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情愛 第16節 :一竅不通
    李寬又一次感到了他們之間的巨大溝壑。他在這個青年面前失語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尷尬。他沉默了許久又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答應你父親幫助你嗎?」

    張維把頭稍稍轉了轉,但仍然不看李寬,他說:

    「你們是校友,另外,你是一個非常善良和講信義的人。」

    李寬笑了起來。張維轉過頭來,疑惑地看著李寬。李寬說: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你說的那些原因只是一些次要的原因。」

    張維更為疑惑了,他期待地看著李寬。李寬說:

    「我的小兒子叫李小松,他跟你一樣,也常常有自殺的傾向。他是學油畫的,很崇拜凡•高和高更,還有尼采。我和他交流過,但他不跟我深入交流,每次只是一些皮毛。我覺得他可能和你一樣,都面臨著同樣的心理問題。我瞭解你,幫助你,實際上也是想瞭解他,想幫助他。」

    張維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低下了頭,李寬問他:

    「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不是,我覺得你更真誠了。」

    「談不上真誠不真誠。我就是覺得你是個奇才,在我一個普通人的眼裡,你是有些問題,因為你不但退過學,還前後自殺過兩次。這在我們學校的歷史上是空前的。第一次自殺就算是與情字有關,可第二次——據我所知,你和吳亞子早就不談了,你和那個李娜也斷了很久,你沒有再談過戀愛,也就是說你的自殺與情字無關。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通。這兩個晚上,我沒有睡好覺。我必須知道這其中的真正原因。」李寬認真地說。

    「沒什麼真正的原因。我也想弄清楚,可我自己也理不出個頭緒來。長期以來,我一直被一個問題困擾著。」張維說。

    「什麼問題?」李寬說。

    「這個問題得從我上大學時收到的兩封神秘的信說起。」張維接著談了那兩封信的內容。

    「我小兒子李小松也曾收到這樣的信,我也看過,反正內容差不多。」李寬說。

    「我發現別人都不去想後面那封信裡提的問題,只有我在想。我越想越覺得人存在很多悖論,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大問題。這就是我當時為什麼要退學的真正原因。這個問題想不清楚,我們活著還有什麼價值?」張維談得很激動。

    「但是這是個無法想清楚的問題,人如果想清楚了,活著就沒有意思了。」李寬說。

    「不,我不這樣認為。李主任你不要生氣,我覺得這恰恰是人沒有想清楚的原因。說實話,我重新回到大學的原因不是要我爸爸高興,而是要繼續思考和回答這一問題。我想起小時候沒人玩,便一直一個人想問題,什麼都想,想不清的時候就去問父親,父親總是醉著,從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有一個小朋友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我不知道。似乎誰也不知道。」張維說得很惆悵。

    「我小時候也想過這個問題,後來有一個生物學家告訴我,從歷史進化論的角度看,肯定是先有蛋才有雞的。」李寬想循著張維的思路走下去。

    「可是這個蛋是哪裡來的呢?」張維馬上就問。

    「是別的生物的卵,經過變異變成了雞蛋,或者說是大自然自然生成的。」李寬說。

    「我也問過一個生物學家,他也這樣說。那麼,別的生物又是怎麼生下的呢?大自然又是怎麼生成生命的呢?」張維問。

    「這個……張維,你可不要為難我,我是學古典文學的,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你就往下說吧。」李寬說。

    「我沒有想為難你,李主任。我就一直想,為什麼人們總是會把小時候的夢和問題都丟了呢?或者說置之不理,認為它是小孩子的問題而無需回答呢?但我覺得這些問題是人生最重要的問題,如果不能回答它,我們在臨死的時候就無法閉目,因為我們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我們到哪兒去,所以我們也不知道我們此生活著有什麼價值和意義。李主任,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人有靈魂嗎?」張維問。

    「當然有,人的精神就是人的靈魂嘛!」李寬不大樂意回答張維的這個問題。

    「不,我指的不是這種東西,我是指那種實體的靈魂,即人死後它依然會存在的實體,它會在另一個世界存在。過去我在農村長大,那裡的人都相信人有靈魂,所以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是,要讓我相信人有靈魂太難了。我在小時候見過很多神秘的事情,一般人都將它稱為迷信,我爸爸也是,但我覺得不一定就是迷信,科學一定會解釋這種現象,所以我就開始讀很多科學方面的著作,發現並沒有這方面的解釋。但是在看科學著作時,我卻發現了很多問題。

    如牛頓雖然發明了牛頓力學,但他晚年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地球是怎麼動起來的呢?愛因斯坦發表了相對論,但他也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宇宙是無限的,但為什麼宇宙會井然有序地運動著,是誰在後面組織呢?當代最了不起的科學家霍金也在想: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我發現,實際上這個問題早就被莊子提出過,莊子問,這個世界有真宰嗎?如果沒有,為什麼世界會如此有秩序?如果有,又在哪裡呢?然後我就又讀達爾文的著作,讀一些人類學的著作,瞭解了人類的原始社會和人是怎麼進化而來的,但是,我覺得這些著作都有一個問題是難以回答的,就是人怎麼從動物一下子變成人的?而那些動物又是怎麼從其他生物一下子變成它們自己的?再往前推,有機物是怎麼從無機物變來的?還可以往前推,無機物又是從哪裡來的?這宇宙如何開始的?這些都是人類留下來的疑問,還有……」

    張維的質問和宏論,把李寬忽然間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想起小時候也曾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可是後來就忘了,再後來就覺得這是個無需回答的問題,實際上也不是無需回答,是根本回答不了。人生就是這樣,很多時候並不需要你去回答什麼,只是在一天天過而已。但這些問題並不是就此消失了,而是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悄悄地爬上你的床頭,將你掀起來,讓你望著黑夜,望著夜空裡一閃一閃的星光發呆。它們會在你最得意和最失意的時候準時出現,它們一直就暗伏在你的身體裡,潛伏在你黑暗的內心深處。它們一刻都沒有離你而去。

    他徹底地失語了。他一直想把這個青年領回到日常生活中,可這個青年一直卻要將他引向理性。理性這東西,他已經深深地厭倦了。幾十年的政治鬥爭已經將他的內心掏空了,都是思想惹的禍。他痛恨思想。

    問題就出在這裡。李寬將張維帶出來,本想挖掘張維的內心,好好地勸勸他,到頭來卻是張維把李寬內心深處那扇黑暗的門打開了。

    他們的談話幾乎都是思想深處最敏感的話題,每一個問題都是一個驚雷。李寬根本就無法將這場談話繼續下去。他們沮喪地回到了學校,一身疲憊。

    臨分別的時候,李寬看見了那座梧桐和松柏包圍著的文科樓。他只看見它的一角,就回到了舊時光中。這個轉換是如此地輕鬆,自然,不知不覺。幾十年來,他就一直在這裡生活,工作,和別人交流。這是他思想的一部分,是他勇氣的一部分,從今天看來,他一旦離開了它,就似乎無根了。他淒楚地在內心裡笑了一下,深深地歎了口氣。一切都轉換過來了。他忽然間恢復了自信,恢復了勇氣。

    「今天就算是我們的一次談心,很深入,也很真誠。過去我們都是在表面上彼此認識,今天不一樣了。這樣吧,我給你介紹一個人,這個人一定能回答你的問題。」李寬又恢復了笑容。

    「誰?」張維問。

    「人稱無憂居士的美學大師易敏之。」李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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