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煙花夢一朵 第32章 附錄  愛眉小札·徐志摩 (6)
    眉眉,這怎好?我有你什麼都不要了。文章、事業、榮耀,我都不要了。詩、美術、哲學,我都想丟了。有你我什麼都有了。抱住你,就比抱住整個的宇宙,還有什麼缺陷,還有什麼想望的餘地?你說這是有志氣還是沒志氣?你我不知道,娘聽了,一定罵。別告訴她,要不然她許不要這沒出息的女婿了。你一定在盼著我回去,我也何嘗不時刻想往眉眉胸懷裡飛。但這情形真怕一時還走不了。怎好?爸爸與娘近來好嗎?我沒有直接信,你得常常替我致意。他們待我真太好了,我自家爹娘,也不過如此。適之在下面叫了,我們要到高夢旦家吃飯去,明天再寫。

    摩摩祝眉眉福

    正月十一日

    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四日自上海

    小龍我愛:

    真煩死人。至少還得一星期才能成行?明早有船到,滿望幼儀來,見過就算完事一宗,轉身就走。誰知她乘的是新豐船,十六日方能到此,她到後至少得費我兩三天才能了事。故預期本月二十前才能走,至少得十天後才能見你,怎不悶死了我?同時你那裡天天盼著我,又不來信,我獨自在此連信札的安慰都得不到,真太苦了!你也不算算,怎的年內寫了兩封就不再寫,就算寄不到,打往回,又有什麼要緊。你摩摩在這裡急。你知道不?明天我想給你一個電報,叫你立刻寫信或是來電,多少也給我點安慰。眉眉,這日子沒有你,比白過都不如。怎麼我都不要,就要你。我幾次想丟了這裡。牟〔以下似有脫漏—注〕妻運雖則不好,但我此後艷福是天生的。我的太太不僅絕美,而且絕慧,說得活現,竟像對準了我只美又慧的小眉娘說的。你說多怪!又說:就我有以〔?〕白頭到老,十分的美滿,沒有缺陷,也不會出亂子。我聽了,不能不謝謝金口!眉眉,真的,我媽說的對,她說我太享福了!眉,我有福消受你嗎?

    近來《晨報》不知道怎樣,你看不看?江紹原盼望我有東西往回寄,但我如何有心思寫?不但現在,就算這回事情辦妥當了,回北京見了你,我哪還捨得一刻丟開你。能否提起心來寫文章與否,很是問題,這怎好?而且這來,無謂的捱了至少一星期十天工夫。回京時編輯教書的任務,又逼著來,想起真煩。我真恨不得一把拖了你往山裡一躲,什麼人事都不問,單只你我倆細細的消受蜜甜的時刻!娘又該罵我了,明天再寫。

    摩問眉好

    正月十二日

    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五日自上海

    至親愛的小眉:

    昨晚發信後,正在躊躇,怎樣給你去電。今早上你的電從硤石轉了來。我怎不知道你急?我的眉眉!盼望我的復電可以給你些安慰。我的信想都寄到,「藍信」英文的十封,中文的一封,此外非藍信不編號的不知有多少封。除了有一天沒有寫,總算天天給我眉作報告的。白天的事情其實是太平常。一天足寫。夜裡睡不著的時候多,夢不很有,有也記不清,將來還是看你的吧。今天我得到消息,更覺得愁了,張女士坐新豐輪來,要二月二十七日才從天津開,真把我肚子都氣癟。這來她至少三月一二才能到,我得呆著在這裡等,你說多冤!方纔我又對爸爸提了,我說眉急的凶,我想走了。他說,他知道,但是沒辦法,總得等她到後,結束了才能走,否則你自己一樣不安心不是;北京那裡你常有信去,想也不至過分急。所以我只得耐心等,這是一個不快消息。第二件事叫我操心的,是報上說李景林打了勝仗,又逼近天津了,這可不是玩,萬一京津路再像上回似的停頓起來,那怎麼好?我們只能禱告天幫忙著我們:一,我們大家圓滿解決;二,我們及早可以重聚,不至再有麻煩。眉你怎不來信?你說我在上海過最乾枯的日子,連你的信都見不著,怎過得去?

    眉眉,我們嘗受過的阻難也不少了,讓我們希望此後永遠是平安。我倒也不是完全為我們自己著想,為兩邊的高堂是真的。明明走了,前兩天唐有壬、歐陽予倩走,我眼看他們一個個的往回走。就只我落在背後,還有滿肚子的心事,真是無從叫苦。英國的賠款委員全到了,開會在天津,我一定拉適之同走。回頭再接寫!

    摩問眉

    正月十三日

    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六日自上海

    久之今天走,我托他帶走一網籃,但是裡面你的東西一樣也沒有,偏熬熬你,抵拚將來受你的!我不能就走,真急,但我去定船了,至遲三月四一定動身。這來我的犧牲已經不小不小!

    現在房裡有不少人,寫信不便,我叫久之過來面見你,對你說我的近況,叫你放心等著,只要路上不發生亂子,我十天內總有希望見眉眉了,這信託久之面交,你有話問他。下午另函再寫。

    堂上問候!

    摩摩

    正月十四日

    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六日自上海

    眉眉乖乖:

    今天托久之帶京網籃一隻,內有火腿茶菊,以及家用托買的兩包。你一雙鞋也帶去,看適用否,緞鞋年前已賣完,這雙尺寸恰好,但不怎麼好:茶菊你替我留下一點,我要另送人。今天我又替你買了一雙我自以為極得意的鞋,你一定歡喜,北京一定買不出,是外國做來的,價錢可不小。你的大衣料頂麻煩,我看過,也問過,但始終沒有買,也許不買,到北京再說。你說要厚呢夾大衣,那還不是冬天用的,薄的倒有好看的,怕又買不合式。天台桔子倒有,臨走時再買,早買要壞。火腿恐不十分好,包頭裡的好,我還想去買些,自己帶。

    適之真可惡,他又不走了!賠款委員會仍在上海開,他得在此接洽,他不久搬去滄州別墅。

    昨晚有人請我媽聽戲,我也陪了去;聽的你說是什麼?就是上次你想聽沒聽著的《新玉堂春》。尚小雲唱的真不壞。下回再有,一定請眉眉聽去。

    朱素雲也配得好,昨晚戲園裡擠得簡直是水洩不通。戲情雖則簡單,卻是情形有趣。三堂會審後,穿藍的官與王金龍作對,他知道王三一定去監牢裡會蘇三,故意守他們正在監內綢繆的時候,帶了衙役去查監。嚇得王三塗了滿面窯煤,裝瘋混了出去。後來穿紅的官做好人,調和了他們,審清了案子,蘇三掛紅出獄。蘇三到客店裡去梳妝一節,小雲做得極好,結局拜天地團圓,成全了一對恩愛夫妻。這戲不壞。但我看時也只想著眉眉,她說不定幾時候怎樣坐立不安的等著我哩!眉眉,我真的心煩。什麼事也做不成。今天想寫一點給副刊,提了筆直發楞,什麼也沒有寫成。大約在我見眉之前,什麼事都不用想了,這幾十天就算是白活的,真坑人!思想也亂得很,一時高飛,一時沉底,像在夢裡似的,與人談話也是心不在焉的慌。眉眉,不知道你怎樣;我沒有你簡直不能做人過日子。

    什麼繁華,什麼聲色,都是甘蔗滓,前天有人很熱心的要介紹電影明星,我一點也沒興趣,一概婉辭謝絕。上海可不了,這班所謂明星,簡直是「火腿」的變相,哪裡還是乾淨的職業,眉眉,你想上銀幕的意思趁早打消了吧!我看你還是往文學美術方面,耐心的做去。不要貪快,以你的聰明,只要耐心,什麼事不成,你真的爭口氣,羞羞這勢利世界也好!你近來身體怎樣,沒有信來真急人,昨天有船到,今天還是沒有信。大概你壓根兒就沒有寫。我本該明天趕到京和我的愛眉寶貝同過元宵的,誰知我們還得磨折,天罰我們冷清清的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冷眼看人家熱鬧,自己傷心!新月社一定什麼舉動也沒,風景煞盡的了!你今晚一定特別的難過,滿望摩摩元宵回京,誰知道還是這形單影隻的!你也只能自己譬解譬解,將來我們溫柔的福分厚著,蜜甜的日子多著;名分定了,誰還搶得了?我今晚仍伴媽睡,爸在杭未回。昨晚在第一台見一女,長得真美,媽都看呆了;那一雙大眼真驚人,少有得見的。見時再詳說。

    堂上請安。

    摩摩問侯 元宵前夜

    一九二六年二月二十七日自上海

    眉我的乖:

    昨晚寫了信,托沈久之帶走,他又得後天才走,我恨不能打長電給你;將來無線電實行後,那就便了。本來你知道一百五十年前寄信,不但在中國是麻煩不堪的事,俗話說的一紙家書值萬金;就在外國也是十二分的不方便。在英國郵政是分區域的,越遠越貴,從倫敦寄信到蘇格蘭要花不少的錢。後來有一個叫威廉什麼的,他住在倫敦,他的愛人在蘇格蘭,通信又慢又貴。他氣極了,就想了一個辦法,就是現在郵政的制度。寄信不論遠近,在國內收費一律。他在議會上了一個條陳,叫做「辨士信」,意思是一辨士可以寄一封信。這條陳提出議會時,大家哄堂大笑,有一個有名的政治家宣言,他一輩子從不曾聽見過這樣荒謬透頂的主張;說這個人一定是瘋的,怎麼一辨士可以寄信到蘇格蘭,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但後來這位情急先生的主張竟然普遍實行了。

    現在我們郵政有這樣利便,追溯源委,也還全虧「戀愛的靈感」,你說有趣不?但這一打仗,什麼都停頓了。手邊又沒有青鳥,這靈犀耿耿,向何處慰情去?從前歐洲大戰時,邦交斷絕時,郵政不通,有隔了五年才寄到的信!現在我們中間,只差了二三千里路,但為政治搗亂,害得我們信都不得如意的通。將來飛機郵政一定得實行,那就不礙事了,眉眉你也一定有同樣的感想!方才派人去買船票了,至遲三日四日不能不動身。再要走不成,我一定得瘋了;這來已經是夠危險,李景林已取馬廠,第三軍無能,天津旦夕可下。假如在我趕到之前,京津要是又斷了,那真怎麼好!我立定主意冒險也得趕進京。眉,天保佑,你等著吧。今天與徐振飛談得極投機,他也懂得我,銀行界中就他與王文伯有趣,此外市儈居多,例如子美。怎好,今天還不是元宵?你我中秋不曾過成,新年沒有同樂,元宵又毀了。眉愛,你怎樣想我,我是「心頭如火」;振鐸邀去吃飯,有幾個文學家要會我,我得喝幾杯,眉眉,我祝福你!元宵  

    振鐸,即鄭振鐸。當時在上海主編《小說月報》。

    你的頂親親的摩摩

    一九二六年七月九日自硤石

    眉愛:

    只有十分鐘寫信,遲了今晚就寄不出。我現在在硤石了,與爸爸一同回來的,媽還留在上海,住在何家。今晚我與爸爸去山上住,大約正式的「談天」該在今晚吧!我伯父日前中了「半肢瘋」,身體半邊不能活動,方才去看他,談了一回:所以連寫信的時間都沒有了。

    眉:我還只是滿心的不愉快,身體也不好,沒有胃口,人瘦的凶,很多人說不認識了,你說多怪。但這是暫時的,心定了就好,你不必替吾著急。今天說起回北京,我說二十邊,爸爸說不成,還得到廬山去哪!我真急,不明白他意思究竟是怎麼樣!快寫信吧!

    今晚明天再寫!祝你好,盼你信。(還沒有!孫延杲的倒來了。)摩摩吻你  

    「去山上」,指去硤石的西山。

    「正式的『談天』」,是指對同徐志摩離婚後的張幼儀與徐家的關係,兒子積鍇的撫養監護、家產分配等家庭大事,徐志摩同他父親商決的正式談話。

    七月九日

    一九二六年七月十七日自硤石

    小眉芳睞:

    昨宿西山,三人謔浪笑傲,別饒風趣。七搔首弄姿,竟像煞有介事。海夢囈連篇,不堪不堪!今日更熱,屋內升九十三度,坐立不寧,頭昏猶未盡去。今晚決赴杭,西湖或有涼風相邀待也。

    新屋更須月許方可落成,已決安置冷熱水管。樓上下房共二十餘間,有浴室二。我等已派定東屋,背連浴室,甚符理想。新屋共安電燈八十六,電料我自去選定,尚不太壞,但系暗線,又已裝妥,將來添置不知便否?眉眉愛光,新床左右,尤不可無點綴也。此屋尚費商量,因舊屋前進正擋前門,今想一律拆去,門前五開間,一律作為草地,雜種花木,方可像樣。惜我愛卿不在,否則即可相偕著手佈置矣,豈不美妙。樓後有屋頂露台,遠瞰東西山景,頗亦不惡。不料輾轉結果,我父乃為我眉營此香巢;無此固無以寓此嬌燕,言念不禁莞爾。我等今夜去杭,後日(十九)乃去天目。看來二十三快車萬趕不及,因到滬尚須看好傢俱陳設,煞費商量也。如此至早須月底到京,與眉聚首雖近,然別來無日不忐忑若失。眉無摩不自得,摩無眉更手足不知所措也。

    昨回硤,乃得適之復電,雲電碼半不能讀,囑重電知。但期已過促,今日計程已在天津,電報又因水患不通,竟無以復電。然去函亦該趕到,但願馮六處已有接洽,此是父親意,最好能請到,想六爺自必樂為玉成也。

    眉眉,日來香體何似?早起之約尚能做到否?聞北方亦奇熱,遙念愛眉獨處困守,神馳心塞,如何可言?聞慰慈將來滬,幫丁在君辦事,確否?京中友輩已少,慰慈萬不能秋前讓走;希轉致此意,即此默吻眉肌頌兒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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