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國首部商業領袖集體傳記 第19章 潘石屹:平凡的世界(9)
    張欣這樣形容生意場上的潘石屹:「有的人個子看起來很威猛,其實很害怕挑戰。潘石屹剛好相反,個子不高,態度很謙和,但他總是敢於接受新的挑戰,膽子很大,原創性很高。」說到這兒,她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攤開雙手哈哈大笑。

    在她眼裡,潘石屹「最難得的是,他是個很有原創性的人。這可能和他在大西北的大山裡長大,沒有在城裡鬧哄哄的煩囂有關」。張欣認識潘石屹的第一天,同時也認識了王功權、馮侖。她覺得王功權有詩人氣質,馮侖有哲學家氣質。可潘石屹在他們中是最有原創精神的,他的想法一定是他自己想的,不是從某一篇文章學來的。

    張欣說:「我以前是比較西方的傳統思維,潘石屹給我了一種原創性的思維方式,不要受西方傳統的思維方式約束。打破中國傳統思維的願望大家都有,但同時打破西方傳統思維的束縛,是潘石屹給我的啟發。」

    在中國文化裡,「土」是根,是「厚德載物」,是家族綿延百年的精神氣的載體。這種精神氣隱埋於生活的點滴細節、在一言一行的潛移默化中傳承下來。不管是大富大貴,還是家貧如洗,在家族大起大落的命運裡,在國家動盪飄搖的歷史裡,這種精神氣在苦難的拷打中一遍又一遍地夯實,是家族扎根厚重黃土不倒的根本。

    潘家祖上在天水一帶是讀書人家,也算富過。曾經拿著鐵棒呼趕野狼的潘詩麟告訴我:「我太爺爺是讀書人;我爺爺是秀才;我父親上過黃埔軍校,當過團長;我考上了大學;潘石屹也上過大學。我們家是讀書人家,沒有斷代,傳承下來了。」

    潘詩麟父親,即潘石屹爺爺20世紀20年代曾在北京(當時叫北平)讀過北平高等警官學校,又去了廣州黃埔軍校讀六期步科。後來做了國民黨的團長,參加過中條山抗戰。潘詩麟說他父親,再熱的天風紀扣都是扣得嚴嚴實實的。

    潘詩麟20世紀50年代初即考上陝西師範大學,因父親去世沒有生活費,中斷學業,回鄉找工作。他驕傲地向我細數家裡有誰上大學,他的妹妹是甘肅工業大學畢業的,他的弟弟是師範大學畢業的,三兄妹的後代共有18個大學生。「我們的下一代有上清華北大的、有上浙江大學的、有上哈爾濱工業大學的。我們家族重視教育,在那年代大家都看不起教育時,我們盡量讓孩子們上學。」

    潘集寨過去的學校原本是座廟,廟的廚房權充了潘石屹與他同學的教室。桌子、椅子都是土坯,坑坑窪窪的。潘石屹母親給他縫了個小墊子,他父親給他做了塊木板好讓寫作業時平穩一些。其他小孩還跟他搶小墊子和小木板用。

    他曾經因為沒有錢買筆和本子完成作業,被罰在教室外罰站。他母親找來了一角錢,買了鉛筆,潘石屹才完成了作業。

    潘石屹說:「小時候,同學們都很聰明,他們都比我強,但家庭氛圍不一樣。我家是讀書人家庭,家裡窮得一無所有,只剩下書。記得我小時候,我爸讓我姑姑送來一套《毛選四卷》,他天天在看。別的小孩很聰明,但只是個人聰明,他家沒有讀書的氛圍。家裡讀書氣氛特別重要,我看書的習慣也是從小養成的,受益了一輩子。」在當時,因為家庭成分不好,學校對出身不好的學生,哪怕他成績再好都是要被打壓的,而不是鼓勵學生要學習好。「如果沒有上進心和榮譽感,是念不好書的。」潘詩麟說。

    在潘家始終堅持讀書人家的驕傲裡,隱約可摸索到這種精神氣的脈絡。潘詩麟家的客廳有兩面牆是書架,書很雜,天文、地理、歷史、中醫、歐洲文學、日本古典文學……潘詩麟平常就待在家裡看書、看電視、練書法、下棋。和父親一樣,潘石屹特別愛讀書,他最喜歡的書是《平凡的世界》。這部書他看了七遍,小說主人公孫少平和孫少安的經歷和他的經歷都特別像,他們深深激勵並改變著潘石屹。

    無論是潘家窮得一無所有的時候,潘詩麟仍讓潘石屹姑姑給自己送來一套紅色的《毛選四卷》的做法;還是潘家忍痛送女,叮囑收養人家供女兒讀書的堅持;還是潘詩麟對潘氏家族18名上大學後輩如數家珍地自得;還是潘石屹祖屋後門門楣掛著的匾額「耕讀第」,你都可以窺探到,這個家族是如何堅持著讀書傳統,堅持著對知識的汲汲追求,在最窮困的時候都沒放棄對精神的追求,以不屈的意志堅持自我的道德修養,不甘沉淪、不隨波逐流、不走歪門邪道,始終保持著純正的精神氣。

    這種精神氣,濃縮於潘詩麟的一句「少年難買家來貧」中。正是這種精神氣,帶給潘石屹不甘平庸、不甘沉淪的堅志,帶給他修身養性的自省。雖然在他的人生中對金錢的渴求一度佔了上風,但是潘家的家風更容易影響他,「不為惡、不干邪事」;當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潘石屹就從少年貧困的境遇裡擺脫出來,他所接受的家庭教育容易讓他有這樣一個思想基礎,可從財富超脫出來,追求思想的昇華。

    到了那個時候,他可以從容不迫地說:「我的家族,一百年來,大起大落,財富有時有了,有時沒了。人如果不能超越這些財富,如果把注意力、心都會聚在財富上,那麼,一會兒有一會兒無的財富能把人氣死。所以,一個人和家族的健康,要超脫物質的東西,精神的東西才是最本質的。只有精神才能駕馭財富。」

    金懷南記得在現代城這個項目發展還是很難的時候,潘石屹專注寫了一本書叫作《茶滿了》,這是他最早的一本書。茶滿了的意思是,如果人把茶倒滿了杯子,就不能再添加新的茶水了,好比知識滿了再有新的你就接收不到。所以潘石屹提倡到了一定時候要把茶倒掉,杯子空了,就能接受新的東西。在資金、銷售都很難的情況下,潘石屹還寫書,追求創新意識,這讓金懷南受到很大影響。「有些開發商有錢了可能去喝酒、賭博、打球,但他都沒有。他最大的特長就是讀書。」

    潘石屹出版《我用一生去尋找》這本書之前,將打印稿給王功權看。王看後非常震撼:「之前,他賺多少錢,我早就服氣了,在思想和文筆上,我不覺得他比我強。但看了那本書後,我心裡感慨這小子思想能昇華到這個地步。我不認為錢是他追求的東西,我感覺他的夢想是一個人文方面的東西,具體是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衣錦還鄉。

    2009年8月25日,我從北京出發,穿過廣袤的華北平原,渡過黃河,越過八百里秦川,走進黃土高坡,翻過秦嶺,才到了甘肅天水。從天水火車站出來,我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去潘集寨。司機說:「那不是大老闆潘石屹的家鄉嗎?很好找。」

    從天水火車站到潘集寨約八公里,現在全程是水泥路。310國道經過潘集寨學校大門口,沿途全是滿載貨物的集裝箱式的大貨車,基本上看不到其他車輛,路上塵土飛揚。天水本地車輛除了的士外,再就是上車起價三元的三輪摩托。

    當地人主要靠種玉米為生,因為地裡不長其他莊稼,還有一些人種了少量的葡萄。潘集寨村民吳大嫂說,她家有兩畝多地,基本全種了玉米。一年能收兩千來斤玉米,全部用來換口糧,二斤玉米換一斤麵粉。如果只是種地,一年收入才二三千元,只夠吃飯。

    潘集寨的家家戶戶,如果家裡沒做生意的話,青壯年男人都去外面打工。吳大嫂的老公在天水市區給人送礦泉水,一年到頭掙個七八千元,差不多是兒子一年的學費。吳大嫂的兒子2009年剛考上山西一所大學。

    由於正處於310國道邊上,村裡能幹的村民很多開了修理鋪,專門給過往車輛修車;還有一些人開小賣部。餐館則大都是外地人開的。

    潘集寨位於黃土高原的山溝裡,群山懷抱。雖說是山,站在潘集寨看,也不過兩三百米高。潘石屹的祖屋佔地面積有三四百平方米,三面磚瓦房圍著一塊水泥空地。後門的門楣上掛著「耕讀第」匾額。潘家祖屋背後的山坡上有一廢棄的土坯房,牆表層的土都剝落了。大門是兩塊破木板,門楣上寫著「東方紅」,這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房子。院子裡雜草叢生,屋子的牆上沒有門窗,只保留著幾塊方正的黑洞洞的缺口。潘集寨前村支書潘林書告訴我,潘石屹家當年的屋子,就是類似「東方紅」土坯房。

    公路邊上,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雙臂合抱坐在水泥地上,蜷縮在潘石屹的祖屋門前曬太陽,他說希望下輩子能沾點潘家的好運。

    從潘石屹祖屋門前走上三百多米,有一條潺潺小河,過了用一根樹幹做成的獨木橋,再左拐走上四五百米的田野小徑,可發現有條三百米長、三米寬的鵝卵石路,路兩側栽著三排一米高的青松。鵝卵石路的盡頭是一塊平坦的草地。草地平平地嵌著幾塊方正的石碑——這是潘家的祖墳,借鑒了西方墓地的形式。2008年7月,潘石屹母親毛昭琴去世後下葬於此。在潘家祖墳附近,沒有傳說中的其他鄉親為圖吉利,靠近潘家祖墳建墓。

    潘石屹花10萬元征了當地村民的九分九厘地,建潘家祖墳。吳大嫂有點遺憾地說:「怎麼就沒看中我家的地呢?」

    潘石屹贊助800萬元修了潘集寨學校。當年他讀書的時候,沒有紙筆,操場上的土,就是作業本。學生拿著木棒在地上劃土做作業。老師批改作業則是用腳在旁邊打鉤、打叉。潘石屹祖屋前的水泥路,長四五百米,寬五米,也是他出錢修的。他把祖屋建成潘集寨的幼兒園,在祖屋前修了個標準的水泥地籃球場,供村民戲耍。

    幾年前,潘石屹曾帶著鳳凰衛視記者去甘肅天水老家。凌晨三四點鐘,他們爬到山頂上。在黎明的微光裡看腳下的村子。

    原來潘石屹覺得這座山很高,村很大,就跟他第一次到天安門廣場,看不到邊一樣。「現在覺得山很矮,村子很小。」潘石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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