久，臉皮有多厚，你給我記著，必須對我老老實實，有什麼事情及時匯報。如果被我發現有一次瞞我、騙我，就給我在這個地方簽字。」
鄭奇將一張寫好的辭職申請書放在小韓的桌面上，上面連辭職的理由都寫好了，只等簽字寫日期。
從此那張紙就擺在了小韓辦公桌的最顯眼處，成了他的一個緊箍咒。
小韓在來艾潔工作之前，是城市裡一個小混混，長沙話叫「打流」。混跡於街頭巷尾，踏著一雙破拖鞋，穿著一件背心，瘦瘦的胳膊上偏要文一隻「老虎」。抽煙喝酒泡吧把妹，該干的都幹過了，卻沒混出啥名堂。
可惜，這年頭混混要成功，也要靠背景，還要心黑手狠皮厚。小韓中專畢業，找不到工作，無奈只好混跡街頭，見證了不少現代社會混混江湖史。可惜他一無背景，二不能心黑手狠，耍耍無賴，厚著臉皮倒是唯一長項。
招聘小韓的事情，很快報到胡一那裡，胡一很奇怪，他正想在新一屆的管理培訓生裡找一個潛質好的，發到湖南跟鄭奇學習，也正好鍛煉一下鄭奇對下屬的管理培訓能力。
「找一個混混，你想開艾潔之先河啊？」胡一曾經制定過業務員招聘流程與標準。「發現與解決問題的能力如何？吃苦耐勞的能力如何？積極與堅持不懈的能力如何？學歷如何？行業經驗如何？學習與KA（大客戶，指家樂福之類的大超市賣場）管理的執行能力如何？」這些，都是業務員面試必須考量到的因素，胡一到艾潔後，首先就是推動制度化、流程化。
營銷首先是在總部解決，銷售人員只是執行。
賣得好不好，首先是總部的問題：品牌、產品定位、價格、營銷政策等等，只要這些合理，就絕對賣得好。
如何賣，也是總部應該解決的問題，給銷售組織提供銷售流程、銷售標準及培訓。
銷售人員只是執行。
這些都是他的理念，他要的就是執行、執行。在執行的理念下，再來創新。
在他的理念裡，沒有銷售英雄。
「沒有英雄！」這是他的營銷口號。
可惜，湖南的戰局，最終還是要一個英雄來終結。結果也證明，即便在胡一組織化營銷的體系裡，鄭奇還是冒了出來。
鄭奇總能在發揮主觀能動性的地方積極應對。
鄭奇總是能在組織沒有管到的地方創新出奇。
發展下去，鄭奇創新得越來越多，而胡一也就管得越來越厲害。
矯枉擔心過正，組織鼓勵創新。但胡一擔心，鄭奇在創新這條路上可能會偏離組織的方向，最後成為獨戰英雄。
銷售的最終，都是組織營銷！現在絕不是個人單槍匹馬闖天下的時代。
所以，面對鄭奇，胡一總是強調組織流程與標準。
「沒有一項及格！」鄭奇對小韓的情況實話實說。
不過，鄭奇很快又反過來問了胡一一個問題，胡一也難以回答。
「你招聘培養了幾批管理培訓生，幾十個人，最終有幾個成功了？他們到底在哪裡差了火候？」胡一按照流程招聘出來的培訓生，除了鄭奇外，倒真的很難有成大才的。不單單是在艾潔，胡一知道，流程制度強的公司裡，都碰到這個問題。
「我從管理培訓生走過來的，我知道。」鄭奇說，「有句老話，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些從大學裡走出來的所謂高材生，心高氣傲、好高騖遠之輩居多。都幻想著一步登天，誰會願意放下身段，到髒亂差的批發市場裡陪客戶，提著包，掖著自尊，拿著樣品一條街一條街、一家店一家店地上門推銷？這些人面皮薄，被店主拒絕幾次後，都不願意去了。實習也成了應付，基本功都不紮實。根據公司培養流程，提拔倒很快，但那是揠苗助長，在城市經理一級就死掉大半，不要說能走到省級。差的就是敢捨得一身剮的勇氣。這個混混可以！」
「你的意思是，我們以後不從高校裡招聘，全找這些混混？」胡一站在組織的立場，問題自然有高度。
「不，我的意思是，找一條鮎魚放在我們的組織裡。」
「能管得住嗎？」胡一倒也願意試試「鮎魚效應」。
「我有辦法。」
他的辦法就是放在桌面上的那份「辭職書」。
混混的江湖其實就是謊言江湖。
吹牛皮，說大話，耍無賴，欺軟怕硬，空言勒索等等，都跟謊言有關係。
要收拾混混的第一奧義：防謊言！
追究起來，謊言的背後，其實是害怕。
小韓上初中，家裡窮，連學費都交不起，更不用說零花錢。小時候的小韓一點兒都不怕肚子餓，因為早餓慣了。可是他克服不了眼睛餓。
因為艷羨同學們的新衣服、新書包，滿堆的零食，他開始從家裡偷東西賣，開始跟在有錢同學的屁股後面說好話討賞錢，開始騙搶小同學，開始賭博……
他的學業生涯一直堅持到中專畢業，畢業後學修車，但因受不了修車的辛苦，他開始換工作，直到把自己換到了混混市場上。
有一天，駝著背的媽媽在街頭找到他，從一層一層衣服底下，翻出用陳舊褪色的手巾包著的一把零錢，說爸爸死得早，媽媽無能，這是給他積下的最後一點錢。媽媽癌症纏身，只有等死，唯一希望就是將這筆錢交給兒子，希望兒子能好好成人，找個媳婦，媽媽死也甘心。
連幾個混混兄弟都淒然動容，小韓卻擔心沒面子，吼著要媽媽滾。媽媽一把眼淚，轉身才流。小韓直接被幾個混混兄弟揍翻在地。
混混也是人，不是畜生！
這是小韓兄弟們的信條。
將媽媽送回老家，小韓將那包錢放在了媽媽的枕頭下，對媽媽許下諾言，「我要買房買車結婚，您一定要堅持住，等著這一天！」
他說完便要走，卻被媽媽叫住。
「把你的手放在桌上！」小韓狐疑地伸開右手，放在桌上。媽媽卻顫動著身子，從廚房拿出菜刀，向他走來。他終於明白，這是承諾的代價，在刀快落下的時候，抽走了右手……
不過，他將左手伸了過去。
左手小指頭掉在了地上。
媽媽用手巾包起砍斷的小指頭，和那包零錢一起，放在了枕頭下。
「您一定要等到那一天！」小韓忍著痛，離開了家。
「其實我已經等到了，不用再等了。」媽媽等他轉身後，悄然瞑目。
小韓拉起兄弟們，舉起左手，宣告他的誓言。
兄弟們轟然響應：買房買車娶老婆！
然後大家在巷子裡，豎起關二爺的神像，插起幾支煙，跪拜，大聲宣誓「買房買車娶老婆」！
幾個大腹便便，踱著官步的人路過，看到這一幕，扔下一句評語：
「真他媽搞笑！」
兄弟們面面相覷，咬牙切齒，眼見就要沮喪洩氣。
「我們絕不做社會的笑料，買房買車娶老婆！」小韓舉起左手喊道。
「不做社會的笑料，買房買車娶老婆！」
兄弟們更大聲地發誓。
現實用冰冷回報了他們的熱情。
一次次面試，小韓他們被一次次拒絕。
包括，鄭奇，也曾拒絕過小韓。
「你為什麼要做銷售？」
「聽說銷售能掙錢，我要買房買車娶老婆！」
鄭奇愣了好久，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回答。有人說做銷售是為了學習鍛煉，有人說是為了興趣愛好，有人說喜歡與人打交道，也有人誇張地說喜歡、愛上了艾潔這家公司……
誰不是為了掙錢？
可誰又不是為自己掙錢的私心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裝裱門面。
這就是社會！
社會有社會的規則，沒有明文規定，有人稱之為「潛規則」。
潛規則容不得這樣的直白與赤裸。
所以，鄭奇只好請他出去了。
小韓在門口想了很久，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
悄悄趴在門口偷聽別人的回答，文員來趕也不走。
等下一個出來的時候，他又跑進去。
「我知道我做銷售是為了什麼了，我男朋友是做銷售的，給我講了很多銷售人員的故事，每個故事都那麼精彩，每個故事裡的主角都那麼光彩奪目、魅力動人。所以，我愛上了銷售……」
鄭奇差點一口茶噴出嘴，剛才出去的是一位女生，要偷聽也麻煩改改詞。
「我們對GAY（同性戀），不大感興趣。」
「改（小韓把GAY聽成『改』）！我沒改啊，一個字都沒改啊！」小韓納悶地出了門，想了一陣又偷聽。
……
「我大學學的是營銷……」
「你不是中專嗎？」
……
「我以前在寶潔公司……」
「什麼？」
……
「我愛艾潔……」
「出去！」
……
「……」還沒張口。
「出去。」鄭奇說得都沒有力氣了。
……
一天面試結束，文員進來幫忙收拾材料，對鄭奇說，那個人還在門口，要不要找保安趕他走。
「還在？我今天拒絕他多少次了？」
「沒數，差不多20次了吧。」
「叫他進來。」
小韓一臉驚喜地跑進來，很期待地望著他。
「出去！」
「啊……」小韓又走出門口。
文員嘻嘻地笑：「老大你故意耍他啊！」
「幫我倒杯茶，我還要坐一下。」鄭奇才沒有興趣去耍他。鄭奇既佩服他不怕失敗的毅力，又無奈他每次失敗都不總結經驗教訓。這次叫他進來，他仍然沒有想好能說什麼。
「可是下班了呀！」
「不要趕他走，隨他在門口，你們可以先下班。」
文員好奇地離開，一會兒，整個公司的人都下班走光了。
只剩下鄭奇坐在裡面喝茶，小韓在門口苦想。
夜幕很快降臨，小韓在門口快睡著了，鄭奇還在裡面看書上網。
不知道過了多久。
終於，小韓推門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