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價 第三十九章 無法扼制的數字
    余麗是一小時以後到葉曉楓這邊來的。看到眼前一片狼藉,余麗也不免吃了一驚。她問葉曉楓是不是跟妻子吵架了,葉曉楓長歎一聲,承認了事實。她又問靈羽去哪裡了,葉曉楓沒有回答她。

    「我看你是在和自己賭氣。」余麗笑了笑,說,「夫妻之間哪有幾句話不對就翻臉的?世界上的人要是都成你這樣,辦理離婚的小窗口早就被擠爆了。」

    「別挖苦我了,今天找你來,是有別的事。」葉曉楓對余麗說,「無聰那邊說賣我的畫沒拿到利潤,你怎麼看待這事?」

    「商人不做賠本的買賣,說沒利潤是假,不肯給錢是真。」

    「我也這麼想,不過這中間好像有個很大的缺口。同樣的一幅畫,拍賣會上一個價,畫廊裡賣又是一個價。當然畫廊賣畫肯定沒有拍賣會的交易高,不過差距也太離譜了。」

    「你以為我會知道這事兒,還是你再找不到別的人可問?」余麗說話時露出的笑容讓葉曉楓發現,主動權已經掌握在對方手中。

    「你愛說不說。」葉曉楓把臉拉了下來。

    「呵呵,跟你開玩笑呢。別看你比我大幾歲,還是滿臉的孩子氣。我知道的也不多,只不過從馬局長他們那裡瞭解到一小部分。你不是給他們畫過不少應酬之作嗎,他們都托人送到拍賣會上去了。」

    「賣了多少?」聽到他們去賣那些應酬之作,葉曉楓暗自吃驚。

    「你問的是數量,還是一共賣了多少錢?數量方面,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聽他們喝酒的時候說過,賣你的畫的話,需要多動點腦筋,直接送上拍賣會等人掏腰包,肯定是不行的……那天吃飯的時候,拍賣行的何總也在,他們很用心的。」余麗強調「很用心」幾個字。

    「找托來買?安排自己的人坐在拍賣場上,沒人買就自己舉牌?」葉曉楓猛然間想到了這一點。

    「差不多是這樣吧,拍賣以前,拍賣行的人和擁有畫的人早就安排好了整個步驟,到時候,每個人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永遠沒人來買畫怎麼辦?畫上拍要付佣金,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數目不少。」想到這一層,葉曉楓又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如果一幅畫賣到一千萬的話,佣金就算只有百分之十,上拍一次就得給拍賣行上百萬的錢,十次就得支付一千萬的佣金。

    「呵呵,佣金的事很好解決,這也是他們商量的問題之一。舉個例子,送畫上拍的人和拍賣行事先就打好商量,如果這幅畫不能賣出去,是自己的人幫忙成交的,佣金就只給拍賣行十萬或二十萬。你想想,這筆買賣誰都願意幹,二十萬,隨便打個廣告都不止二十萬。」

    「媒體記者也被他們收買過,媒體記者拿過紅包。」葉曉楓說。

    「有人拿過紅包是肯定的,不過我想大部分記者就算不拿紅包,也會拚命宣傳你們的畫。」

    「你是說拍到『天價』本身就是個特大新聞?」葉曉楓又想到起初自己的作品沒上拍時,媒體就誇大「韓國人花十萬」買他的畫。媒體總會找到新聞點。

    「說對一半,『天價』不只有新聞價值,還有著教育意義。你想想,當記者們喊著『中國畫家的畫賣到和國際大師的水平不相上下』的口號,傳播出去會引起多大的反響,人們會覺得中國不管從經濟還是從文化藝術上看,都已經成為無可爭議的亞洲強國,超級大國而不再是第三世界。」

    聽余麗這麼一說,葉曉楓總算明白了許多事。從一開始,他就參與了這場謊言,不管是他心甘情願還是半推半就,他都是這場遊戲的發起人和傳播者之一,不管他就此玩下去還是從此以後金盆洗手,他都無法消除所有的罪證。他根本不是所謂的藝術大師,他早已步上猶大的後塵,在收到教會的賄賂之後,用耶穌的鮮血染紅了十字架。現在,他還想弄明白的是,那些受騙上當的人究竟是誰,最終是誰為那些天價畫埋單。

    「你知道是誰買走那些畫?既然遊戲玩得這麼大,不可能從頭到尾都是單方面下賭注。」葉曉楓對余麗說。

    「難道你還沒想明白誰買走了這些畫?當你第一次說謊話時馬上就會被人識破,但是有一群人幫著你說謊並把謊言重複千萬遍以後……」余麗笑著,沒把後面的話說完。

    「你是說買我畫的人都是外行,是那些經不起誘惑的人?因為拍賣圖錄和新聞報道都說得清清楚楚,葉曉楓的畫拍到三千萬了,一個月不到,又升到四千萬了!這就是用小魚釣大魚的遊戲!」

    「其實,買你的畫遠比買股票保險,比投資地產也保險。」余麗又笑了。

    「這都是你想到的,還是親眼所見?」

    「我沒那麼聰明。差點忘記告訴你一件事,那天吃飯的時候,桂姨也在。」

    「她說什麼了?」

    「桂姨什麼也沒說,只是陪他們說笑喝酒。大家都很給她面子,說裡裡外外都靠她張羅著。」

    等到余麗把話說完,葉曉楓的腦袋都快爆炸了。既然他已進入這個看似聰明又無比愚蠢的「健力寶中獎」遊戲,就沒那麼容易脫離出來。在資本運作過程中,沒人把他的畫當成藝術品對待,所有交易所有人的笑容都是針對資本,針對從天空落下來的金錢雨。倘若不是余麗就坐在眼前,他真想如惡狼一樣大聲咆哮,人在貪慾面前變成了野獸,而他正是那只額前點有白斑的頭狼。

    「我看你也不用這樣沮喪,你的畫不是在歐洲也成交過嗎?我看那邊的藏家不會隨便出手的,那個中文名字叫白凡的人不是買過你的畫嗎?他是內行。」余麗安慰葉曉楓的同時,把身子也依靠到他身上。兩人就這樣坐了一會兒,余麗見他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便把身子重新坐正,說:「曉楓,你要相信我,我是一心一意幫你的。」見他沒言語,余麗又說,「不管你受了多大委屈和折磨,這個遊戲你都得繼續玩下去,算是愛你的人,給你的一個小小的忠告吧。」

    余麗回去以後,葉曉楓陷入深深的苦悶之中。倘若先前的他是因無聰拒絕付賬的事而苦惱的話,現在的他卻因靈魂的背叛而感到羞恥。或許無聰根本就沒撒謊,無聰確實沒拿到利潤,他的畫都賣到四千多萬了,誰還會玩這個遊戲?股票漲停之後,接下來就是大跌墜入熊市,他的人生剛剛衝到所謂頂峰就血本無歸不說,一旦真相被揭發出來以後,他的藝術天才夢,他的整個人生也就此毀滅了。

    就在葉曉楓的心情跌入低谷的同時,另一場拍賣會也即將進行。在拍賣進行的當天,葉曉楓給余麗掛去電話,讓她把拍賣會的結果告訴他。葉曉楓特意叮囑余麗,一定要幫他打聽買畫人的底細,他懷著僥倖的心理期盼他的畫依然能得到行內人士,特別是有水平的大藏家們賞識的。

    拍賣會結束後的第三天,余麗給葉曉楓捎來消息。她在電話裡說買他畫的人是印尼的華僑,她好不容易才從馬局長那邊套出來的。

    「那人以前做過證券和珠寶,大概是剛入行的。他還真捨得花血本,四千多萬一口氣拿出來,一點都不含糊。」余麗在電話另一頭說。

    掛上電話,葉曉楓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他在客廳裡坐到晚間十點,外面傳來摁門鈴的聲音。他把門打開一瞧,余麗又來了。

    「這次把事弄大了!」余麗急匆匆地把外套甩到沙發上說,「買你畫的商人說要上告無聰,他說被無聰他們坑了。那人認識北京拍賣行的幾個老總,他托人打聽到了內幕消息。」

    「要告就讓他去告好了。」葉曉楓想,這件事遲早都會被人戳穿。

    「你一點都不擔心會牽扯到你?」余麗驚訝地問他說。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有人釣魚就有人上鉤。」葉曉楓冷笑了兩聲,先前的他還因這樣的事實而感到內疚,聽到有人要上告無聰,他的內心又增添了復仇的快感。他真希望那位買家能替他揭穿無聰他們的謊言,哪怕把他牽扯進去,他也要讓無聰付出他應該付出的代價。但此事過了不過半個月,事情又開始朝另一方面逆轉,印尼華僑並沒像余麗說的那樣上告無聰,新聞上也沒刊登相應的消息,這樣風平浪靜的氛圍讓葉曉楓感覺暗流正在腳底湧動。到了十二月初,另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消息進入了他的視線:印尼華僑拿到手的那幅作品再次被轉手,其價格在原先的基礎上,又增添了幾百萬。他捧著業內的交易資料,仔細地看了好幾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要麼是自己的大腦出了問題,要麼便是這個世界已經徹頭徹尾地瘋掉了!

    「怎麼會這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當葉曉楓把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拋向自己和余麗的同時,他才意識到「天價」的數字已經脫離軸心,無法扼制了。

    「如果他把事實公佈出來,誰還出來當下家?誰來彌補他的損失?曉楓,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你早該知道這個事實了。」余麗一邊說,一邊把削好的蘋果遞到葉曉楓手裡。

    葉曉楓把蘋果吃了一半,就擱置到一旁了。而當余麗也開始給自己削好蘋果,並塞進嘴裡時,他也如亞當一樣,從她眼睛裡看到了誘惑。不錯,像他這樣一個窮途末路,把藝術和尊嚴都放置於金錢天平上賭博的人,早已離開了人生中的那條正軌,而要他現在就收手,他卻缺乏應有的勇氣。此時,余麗的嘴唇已經微微張開,熱乎乎的,就像惡之花瓣那樣吸引著蜜蜂注意,他想自己並不比她高尚,甚至不能像她那樣對某些事直言不諱,他一直看不起她,而他的一言一行,又何嘗比她更值得稱讚?從某種程度上講,他比她更該遭人唾棄,一旦想到這一層,他的太陽穴就猛地一縮緊,讓他感到頭痛欲裂。

    「不舒服嗎?」余麗把手放在他的臉上,說他真的很憔悴,很叫人心疼。聽到她的話,葉曉楓不由得想起了靈羽,若干年前,靈羽又何嘗不是這樣關心他呢?而他,都對她做了些什麼?難道不是他失去了理智,把她和岳母逼走的?

    「好了,別想煩心事了。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你開心?」女人又問。

    他痛苦地搖搖頭,幸福正一點點地從他體內游離開來,他頭一次對未來失去了信心,不知道是否還能重新開始,對此,他毫無把握。而她,已經把頭依靠在他身上,摩挲起來。

    漸漸地,他感到迷茫起來。當他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而淚水也不自覺地流下來時,余麗已經幫他解開衣扣。很快,一切便開始悄無聲息地進行著,沒有情人們之間的對白,沒有信任並交織在一起的眼神,也沒有因絕望而放縱的前奏。他並不貪戀她的肉體,體內所有的悸動以及最後的衝鋒,不過是為了掩飾他的虛弱無力,他不敢想任何事,只希望借助她的肉體而讓自己的傷痛有所減輕。

    終於,他感到一股熱流已經湧入了她的身體,隨後,他抽離開她的身體,疲憊地躺在一邊。而第二天當他醒來,發現余麗還躺在身邊,並且把頭放在靈羽的枕頭上時,一股對她以及對自己說不出來的厭惡襲上心頭。

    「曉楓,我知道你不愛我。」余麗說。

    他沒有回答她,而是從床上爬下來,把她的衣服找來,扔到她身邊,對她說:「對不起,我並不想這麼做。原諒我,請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子吧。」

    余麗邁著失望的步伐離開之後,葉曉楓很快便陷入更深的苦悶之中,一方面,他無法容忍自己對妻子的背叛,另一方面,他覺得哪怕像余麗這樣的人,也會因真情而犧牲並奉獻自己,而他,從來就沒給身邊愛他的人帶來過真正的幸福。他孤獨地蜷縮在房間的角隅裡,四周安靜異常,就連陽台上他送給靈羽的變色龍,也不知溜到哪裡去了。很顯然,他遭到了徹底的拋棄。坐在地板上的他挪動了一下屁股,下意識地去摸那枚銅幣,只要能把銅幣拿在手,便能讓他找回一點信心。遺憾的是,他沒能找到那枚幸運星,當神祇最終對他感到厭倦的同時,已經用神力把他打回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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