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毀了我 有絕世舞者 卡夫卡與中國文化
    這年夏天的炎熱據說是美國歷史上破紀錄的。勞碌了一周,逢至週末,卻眼見窗外扎眼的太陽和紋絲不動的樹影,哪裡還有戶外遠足的慾望?唯一可做的也不過是閉緊房門與窗讓空調和這悶熱交手。找些書來翻翻,竟也抵了些暑氣,平撫一下起伏不定的心緒,這倒並非是在著意模仿當年周作人的閉戶讀書。

    隨手拿來的是半年前買到的幾冊英文的舊籍新刊平裝本。每冊雖僅幾美元的價錢,可至少對於我,它們全是些頗有價值的寶貝,像阿蘭的《諸神》、齊奧蘭的《存在的誘惑》、安德裡斯·索羅美的《弗洛伊德記》、尤涅斯庫的《日記斷片》、巴克拉德的《火的精神分析》等。而這部爭議性極大的捷克作曲家古斯塔夫·雅努赫(GustavJanouch)的《同卡夫卡交談》(ConversationswithKafka),則令我難以釋卷。撇開那永遠澄不清的可信度,即使把它看成一部虛構的文學對話錄來讀,它的文字魅力和它所試圖呈現的思想家卡夫卡的精神世界也會帶給我極大的欣慰和收穫。

    卡夫卡相當熱愛古老中國的繪畫與木刻藝術,他也相當熱愛古老中國的精神財富,於中國古代典籍頗有涉獵。從該書中可以體味到一個充滿著熱愛,卻不得不從翻譯的語言中領略和採集異域思想風景的孤獨探險者的艱辛與堅韌。

    雅努赫一次帶了一部老子《道德經》的第一個捷克文譯本,來見任職於布拉格「工人意外保險」機構的卡夫卡。卡夫卡懷著極大的興致,瀏覽著小小一卷紙張很差的譯本,之後他把它放在辦公桌上說道:「對於道家我已研習頗久了,我盡可能地收集譯本。底德裡奇出版的這一思想流派的德譯我已收集得差不離了。」隨後,他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從中取出五部黃色黑飾布面精裝的書來,分別是老子、莊子、孔子、列子等人的著作。

    「這可是了不起的寶藏呵!」「是呵,」卡夫卡說,「德國人講究全面,什麼東西在他們手裡都會弄成個博物館。這五部才是全套的一半。」「那麼你還要收集剩下的?」「不。現有的對我已經足夠了。它們是一個大海,人很容易被它淹沒。在孔子的言論裡,你還立得頗穩;可後來,一切都越來越溶入黑暗。老子的言論簡直是頑石一樣難以破碎的堅果。我為它們深深吸引著,可它們的內核卻對我隱藏著不露。我讀過多少遍了。我發現就像一個玩玻璃彈子球的孩子一樣,我跟著它們從思想的一方到了思想的另一方,卻絲毫沒有前進一步。在這些格言式的彈子球遊戲中,我只是發現了自己智力範疇無望的空洞,它們根本無法界定或者適應老子的遊戲。這是一個令人沮喪的發現,所以我放棄了玩彈子球。其實,我才半懂、半消化了這些書中的一部。」

    思想家痛苦卻誠實的坦白,不能不令人產生出一種對於勇氣的讚美。看來,卡夫卡真是讀懂並消化了孔老夫子「知與不知」的教誨。

    卡夫卡把書放回抽屜裡。雅努赫稍覺痛苦地說:「我一竅不通。坦率地講,它們對我來說簡直深不可測。」

    卡夫卡先是一愣,繼而看著雅努赫緩緩地說:「這很正常。真理總是一個深淵。就像身在泳池,一個人必須敢於從瑣屑的日常經驗的顫巍巍的跳板上一躍而下,沉入深底為的是再浮上來,笑著掙扎著呼吸,浮到現在已變得加倍光明了的事物水面。」

    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書喘口氣。活到這麼大,怎麼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離這游泳還差得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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