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哪裡 第29章 賈樟柯:勇敢地走過去,幸福就在那裡
    生於1970年代。

    導演、編劇。

    他的作品充滿了對生命的真實關注。與批判主義相比,賈樟柯的作品更為沉靜和紀實,從不做單純的道德判斷。與都市主義相比,賈樟柯從不故弄玄虛,更專注於人物和生活的細節。他擅長用自己獨特的方式講述記憶中的故事,在冷酷的現實中保持著一種暖暖的基調。他對自己作品的評價是:「我想用電影去關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緩慢的時光流程中,感覺每個平淡的生命的喜悅或沉重。」對於尋找幸福,賈樟柯有著他的見解。他說:「我的很多電影都是日本導演北野武投資的,他拍了一條廣告,並非常得意於該廣告的廣告詞:『幸福在那兒,你不走過去,它不會向你走過來。』我很贊同這句話,機會在那裡,給你生活帶來改變的人與事在那裡,如果你沒勇氣走過去,那麼幸福是不會向你招手的。」

    縣城給了我青春生命的體驗

    我的青春是在一個小縣城裡度過的。那時候沒有什麼理想,也沒有什麼比較明確的目標,就是每天把日子過下來。因為對孩子來說日子每天都是新的。我過去重要的生命經驗都是縣城給我的。

    縣城街頭是我最喜歡去的地方,去那就是去看人。一部分是鄉下進城買東西的農民,一部分是到縣城來賣貨或者聯繫工作的城裡人。所以縣城街頭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每天都能看到各種各樣的外地人。那時候的縣城長途汽車站是孩子們愛去的地方,站在那兒就能看到異鄉人。異鄉人的確跟我們有些不一樣。比如冬天要下雪的時候,有人穿著拖鞋就來了。一看就是南方過來辦事情的,他們不曉得北方有多冷。我們都很奇怪,他們怎麼不怕冷。

    我們還去縣城裡一些很神秘的地方,比如說一些古寺古廟。現在的孩子也還有這個習慣,我前段時間看雜誌,聽說北京有一幫孩子專門去荒樓探險。我們那時候也是去縣城裡一些遺留下來的老建築裡探險。我愛去的有兩個地方,一個是天主教堂。天主教堂是晚清時建的,後來成了縣招待所,後來又變成了縣體委乒乓球訓練室。但整體的建築結構,包括裡面那些彩色玻璃還保留著。另一個我們喜歡去的是關帝廟。這些地方一般都人跡罕至,一般人都不去,但是小孩子們會去。有時候能撿到一個小瓦片,或者別的什麼新奇的東西。另外我還喜歡去造紙廠。造紙廠有一些切割下來的碎紙片、碎紙條,我們一拎一大把,拿回去畫畫和寫東西。那個時候沒有遊戲廳,也沒有什麼體育設施。能玩的就是這些東西。

    每個時代的青春都是一樣的

    我覺得我們這一代人的青春和20世紀五六十年代,甚至現在年輕人的青春其實沒有什麼本質的不同。如果真要去總結的話,我的答案是不管什麼時代的青春,都是一樣的。

    青春伴隨著我們的萌動,伴隨著對這個世界的瞭解,伴隨著對自己身體的瞭解,慢慢開始有性的意識。每一段青春都是非常一致的,而且每一段青春都有一個特點,就是我們不懂這是青春。所有人都沒有經驗,青春就是沒有經驗。童年有爸爸媽媽呵護你,只不過有的貧窮有的富有,有的現代有的落後。只有青春帶來一致性,那就是我們都已成長但卻沒有經驗。我們要逐漸地瞭解這個世界的本質,逐漸地瞭解人際關係,逐漸地瞭解自己。哪怕我們閱讀、學習也是沒有用的,我們必須去經歷。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今天看20世紀20年代、30年代的電影,對那其中的青春還能感同身受。因為青春並不因時代不一樣而不同,它太一樣了。這也是我為什麼一直努力去反映那些世俗的、普通的生活,從每個平淡的生命緩慢流逝的時光中去尋找喜悅和幸福。我希望在我的電影裡大家都能夠看到自己。

    過你喜歡的青春

    我在上學時興趣非常廣泛。當時真的沒想過將來要做什麼,比如,喜歡寫詩,但沒有想過我要當詩人,寫來好玩而已;喜歡跳舞,也沒有說過我要變成舞蹈演員。沒有任何的想法。

    那時候寫詩很流行,大家都在寫,古詩也寫,七言絕句也模仿著寫。然後讀詩也很雜很亂。那種革命文藝裡面的詩歌在讀,田間詩人的詩也看,普希金的也讀,北島、顧城的也讀。小孩子都沒有什麼判斷力,看什麼都覺得有意思。但是看多了比較下來,還是對朦朧詩最有一種親近感。由讀詩到寫詩有一個過程。到中學的時候詩的流行有了一個高潮,我們同學組成了詩社。那時候我很活躍,是詩社成員,當然還是沒有想過要當詩人。

    那時候還流行霹靂舞,第一次看霹靂舞是在美國電影裡。我後來問過很多美國電影界的人,我說我以前看過一個電影叫《霹靂舞》,你們知不知道,然後就給他們講劇情。對於我來說,這部影片太讓我激動了,我看了七八遍。那個舞蹈本身,就是讓青春期的熱血有一個奔放的機會。可能是因為我小時候有學武術的基礎,所以看完七遍後基本重要的動作都學會了,跳得有模有樣了。縣城文化資訊肯定要滯後一點,但是有錄像廳。錄像廳有好多那種節目。我記得有一個東北霹靂舞大賽的錄像帶,我用錄像機看,把它放慢而且反覆地看。經過這個之後,我的舞技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之後就可以演出了。從我們老家一直演到陝西,在鄉里面算小有名氣。出去演出就冒充是深圳來的,因為感覺深圳電聲霹靂舞之類的挺時髦的。

    叛逆的青春也很美

    我在中學階段不但是文藝青年,還是個時髦青年。有一年國慶晚會,電視裡面播放齊秦的音樂電視—《大約在冬季》。齊秦那時候留很長的頭髮,我覺得好有意思,他好像跟周圍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我覺得每個少年都會有小小的反叛心理。我自己也留頭髮,上高中的時候我頭髮很長。當時我們那校長的教育理念很有趣,他鼓勵學生自由發展。我們每天上5節課,上午上4節課,下午上1節課。之後隨便你踢足球還是去圖書館學習。那時候我可以特立獨行,這跟20世紀80年代改革的大氣氛有關係。所以我的長頭髮,學校老師雖然有很多看不慣,但他們不會把這個排斥為異端。孩子青春期犯這個病那就讓他犯吧,也不是什麼毛病。我非常感謝我的中學,它鼓勵你反叛,鼓勵你特立獨行,鼓勵你嘗試,鼓勵你做一個有個性的人。日後我選擇獨立表達都跟這個成長氛圍分不開,我的那些價值觀都是青春成長期奠定下來的。

    尋找青春的目標

    我曾經說過,年輕人的思想總是流動的。在礦區你想去縣城,到縣城想去大城市,到北京想去紐約,到紐約又感覺想回來,沒有一個最終的落腳點。但在這個流動的過程中有些人會找到適合的地方,就能實現自我。每一個人的青春都是非常一致的,而每一個人的青春又都有各自的特點。我們不懂這是青春,沒有經驗。於是,就有了各種各樣的命運選擇,而所有對命運的選擇都是青春期的一種分化。

    20世紀80年代社會上流行經商。我高三的一個同學,有一天拿了兩萬塊錢回來,是他倒賣鋼材賺的錢。在80年代兩萬塊錢可是個大數目。我們班上三十多個男生,基本有一半是做生意的。他們有的沒有上大學就直接去開礦,也有的人在天津上大學,上完直接在天津做煤炭的轉口生意。那時候大多數同學的興趣都在經商上面,而且有很多人的確非常成功,現在都身價過億。

    我當時也想去經商,而且我家裡面條件比較好,有很多經商的機會,但是我父親不同意。我父親說,你必須念大學,別胡思亂想。我學習又不太好,我父親就說,你去太原學畫。為什麼學畫畫?學畫對文化課要求低,而且也不用考數學。這樣我就去了太原。去太原學畫不是一個人生目標,只是為了完成父親的一個心願。所以當時整個人生處於一個完全沒有目標的狀態裡面。

    但是看了電影《黃土地》後,我覺得我終於找到了一個自己想做的事情。當然前面有很多年的鋪墊,就是我是一個文藝青年。直到現在人們一直問我:「電影對你意味著什麼,或者說電影在你生命裡佔什麼位置?」它對我來說是我個人的一個出路。就是人生這麼一天天過下去,你得有個事情讓你樂此不疲,讓你能夠一直做下去一直有快樂。所以我感謝電影。自從20歲的時候喜歡上電影,我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很有目標。

    幸福就像是鐵路線

    這種頓悟式的改變跟我年輕時的一段經歷有關。我學自行車比較慢。因為是騎父親二八加重的那種自行車,我夠不著座位,所以一開始學,都是把腿從三角形的主梁裡伸過去。我讀初一那年,8月15日學會了這種騎法。我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呢?因為8月15日是我媽媽的生日。第二年8月15日我長大了,就學會坐在座位上騎了。我學會坐在座位上騎後,就愛跟一幫孩子一起騎到另一個縣城裡去等火車。等半天就為了看火車一眼。看到火車挺激動的,因為一個龐然大物就那麼滾滾而來。而且鐵路線遠遠地超出我們的視力範圍,我們不知道它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它帶給我們的,一個是它的力量感,一個是它的神秘感。所以這個火車的意象也一直出現在我的電影裡面。變成一個代表遠方、代表希望的物體。

    對於幸福的追求,其實就像是鐵路線,你必須選擇一條道路,堅持走下去,才會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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