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毀了我 這些書那些書 幽默的博物誌
    17世紀中葉的中國文人張潮在他所著的《幽夢影》中,有許多關於讀書的妙論,隨手批出兩個來:「春雨宜讀書。」「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讀諸子宜秋,其致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暢也。」這說的全是讀書所宜的時節,是時間上的。

    還有一種讀書所宜的氛圍,來得並不比這時節遜色,這是地理空間上的。入什麼廟念什麼經,進什麼山唱什麼歌。讀書隨境而遷,因地而異,終也不失那「神專、時久、致別、機暢」的禪修「三昧」。

    在北京的時候,《日下舊聞考》、《帝京景物略》、《燕京歲時記》、《長安客話》等是手邊常翻之書。客居紐約以後,關於紐約的歷史文化論著成了我的覽讀中心。及至搬到毗鄰哈得孫河的鄉間上學的時候,便專尋當地的作者或描寫當地風物歷史的著作。燈明茶熱之時,讀著搜尋得來的文字,初來乍到的異地感覺也漸漸為一種文化的溫暖鄉情悄悄融化了。

    約翰·柏洛茲(JohnBurroughs)的20餘卷博物學著作,《獵鹿人》(TheDeerslayer)、《最後的莫希干人》(TheLastoftheMohicans)的作者庫柏(JamesF.Cooper)的小說,庫柏之女蘇珊·庫柏(SusanF.Cooper)美麗、細膩的鄉居歲時記《鄉居時光》(RuralHours)都是這樣一類書。而亨利·W·蕭(HenryW.Shaw)的發現又給我帶來了多少個愉快的夜晚。

    這是一部紙張泛黃的舊書。紐約C.W.Dillinghem公司1876年修訂版。全書504頁,含托馬斯·那斯特(ThomasNast)等所繪插圖100幅。書題為《喬西·比靈斯全集》(TheCompleteWorksofJoshBillings)。JoshBillings系作者的筆名。關於作者的真實身份,還有一段有趣的插曲。

    19世紀的下半葉,以JoshBillings為名發表的幽默機智的短小文字贏得了美國人的厚愛。就連紐約文化圈子裡亦盛傳真正的作者是充滿智趣的總統林肯,有好心人甚至希望人們為珍惜總統的政治聲譽,對此一猜測嚴守秘密。得知此一傳言後,林肯笑著否定了它:我肩膀的寬窄能擔得起聯邦的重負就不錯了,犯不著讓它去背所有逗趣之人和玩笑家的罪名。後來,人們終於意識到這位大名鼎鼎的作家竟是哈得孫河畔一個叫做波啟浦夕(Poughkeepsie)的地方的拍賣商亨利·W·蕭。

    蕭出生於麻省蘭尼斯巴洛鎮(Lanesboro)的一個清教徒世家。祖父和父親都當過國會議員。也許是他們的政治生涯過於純潔,生性幽默的蕭從未敢涉足政界,而命運則帶引著他步入了文學的殿堂。

    他工作之餘開始為當地報刊撰稿。隨著他的精彩文字從一份報紙轉載到另一份報紙,隨著他頗具轟動效應的一次次專題演講,他的浸透骨髓的幽默不僅使他成了一種新興娛樂業——脫口秀節目的舉足輕重的人物,往返於本土兩岸的巡迴亮相還為他帶來了遠較拍賣錘所能帶給他的更多的金錢。他的文字甚而遠銷英倫和巴黎,更為重要的是他的文字在美國喜劇性文學中佔據了十分堅實的地位,與當時的重量級幽默大師如斯利克(SamSlick)、華德(ArtemusWard)、凱爾(OrpheusC.Kerr)等並駕齊驅。

    美國人的熱愛幽默與製造幽默是舉世無雙的。南北戰爭之際,連那些對林肯總統的愛國精神不屑一顧的人,也不得不對他的幽默大表讚賞。對美國人而言,幽默高於愛國主義。他們深信高超的笑話抵得過一篇精彩的布道。

    和那些善於渲染情節的幽默故事家不同,蕭的才智表現在他的隻言片語上,是位地道的幽默散文大家。

    全集分「散論」、「活生生的自然」、「格言」、「專論」、「雜言」。我尤其偏愛那「活生生的自然」,讀著它們,我彷彿是在讀著馬克·吐溫式的老普裡尼。其實應該說是老普裡尼式的馬克·吐溫。自然,我指的不是它的科學性。在此,僅摘錄蕭的《老鼠志》文中的片段,讓我們共享此幽默之佳餚。

    ……進入成年,老鼠的尾巴會像它們的身體一般長。初看起來,這簡直是極大的浪費。以手段代目的的哲學頭腦備不住會愚蠢至極地琢磨:莫非短尾巴的老鼠不是更好的造物?然而,哲學犯不著去改變事物以適應市場。它必須接受老鼠尾巴的事實,要麼讚美它們,要麼閉住嘴巴。當一個人無法為一隻老鼠尾巴的整個長度給出正宗理由的時候,他常常會告訴他的鄰居說:老鼠這造物壓根兒就是個失敗。人就是這樣,而老鼠畢竟是老鼠。

    老鼠無論住在哪兒都有利可圖,當然除去教堂。它們在教堂裡肥得很慢。這說明它們不能像神父一樣靠宗教過活。宗教是最宜於消化的。

    有人評論說,蕭對人生洞察之犀利使那些為其嘲諷所棒殺的人死到臨頭臉上也還掛著微笑。讀了蕭,我才漸悟了幽默的真正力量;讀了蕭,我才理解了這樣一句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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