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錦 第19章 盲點 (2)
    寧杉像往常一樣在晚上出門去朋友家開的遊戲廳。風有些大,門口蹲著幾個年紀差不多的男生,叼著煙,一身痞氣,寧杉掃了眼便徑直走進了遊戲廳,會來這個地方的人總歸是這種調調的。也不和朋友打招呼就熟練地踩上跳舞機,跳了幾首平時熟練的舞曲,總覺得今天遊戲廳裡的氣氛怪怪的,好像總有人在盯著自己看,回頭所有人又都埋頭於自己的遊戲中,但不安的情緒更加強烈,於是打算早點回去。走出遊戲廳,那幾個男生還在門口,看見寧杉出來一個個都站了起來,寧杉快步走了兩步發現他們竟然跟了上來,於是拔腿就跑,可畢竟短胳膊短腿的沒跑幾步就被抓住了後衣領,為首的男生拿著棒球棒笑得令人心驚,「兄弟拜託我們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就忍忍吧。」說完就舉起了球棒。寧杉的胳膊被緊緊箍著,怎麼掙扎都是徒勞。

    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睜開眼睛發現竟被人抱住,而剛才那一棍就是這個人替自己擋掉的。來不及多想寧杉就被敲昏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遊戲廳的沙發上,後腦勺清晰的痛感提醒著自己一切原來都是真的,真的莫名其妙。

    「你醒啦。」才發現原來身邊站著一個男生。

    「呃,你是?」

    「路見不平,以身相救的人咯。」

    原來他就是之前幫自己擋了一棍的人,可是……寧杉不解地看著男生,規規矩矩的髮型,乾淨整齊的襯衫,完全的好學生樣子,這樣的人怎麼會插手進來。

    「我叫陌伽。」男生溫柔地笑著,打斷了寧杉的思緒。遊戲廳沒有開暖氣,冷颼颼的,可是對方眼底淌著滿滿的溫暖,讓人輕而易舉就深信不疑的溫暖。

    之後兩人便熟悉起來,巧的是原來陌伽和自己同校同年級,也順便認識了陌伽的好兄弟蘇修,雖然蘇修第一次看到寧杉一副很是驚訝的表情,不過據他後來自己解釋是因為她是陌伽第一個主動帶來介紹的女生。當時虛榮心瞬間得到膨脹的感覺至今寧杉都還記得,對於陌伽來說自己應該是不一樣的存在吧。

    經過那次事情後陌伽每天都主動擔負起送寧杉回家的責任,寧杉覺得好笑:「你又不會打架,萬一他們又來還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兒。」「至少可以替你擋下吧。」陌伽是這樣告訴她的。雖然那群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但寧杉是認真地記住了那句輕易讓她鼻子泛酸的話。就算再對周圍世界失望,再將自己全身的刺都高高豎起,但心底的那塊柔軟始終都棲息在角落,希望被重視,希望被照顧,希望在淚流滿面時有人摸著你的頭輕聲安慰的心情不曾削減分毫。

    在充分信任對方的情況下,寧杉把自己大大小小的瑣事都告訴了陌伽,沒有注意他有沒有認真聽,只是自顧自地一直講,不間斷。不知道講了多久,寧杉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剩下的只有小貓似的「嗚嗚」哭泣聲。

    「哭過就好了。」

    殘陽暈染了巨大的天幕,暖橘色的流光滲透遠處高高低低的樓房,大片群鳥盤旋而過。

    寧杉自己也不知道對陌伽從信任依賴到喜歡的質變是從何開始的,對於同樣陪伴自己許久的蘇修卻沒有任何歪念,拋開個性問題,陌伽是第一個保護自己的人這條太過重要,就好像有認床的習慣。

    元旦後的日子由於一模就像扭足了發條拚命向前趕去,告白的事情被擱置了下來。

    最後一場考試終於結束,寧杉伸了個懶腰,感覺考得都不錯,蘇修建議去唱歌,全班都積極響應。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湧進了KTV,要了兩個大包房,一個個都好像高考結束了的感覺。經過了快三小時的魔音灌耳,蘇修從另一個麥霸手中搶過話筒,一臉深沉溫柔地看著寧杉:「下面這首歌我要送給我親愛的小杉,大家鼓掌!」疲憊的眾人都選擇無視這個平時就情感過剩的男生,陸陸續續有人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準備結束後走人。

    ……

    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

    唱著我們心頭的白鴿

    我想我很適合

    當一個歌頌者

    青春在風中飄著

    你知道就算大雨讓這座城市顛倒

    我會給你懷抱

    受不了看見你背影來到

    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捱的離騷

    就算整個世界被寂寞綁票

    我也不會奔跑

    逃不了最後誰也都蒼老

    寫下我時間和琴聲交錯的城堡

    ……

    寧杉有些奇怪地看著唱得格外投入的蘇修,這人今天吃錯什麼藥啦。同時,另一個人正面無表情地死死盯著蘇修。

    結束後,本來蘇修和寧杉正好順路一起回家,不巧蘇修臨時接到一個電話說有急事,寧杉就說沒關係,自己可以一個人回去,陌伽以「晚上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為理由要送她回家。蘇修關照了幾句便匆匆離開。

    一下子只有寧杉和陌伽兩個人了,本來應該早已經習慣的氣氛卻有些尷尬,沉默地並排走。並不算太晚,淺色的燈光從馬路兩旁的商店的窗戶中映照出來,來來往往的幾乎都是成雙成對的戀人,彼此親暱地勾著胳膊牽著手。寧杉習慣性地往手上哈氣,放下來時卻突然被握住了,詫異地轉頭,陌伽眼睛還是看著前面,臉上卻有可疑的淡淡紅暈。

    「以後冷就牽著我好了。」

    十指相扣。幸福的味道在陌伽上衣的小小口袋中秘密發酵。

    老天爺,我愛你。

    幾乎是滿臉通紅的一路回到家,一蹦三跳地跑進房間,迫不及待地想打電話給蘇修告訴他這個意外的驚喜。但對方手機卻一直無人接聽,這傢伙幹什麼去了,算了,星期一到學校和他講好了,寧杉掛掉手機,幸福地抱著枕頭在床上滾來滾去。

    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會比從告白到被告白要開心啊。

    然而不只是星期一,直到放寒假蘇修都沒有來學校。手機也一直不通,平時整日在耳邊唧唧喳喳不停的人突然憑空消失,已經不僅僅是不習慣了,不會出事了吧。

    不安的情緒在去過蘇修家後完全暴露在空氣中。那天寧杉和陌伽特地問班主任要到蘇修家的地址,可是在門外按了好久的門鈴都沒有人開,隔壁鄰居聞聲出來告訴他們蘇修已經有段時間沒回來了。寧杉追問了句他父母呢,鄰居很詫異地說蘇修父母在他小時候就離婚了,獨自將他撫養長大的母親也在前兩年生病去世。

    蘇修,你到底瞞了我們多少事。

    戀愛的甜蜜猶如混進了青檸的澀味,蘇修不見後陌伽顯得更加沉默,時不時地走神,寧杉看在眼裡也沒有辦法。而這次寒假又似乎格外的漫長,從窗外望去的景色都彷彿被風吹跑了顏色,泛著蒼涼的白。

    出人意料的是開學第一天,班主任在課上說蘇修轉學了。雖然這代表蘇修沒事,但怎麼會這麼突然,蘇修整整一個寒假都沒有和他們聯繫過,甚至連告別的話都沒有。

    陌伽拍拍她的頭,以作安慰。

    高三的學習生活撲面而來讓寧杉沒有閒暇再去想蘇修的事,只是在每次往後傳卷子時,看見後面空著的位子,心裡還是空落落的。

    六月。

    當寧杉走出考場,陽光格外刺眼。那些重複的單調生活終於可以伴著成堆的卷子一起送入廢品回收站,蘇修現在應該過得挺好吧,沒有人鬥嘴的日子果然會無聊,寧杉伸了個懶腰,等著陌伽出來。

    幾乎是在高考前好幾個月有人就提議結束那天要去狂歡,名義是犒勞自己這十二年的學習生涯,很有一番終於熬出頭的感覺。晚上所有人都處於一種癲狂狀態,號稱「千杯不醉」的寧杉也沒有逃脫被灌醉的命運。一群人瘋到凌晨才散掉,陌伽怕寧杉乘出租車會吐就背著她慢慢走回去,沒想到半路上還是沒忍住,吐了陌伽一身,輕聲嘟囔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又睡過去。

    路上朦朦朧朧中好像聽到陌伽在打電話,聲音大得有點吵。

    陌伽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一大攤污穢物,無奈之下就先把寧杉帶回在附近的自己家。將寧杉扶到沙發上後,進了衛生間,順手把壁櫥上的相架倒扣下。寧杉聽到水聲,迷迷糊糊地醒來想找水喝,腦袋昏昏沉沉地發脹,不小心一個踉蹌撞到壁櫥,零星瑣物紛紛倒下,寧杉搖搖晃晃地想把它們都扶起來。

    豎起相架,裡面是一張合照。一個是自己熟悉的面孔,而另一個……

    頓時酒醒了一大半,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照片。連陌伽走出來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她是我媽。不過她死了。」陌伽靠著衛生間門框,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你知道她怎麼死的嗎?」

    寧杉手指緊緊摳著相架,沒有出聲。

    「為了湊我爸的醫藥費,她每天要兼四五份工,還要到處去求人借錢。這場景你不會陌生吧。」陌伽笑著看了眼臉色慘白的寧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可即便如此錢還是不夠,連住院費都拖了好幾個月,更不用說開刀的手術費了。那天醫院說再不交錢就要強製出院,她跪在地上拚命求醫生。誰也沒想到她竟突然腦溢血昏了過去,雖然緊急治療但兩天後還是死了。我爸也在半個月後死了。」

    照片上,阿姨滿臉笑容地挽著兒子的手。身後綠蔭繚繞。

    「你說她為什麼會死呢?為什麼所有人都不肯幫她呢?為什麼會有人那麼狠心呢?」

    「……對不起。」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陌伽一步步靠近寧杉,「因為你的嫉妒,你的惡作劇,毀了我整個家,你有什麼資格說對不起!」

    看著快哭出來的寧杉,陌伽依舊不肯放過他:「你以為那次在遊戲廳門口真的那麼巧會有人英雄救美?如果當時不是蘇修多管閒事你會得救?」

    「可,那不是你……」

    「當然不是我幫你擋的。既然那次計劃被蘇修搞砸了,索性就將計就計,本來還以為要費一番工夫的,沒想到你竟蠢得那麼容易就相信別人。雖然有很多次下手的機會,但蘇修那小子卻一心想保護你,為了讓他放下戒心,我把計劃拖了又拖。直到迎新那天早上蘇修來找我,他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說讓我好好對你,我就知道其實他喜歡上你了。」

    「蘇修去美國後,你為什麼沒有動手?」

    陌伽突然狂笑起來,洗髮露的香味迫近鼻腔。

    「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嗎?因為他死了。」

    相架砸到地上。

    「不可能!」

    「你現在還覺得有什麼會是不可能嗎?你如願成為我女朋友那天他出了車禍,一直都在醫院昏迷不醒。是我拜託班主任不要告訴大家這個消息的,說會影響大家的士氣。而老師也很容易地就答應了。」

    回憶在腦海中飛快倒轉,寧杉突然明白過來:「是你打電話把他支走的!是你害死蘇修的!」

    「不!不是我。我只是怕他會忍不住向你告白,我沒有想到他會出車禍,我真的沒有想到。」陌伽慢慢頹坐在地上,抱著頭,「今天你醉得一塌糊塗,這麼好的機會,可是我剛剛接到電話說蘇修從晚上就開始咳血,凌晨的時候停止了心跳。」寧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不堪一擊的陌伽,印象中那個溫暖的男生是什麼時候走開了,又或者是從未到來過。

    「過兩天就是他生日了,去看看他吧。」

    ……

    墓地寧靜肅穆。

    巨大蒼穹囊括四宇,彷彿幼時母親溫暖柔軟的懷抱,低吟淺語斷斷續續地從遙遠彼岸傳來。指腹輕輕擦過那張熟悉的笑臉,冰涼直抵胸口。

    我們都好傻。

    一切都彷彿斗轉星移,而我竟在沒有你的世界獨自幸福了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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