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和愛 第三章每個父母的必修課:父親的規矩之二
    不難想像,我小時候見到父親,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如果父親不在身邊,我就完全變了一個人。這樣的感受在我後來的一篇散文《父親鯽魚》中有一段比較具體的描寫了,描寫了我當時懼怕而敏感的心態。父親年輕時候還是個釣魚高手。每到星期天,一大早父親就騎車出去釣魚了,中午也不回來。父親不在家,這一天就是我的日子了。一直會瘋玩到天黑父親快回來了才開始回歸自己。我們家住在縣東街,道路是用很多大石板鋪成的,其中有一塊不是很平整,自行車騎過會有振動聲。我能從很遠的地方憑這塊石板的振動聲辨別出是不是父親回來了。後來讀了物理才明白壓過的速度和重量不一樣會使石板產生不同的振動頻率。父親一下自行車,就一聲不響地走進屋內喝茶。一般我也不問,逕直就去把魚竿和包從自行車上卸下來。父親很淡定,即使觀察力很強的我也很難從他的臉色中判斷出有沒有釣到魚。直到打開包才知道結果……

    儘管父親沒有太多的言語,而我對父親的一舉一動特別敏感,竟然連父親騎車的特徵都能從很遠的地方聽出來。除了感官上的敏感,嚴厲的規矩讓我特別膽小。其中最怕的是和別的孩子吵架。因為每次一犯事,父親總是先讓我去別人家登門道歉。有的孩子知道父親的規矩,就會故意來欺負我,然後惡人先告狀。父親總是讓我先去道歉。有時候短短幾十米路,我要低著頭走上十分鐘。到了別人家裡,還要當著別人一家人的面認錯。特別是看到那個欺負我的孩子還露出得意的眼神時,心裡備受折磨。那時候,我才十歲左右,這樣的經歷實在太屈辱了。後來父親告訴我,那時正處在「文化大革命」末期,社會動盪。父親很怕我在外面學壞,希望能通過這樣嚴厲的規矩讓我不要在外面撒野,能多待在家裡看看書。現在看來也不是沒有道理,特別是我小時候既調皮又天真,確實很容易學壞。

    雖然父親如此嚴厲,大部分情況做規矩還是很理性的。他會先把打的原因說清楚,打完以後也不多說,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父親真正對我大動家法狠打的次數並不多。但每次讓我刻骨銘心。有一次的毒打,至今還是一個懸案。

    那一次,我才六歲。我把鄰居新貼的一副樣板戲宣傳畫捅了一個洞。在當時的年代,這個事情是可以上升到一個政治高度的。吃中午飯時,鄰居來告狀了。父親板著臉對我說:「先吃飯。」一個人最恐懼的事情恐怕不是經歷災難而是等待災難。那頓飯我不知道怎麼吃的。只記得吃得很慢,眼睛一直在觀察父親的一舉一動。父親很快吃完了,然後徑直走到院子裡開始鋸木頭。說時遲,那時快,我一見這個情形,馬上扔下飯碗,「嗖」的一聲竄到裡屋把門閂給插上了。父親過來敲門,說如果我自己開門出來,就不打我了。我怎麼也不願意用這暫時現實的安全去換取那不敢確定的承諾。於是堅持不開門。我那時候真還是個小孩,居然沒有注意到這間房子的一個特點。那就是我們這間裡屋其實只有半間,另外一半是鄰居的。但中間的隔牆只砌到半空約有兩米高。一個大人是很容易從這邊牆翻越到另一邊的。正當我為暫時的安全鬆一口氣時,就看見父親突然出現在了隔牆上。我嚇得想奪門而逃。不料,外面早已被父親反扣上了。絕望的我只能鑽到床底下。結果被憤怒的父親一把拖出,暴打一頓。我想那次父親一定是被氣壞了。但是自己的幼小心靈也備受傷害。在這樣極度的恐懼中,規矩只能加劇創傷,而不能教諭道理。

    我到了美國後,還常常回憶這次挨打的過程。有一天突然對一個細節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父親飯後鋸木頭的行為,覺得父親不會因為要打我而特地去鋸木頭。帶著這個疑問,在一次回國探望父母時,我終於鼓起勇氣向父親求證那個鋸木頭的細節。不料父親搖搖頭說:「怎麼還會記得?」我當時有說不出的失落。

    當然再追究那個細節確實也沒有太大的意義,最多是想說明那次挨打有誤解的成分。但是我時常會天真地設想這樣一個情境,如果我是父親,當我把瑟瑟發抖的小傢伙從床底下拖出來後,我會怎樣處理。答案非常明確:一把抱緊顫抖的孩子說:「孩子不要怕,爸爸愛你。」當孩子在我懷裡平靜了以後,好好交流,讓他接受應該接受的規矩。如果那一天的結果是這樣,我的人生軌跡可能完全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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