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情愛 第71節 :你可不一樣
    他對易敏之說:

    「易老師,想不想再下一盤?」

    「隨你,你願意下,我就奉陪。」易敏之笑道。

    「那不行,應該是你願意下,我才下。」張維說。

    「唉,你們年輕人正值生命的春夏,只需進取,不能退守,而我已是生命的秋冬,只守不宜攻,能守已經是勝者了。我已經度過了收穫的歲月,現在是順勢待發,隨遇而安,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順天應道。」易敏之笑著說。

    張維猶豫了。易敏之看了看張維,笑著說:

    「來,就順著你的心意再下一盤。前兩局我們都有些大意,這一局應該算是很公平的了。」

    張維笑了笑,開始擺棋子。林霞這時給他們添了些水,看了看兩個人的神情,搖搖頭又到沙發上看書去了。不知什麼時候,他們養了隻貓。那隻貓這時剛從外面回來,叫著來把張維認了一下。張維看了看,想愛撫一下,又怕它的爪子,就笑了笑,算是認識了。貓便從他身上蹭了一下,又在易敏之的手底下捋過去,跑到林霞的旁邊臥下了。

    第三局兩人下得都很專心,幾乎沒有說什麼話。易敏之時不時地看看張維,看見他神情專注的樣子,心想:他就是任何事都太執著,太過於看重輸贏了。張維在易敏之思考的時候,也會抬起頭來看一眼易敏之,他看見易敏之思考的神情,覺得易敏之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他猶豫著,易敏之說:「不要給我留情面,要知道,在真理面前留情面而錯走一步,就等於是向謬誤邁進了一步。」張維便堅定地放下了棋子。

    這一局他們又平了。張維長長地出了口氣,易敏之也哈哈大笑起來,說:

    「照這樣下下去,我早晚不是你的對手。」

    「怎麼會呢?我覺得我還是太剛猛,常常顧此失彼。」張維說。

    「慢慢地就會好的,等你的力量使勻了,我的力量卻已到了末梢,我哪能和你比呢。這是自然之理,怨不得誰。」易敏之笑著說。

    「那就不公平了,我用青年比你的老年,肯定是我佔便宜。」張維說。

    「是啊,但這是新陳代謝,是生命的常理。」易敏之起來看了看雨,雨已經停了。他看了看張維說:「我聽說明天下午還會下雨。」

    「明天下午我繼續來陪你下棋。」張維說。

    「哎,那不行,那可就耽誤你的學業了。」易敏之笑著說,「我已經是方外人士,閒來無事,你可不一樣。」

    「我能和你下棋,就是對學業最好的理解和鞏固。」張維說。

    第二天下午,果真有雨,仍然是細雨霏霏。張維還是早早地去了,林霞開的門。易敏之仍然是一個人去散步。林霞的感冒還沒完全好,易敏之不讓她去。張維看著林霞說:

    「我沒想到自己的棋藝會進展得這麼快,竟然能和易老師對上了。以前我得取掉他的一個車,就那樣,我還不能平局。」

    林霞說:「你的進步實際很快,他很高興。」

    張維點點頭。易敏之回來的時候,身上有點濕,而且稍有倦意。一看張維果真赴約,精神大振。易敏之說:「和旗鼓相當的人一邊下棋,一邊聽雨打芭蕉,人生就有詩意了。」

    林霞給他端來一杯熱茶,嗔道:「就你們文人酸。」

    「你也是個文人啊!」易敏之說。「好了,你們去下棋吧!別把我也拉上。」林霞說。

    棋桌早已擺好了。那隻貓今天沒出門,一直臥在沙發上。易敏之過去後,它臥在了易敏之懷裡,彷彿它是易敏之身體的一部分,或者是易敏之精神的一部分。

    今天的棋下得還是有點澀,張維還是聚精會神、全神貫注地一步步走著。易敏之卻下得從容不迫。第一局他們平了。易敏之說:

    「今天我們下得還是有些太冷靜,不飄逸。」

    「還是我的棋藝不精,只能進,不能出,不夠境界。」張維說。

    「我們還是下三局,怎麼樣?」易敏之說。

    「好。」

    第二局好了一些,張維能聽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了。張維頓時呆了。再看看林霞,一個人在沙發上躺著看小說,身上蓋著薄薄的毛巾被,一副慵懶的樣子。那隻貓則完全睡著了,肚子一張一吸地,在念著經。再看看易敏之,他就明白易敏之此時是一心二用,邊聽雨聲,邊與他下棋。

    第二局張維險些贏了,但易敏之從容不迫,力挽即倒之狂瀾,平了。易敏之說:

    「到我這個年齡,對輸贏應該看得很輕。所以我險些輸掉,但若真輸掉,精神就倒了,下棋的興趣就沒了,所以不能輸。不輸才有樂趣。」

    張維說:「這一局我才真正感受到聽雨下棋的滋味,昨天我耳朵裡沒有滴進一滴雨聲,今天耳朵濕了,才體驗到一種境界的說法。我比易老師差遠了。」

    第三局易敏之下得更從容,彷彿能預見張維要走什麼棋。張維也有了笑聲,時不時地喝起了茶。他似乎也能感覺到易敏之要走什麼棋。下到殘局時,易敏之的棋藝才顯示出來,既攻且守,游刃有餘。張維笑笑,完全忘記了他要和易敏之論戰的事,心中只有棋路。眼看就要贏了,易敏之已經無路可走,但易敏之略一沉吟,還是四兩撥千斤,從容化解。又是平局。

    易敏之哈哈地笑說:「你完全可以贏我。」

    張維吃了一驚,問為什麼。易敏之說:

    「你的心中,已經有我這個老師了。這使你不忍使出殺手鑭。」

    「不是,我真的是棋藝的問題。我今天已經大有收穫了。我除了聽到自己的刀劍聲,還能聽見雨聲。不知道明天有沒有雨?」張維道。

    「沒有雨,則有風聲;沒有風,就會有太陽,會有陽光,還有鳥鳴,還有回憶。」

    「好吧。」張維說完高興地走了。

    他不想這麼早地開始他們的戰爭了,他多想繼續這詩意的交往。

    第三天,仍然有雨。張維早早地來了,但家裡沒人。他在樓底下耐心地等了一段時間,就看見易敏之和林霞散步回來了。他發現,他們其實很和諧。他們看見張維後,如同遠涉回來遇見親人,趕緊開了門。那隻貓本來躺在沙發上,這時見主人進來,就過來向主人撒嬌。林霞把它愛撫地抱起來,親了親,它才滿意地走了,又躺到沙發上了。

    連續幾天來,他們給這間屋子裡營造了一種和諧、寧靜、永恆的氣氛。這氣氛與外面的雨天合為一體,共為一色。張維發現,棋桌仍然擺在那兒。林霞說,她知道他們今天要下,所以就沒動。張維和易敏之互相看著笑了一下,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但他們並未馬上開始。他們想接上昨天的情緒。林霞給他們沏好了茶,他們喝了一口。林霞說,今天是龍井。張維對茶道極不熟悉。他突然覺得這是一個缺點,彷彿一個漂亮的姑娘說了一口粗話一樣。易敏之說:

    「昨天最後一局,我們下得已經有些行雲流水了,但還是招數太老,讓人一下就能猜到。這還是我們太在乎輸贏了。要適可而止就行了。」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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