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不道德
新聞系的新生常被要求回答這樣一道問題：如果你是一名記者，看見一個人正在自焚。這時你應該立即拍照、寫報道、匯報給報社呢？還是就應該馬上去救他？
回答「去救他」的人，會得到老師的讚許：你是個好人。回答先拍照、寫報道的人同樣也會得到老師的讚許：你是名好記者。
一邊是為人處世的道德，一邊是以職業利益為最高目標的道德。前者可以幫你成為一個好人，後者則可以幫你成為一個成功的人。
有個開飯店的朋友曾經非常詳盡地描述他幹掉週遭兩家競爭對手的前後經過：如何把人家的主廚挖過來；如果向稅務、衛生部門告發他們的不守規矩，如果安插親信「光臨」敵店，把事先準備好的死蒼蠅放進碗裡，然後當眾大鬧。活生生一部惡人史。不過這些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的招數，到了餐飲企業家的嘴裡，就成為「有效的競爭手段」。
誰讓你沒本事留住主廚呢？誰讓你的的確確有稅務或衛生方面的問題呢？至於那只死蒼蠅，誰讓你沒證據證明它不是你們店裡的呢？
弱肉強食。既然對於別人的挑釁毫無抵抗能力，那就請乖乖地走路吧。
在對不夠有道德，卻又沒有違法人的人缺乏制約的前提下，現在的人更樂意把法律當作唯一的制約，而不再去遵循要求更加苛刻的道德。因此有人可以大言不慚地說出：自己的人脈如何如何廣，遇到事情後如何如何搞得定，有特權的朋友如何如何遞來獨家的消息，自己如何如何利用這獨家的消息搶佔了先機……
自由競爭嘛。既然人脈沒有人家廣，手段不比人家狠，消息沒有人家快，不認輸還能怎樣？
可惜再沒有人會替輸了的人打報不平：他從不挖別人的牆角，他從不會惡意告別人黑狀，更不會做出拿死蒼蠅陷害別人的缺德的事。
成王敗寇，輸了就是一無是處。「他是個好人」，聽起來就像「他是個白癡」一樣讓人不舒服。
不過手段可以狠毒，信用卻不可馬虎。畢竟生意圈裡人言可畏，一旦出現信用危機，生意便不再好做。這大概是職業領域非常高尚的道德標準了。
與公司演「君臣一家」的戲
我一直希望各種各樣的關係來得越簡單越好。
比如：僱傭與被僱傭。一個是高官厚祿，買你文武，一個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貨銀兩清，再不相欠。
偏偏有的公司死要面子，拚命拿塊遮羞布來模糊視線，試圖上演一出「君臣一家親」的喜劇。讓你受了剝削還得感激涕零。
典型的例子是員工生日。進公司之日起，除了交代戶口簿上的親屬明細外，還得上交生辰八字，以供公司遮羞之用。員工生日時，也是公司表演的大好時機。蛋糕一擺，蠟燭一點，生日歌一響，掌聲一起，上上下下就又和好如初，之前的種種怨氣頓時清零，重新計算。
識相的公司會選在下午茶時搞搞這種儀式。反正不侵犯私人時間，做為群眾演員，客串參演一下，也就算了。最討厭的是公司在晚上宴請，和情人的浪漫晚宴被迫讓路，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有個公司大搞聖誕午餐，幾個員工沒來，老闆竟當場大發雷霆：「平時你們叫嚷著增加福利，現在有了福利，又都不來，什麼意思嘛！」原來餐費已提前付掉，就算有人缺席，費用一分不少花。花大價錢演的一齣戲，觀眾卻不賞光，怪不得老闆要跳腳了。
還有的公司更離譜。好不容易撥公款請一頓飯吃，老闆還要活活添上一句：「多吃點，然後好好幹！」聽上去像餵豬一樣：「好好吃，快長肉。」
這樣的蛋糕，這樣的飯局，吃下去比不吃還累啊。
可是，一旦公司真的擺出一付「我買你賣」的架勢，一點溫情也不搞時，也同樣讓人很不舒服。有個吃慣了公司生日蛋糕的人一不小心混到這樣一家拒絕溫情的公司後，有次鼓起勇氣問老闆：「為何不給員工過過生日呢？」
沒想到老闆反問：「你們有誰幫我過生日麼？」
想吃蛋糕的員工當場昏倒。
陪女上司逛街？
職場中類似的困惑還有很多：要陪男上司去夜總會嗎？要答應客戶索要禮物的要求嗎？要幫關係好的同事撒謊說他遲到是因為去醫院看病嗎？豈止是職場，這樣的困惑生活中也有許多吧。強勢媽媽要求女兒和男友分手，要按媽媽的要求做嗎？太太的農村老家有許多令人不適的怪風俗，城市丈夫需要屈就嗎？19歲的女兒要穿鼻環，父母應該阻止嗎？很遺憾，在任何一個國家，法律都沒規定得這麼詳細。不過這絕對值得我們拍額慶幸，如果生活中所有的細枝末節都變成了有答案的填空題，生活還有什麼意思呢？
要不要陪女上司逛街，歸根到底是一個生活方式選擇的問題。你決定過一種事業取向的生活，還是生活取向的生活？前者容易得到被承認、被關注的業績，容易賺得多、職位高，但生活的自由度和對自由時間的支配度會大大受損，同時受損的當然還有個人意志，比如不願意陪人去逛街時還要裝作很樂意；後者在職場上可能會流於平庸，但可以拒絕加班，拒絕陪酒，更大程度上按自己的意志生活。我遇見的更多的人則是在這兩個極端之間游移或者討價還價：逛街嗎？週六不行，週日可以。幫你的遲到打掩護？如果今天沒有緊急事件的話，那……好吧，但下不為例。你想要我們給你5%的現金回扣？這樣好嗎，我們送你兩張新年音樂會票吧，要一千塊一張呢。
事實上在給我寫信要求答疑解惑的「困惑」中，九成以上都是此類困惑。事情本身並不值得困惑，因為解決的幾個方案一目瞭然，每種方案的得與失也非常清晰，是糾纏於這種困惑的人本身就比較困惑。一是不瞭解自己，搞不清楚到底什麼對自己最重要；二是拒絕失去，不願意接受任何一種選擇的負面結果。最好每種選擇的好處都歸我，壞處都與我無關。因此通常是事情沒什麼值得困惑的，困惑的是人本身。
我想起《紅樓夢》裡的「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一節，賈赦想討賈母最喜歡的丫頭鴛鴦當小老婆，大老婆邢夫人竟然答應去做說客。可憐的鴛鴦就這樣被大老闆的兒子性騷擾。因為地位懸殊，她的選擇只有這幾種：一，違心從了，搭上尊嚴與一生。二，求賈母相救。但賈大老闆會為了兒子救一個貼身秘書嗎？三，執意不從。此舉不僅意味著失業，還很可能帶來生命危險。她選擇了方法二，交換條件是發誓終身不嫁，一輩子忠於大老闆，從而獲得了大老闆賈母的保護，免於老色鬼兒子的魔爪。為了守護生存的尊嚴和個人情感的不受侵犯，她不得不選擇獨身，這又是怎樣的損失呢？
看看人家鴛鴦，再來談要不要陪女上司逛街，是不是會覺得這種問題實屬麻煩人難免麻煩事？
高級餐廳的商務應酬
上海除了不求最好、但求最貴的譚式官府菜之外，最貴的餐廳還包括藏在外灘的百年老樓裡、如今藉著「外灘某號」稱霸一方的那些。奢華而虛榮，是打在此類餐廳上的烙印。如果不是有人買單，自己花冤枉錢來這兒吃飯，在我看來，就像花100元登東方明珠一樣，第一次去，算是個旅遊消費，體驗一下無妨，第二次去，就有點不值了。但工作的妙處就在於它會帶你到這些本不屬於你的休閒範疇的地方來，見識各種各樣屬於這個範疇或者半屬於這個範疇的人，而且是免費的。
曾經有一個禮拜，我跑到外灘那裡吃過三次飯，都是因為工作的關係。
一次是同事聚會，在外灘5號的MontheBond，一位澳大利亞女士開的有南歐風味的西餐廳。因為帶著點老闆犒賞的性質，我們特地選了這家景觀好、打著能滿足我們虛榮心的「外灘某號」的標籤、而且價格不至於讓老闆跳起來的餐廳。這頓晚餐基本上滿足了上述所有需求。菜的味道，說實話有點一般，尤其是對於不熱衷西餐的我來說，但窗外閃閃的東方明珠和金貿大廈以及陸家嘴那一堆高樓的風景再加上黃浦江的江風，確實讓人心曠神怡，此外，同事之間打趣老闆和公司的俏皮話也讓人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