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54章
    江寧縣警察局嘩是南京地下黨策劃組織,並由大亞山正義堂的門徒配合,才成功的,那個頭高大的醉漢就是毛仁義扮演的。事後田中和山谷秀夫都沒把此次事件是誰謀劃的真象查清。孟唯臣吃了個啞巴虧,王隊長成了替罪羊。韓鐵軍把攜走的江寧警察局所有的人和槍,連夜投奔了新四軍。他們編入了陳毅率領的第一支隊,成了一支很有戰鬥力的隊伍。在茅山地區接連打響了韋岡、新豐火車站、下蜀、高資等一系列戰鬥中,都取得了勝利。戰鬥中的日俘雖都是普通士兵和下級軍官,由於受日本軍國主義、武士道精神的長期熏陶,大都站在與中國人民為敵的頑固立場。但也有少數人感到新四軍對他們不殺不辱,受傷的給予醫治,生活上提供種種優待。然而,由於語言不通,政治上沒法說服教育他們。有不少人放回去後都遭到了不幸。

    駐守在新豐火車站的日軍小隊長大友一水。這天夜裡他正入夢鄉,春天的鹿兒島,他家面向大海,門口有盞大燈籠,院牆四周有許多盛開的櫻花。院子裡涼著魚網、魚具,還有兩盆精緻的小盆景。年輕的妻子正給他斟酒,四歲的兒子在他膝下撒著嬌……「轟隆」一聲,真的一點不含糊,從窗口扔進的手榴彈猛的炸開了,就在大友小隊長的床邊。慘哪!神經纖維組織像有無數小蟲爬、在咬,他難受極了。一股溫濕的液汁在往下淌,他覺得是血,肯定愛傷了!他咬緊牙哼哼唧唧地爬起來,強撐著走到門口。只聽得各式各樣的槍聲。人,有人衝到他的身邊,刺刀、槍口雪亮雪亮的。眼前的人,慢慢的模糊起來。子彈呼呼的掠過去,他又跌倒了……他終於成了俘虜。

    過了好多天,所有被俘的日軍只留下大友其它都放了,他腦袋上還紮著繃帶,坐在月色裡,他抬頭望著月亮,也看到了老柏樹有一個喜雀窩。鴉雀早已歸林,喜雀一家子擠在窩裡多麼溫存……這是一座古舊的屋宇,滿是蒼苔的院子。這使他又想開去,總有一天要回去的,回到海邊的那個家,妻子瞧見了他會怎樣呢?她會樂得直淌淚,驚疑的問:「原來你沒死?不是說……」兒子會扯著他衣角,抬起腦袋,睜大眼問:「爹爹,你殺了多少支那人?聽說你們搞過殺支那人比賽!」呵!支那人!被殺的支那人太多了。王護士、張醫官,還有韓隊長不都是支那人嘛!他們為什麼不殺我?為什麼給我治傷?又為什麼不放我?真的是因為我傷重嗎?……管他呢!又過了兩天,醫官給他拆了腦袋上的繃帶,傷口雖然長好了,但是他沒有說,說了也沒有用,大家都聽不懂。不過,這回他向支那人鞠了個躬。王護士開來了路條,三人把他送到村口並把路條交給他。韓隊長指指下山的路,又揮揮手讓他往山下走。這回大友一水有些明白了放他回去的意思,他感激的又向三個支那人三鞠躬。

    大友一水又回到了新豐火車站。門口的哨兵見了他也不敬禮,甚至還帶著惡意的眼睛。站台上一小隊士兵正在巡邏,卻不見一個他的部下。怎麼回事?他們不是在他先回來的嗎?全跑了?全死了?全他媽的……他憎惡起來,一個迎接他的人也沒,現在這些士兵個個都穿著輝煌的皇軍制服,扛著發亮的槍。他憤懣地往原來自己的辨辦室跑。碰到的幾個人都冷冷地招呼一聲:「回來啦?」誰都像在瞧不起他似的,都像走到背後就說,「呔!還有臉回來!」可以看得出他們的臉上,沒有安慰,沒有友誼和愛護,只有可怖的冷笑。

    推門進屋,他原來的椅子上已坐著新來的川村杉本小隊長。川村睥睨他一眼,和其它人一樣冷冷地問:「回來啦?」「哎,回來了。」大友憂悒地答道。川村輕蔑地又說:「我們以為你早死了。」我受了重傷。」「所以就讓支那人捉去了,還住了這麼多天!」「可是……」「可是武士道的精神呢?」「這個……」「這個你為什麼被俘獲時不自殺呢?「我,我……」「你是帝國軍人,你應該自重,要有帝國軍人的氣節。」「我,我被俘時昏倒了。」「你回南京司令部去說吧!」

    瞧瞧,原來的部下,才當小隊長幾天?就擺起臭架子給我看了。他想起了韓隊長和藹的臉,那多可親、多友好,我真不該回來!回來怎麼啦!我告訴川村,告訴全小隊的人,告訴南京司令部的人,這戰爭是錯誤的。我可以死,可以坐牢,但我要真誠地告訴大家,這場戰爭是錯誤的!他們可以把我押回日本去。只要回到國內,我就要對家人說,對朋友說,對所有的人說。說那沒有意義的武士道精神,說那許多戰死的年青人,說那在殘酷的命令下殺死了無數支那人……說我被支那人俘虜了,然而他們卻沒有殺我,給我治傷,給我優待,我不是活著回來了嗎!

    我真能活著回國嗎?大友一水疑惑起來。也許到了南京會把我槍斃的。是的,支那人沒殺我,自己人卻不會讓我活的。我才二十六歲呀!我正年青,我有強壯的身體,我有強大的力氣,

    我還可以為天皇……為天皇幹什麼?再去殺支那人嗎?不,我不能辜負韓隊長,還有張軍醫官、王護士……不能,死也不能了。還是活著好,我想活著也許還有機會報答他們!死了,就一切都完了!

    大友又站到他原來的辦公桌前,再次哀求川村杉本:「請你別送我去南京吧!」「為什麼?」「送到南京是要坐牢、槍斃的!」你也知道會這樣?」「可是……」「又可是什麼?」「可是我……我家裡還有年青的妻子和四歲的兒子在盼我回去!」「你還想回去,他們早知道你是很勇敢的戰死在新豐車站了。」「這、這……」大友已說不出話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啦啦地往下掉。「還哭呢,真不要臉!」川村冷笑著說,「懦夫啊!」

    我是懦夫嗎?從上海打到南京!那一仗我不是衝鋒在前?誰曾像我那麼苦戰過?罵我懦夫!你們都是畜生呢!真正的畜生,一點人情都沒有。支那人決不像你們。你們(也包括我)殺了許許多多支那人!還有那麼多戰死的日本青年人也是你們殺死的!我憎惡你們!我憎惡戰爭!我犯了什麼罪?要把我押到南京去?要我坐牢?要把我槍斃?

    可是,大友一水卻非常膽怯,怕人家都瞧不起他,更怕那些冷冰冰帶侮辱的目光,屋外的每一個人都像惡意地望著他,他不願意讓他們那樣地望著他。

    大友坐上了開往南京的火車,鐵軌在車箱下面咯吱咯吱地哼唧著。窗外廣闊的天空,天空下是一片美麗的田野,布谷鳥在不停的叫著,溪水從石橋下流過,支那的江南真可愛。他的視野裡出現了不遠處的座座村莊,村裡有許多被戰爭毀壞了的房屋……又是這可惡的戰爭。為什麼我是日本人呢?是帝國軍人呢?是……越走越遠了,新豐火車站給甩在後面了!他想念起王護士、張軍醫官,還有韓隊長。忽又瞧見了給日本憲兵押出南京下關火車站的一個日軍初級軍官,被押的人不就是自己嗎?被押在陸軍牢獄裡的大友小隊長,登在報紙上給人批判是懦夫的大友小隊長,用軍刀搠通肚皮的大友,給憲兵押去槍斃的大友……

    火車真到了南京下關火車站,大友從車窗看到站台上的日本憲兵,他心跳加快了。他似乎又看見了許多輕視的眼珠子、冷笑的臉、譏諷的嘴,個個都講著他被俘的事,罵他,笑他,瞧不起他。

    大友一水走到車廂門口,迎上來四個憲兵,他站住了望著他們。末了他還是給憲兵拉下了車。他不再害怕了,再也不像懦夫了,活像個英雄,他昂首挺胸往前走。許許多多的眼睛不再輕視他了,似乎都要湧過來把他抬起來,群眾歡呼著,拋得他一身的花。他走進司令部的大會堂,有人簇擁著他走上台,他站在播音器前演說!他說,我要反對戰爭!大會堂裡一片混亂。數不清的槍口對著他。腿一軟,軍刀碰在他腿上。照武士道的方法是應該剖腹的。他沒有。他憎惡武士道……他掏出了手槍,對準了腦門。他心想,只要手指一扣就不會再有痛、輕視和冷笑!

    血!只響了一聲。那時很快,四個憲兵都沒趕上。車站上人群大亂。鮮紅的東西撒在他臉上,眼前全是一片紅。腦門熱得難愛,又好像有兩股熱淚往下流,一直流到他的嘴裡才辯別這不是眼淚,是他腦門裡流出的血!

    大友一水死了,但是還瞪著兩隻眼——這是死不瞑目。

    韓鐵軍知道了大友小隊長的故事以後,向陳毅首長作了匯報。首長立即指示:在新四軍政工幹部中要有懂日語的同志,才能有效的徹底改造日俘。使他們從日本軍國主義陣營中反戈出來和中國人民站在一起。共同反對日本法西斯的侵略思想。這樣就有可能會留下一些日軍俘虜和我們共同反戰。一來可以避免像大友小隊長這樣的悲劇發生;第二點,是讓他們再去參加做日軍的思想工作。他們熟習日軍內部情況,與日軍官兵民族相同,語言相通,能夠抓住日軍官兵的心理和要求,日軍官兵與之對立情緒也較少。

    後來,韓鐵軍就讓秋妹幫他握色一個中日通的人,去新四軍裡做日俘的政治思想教育工作。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蜜貝貝給趙莉娜講了大友小隊長的故事。這一悲劇的特殊效果,沉重的撞擊了趙莉娜的心靈。對中日戰爭的性質、前途有了更深的認識。她積極要求參加新四軍。蜜貝貝對她講了新四軍中種種艱苦,要她慎重考慮。這才是她放棄唱歌的真正原因。

    第二天趙莉娜按時赴約而到。龔天賜見她神情還是和昨天一樣憂鬱,今天他認為已知事情的原因,並且早已想好了談話的步驟。

    「你今天還在和母親鬧彆扭嗎?」龔天賜開門見山地問。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你母親對你的期望太大了,你應該理解他。」

    「是的,母親對我的期望太大了。」她把「太」字特意加重,又接著說,「她為什麼就不理解我呢!」

    「昨天你母親到我家裡來了。」他想這種時候不必再隱瞞她了,又問:「是不是你昨天回家以後,你母女又發生了不愉快的爭執?」

    「近來母親常為我多讀了一些書,而影響了一點練唱時間而不高興。」

    「多讀點書是好事,但你不應該影響練唱。」

    「這為什麼呢?」

    「因為你有歌唱方面的特殊天賦,她想讓你繼承她沒能實現的事業。」

    「我很奇怪,母親為什麼總以為我只有她遺傳的音樂才能。為什麼她能為了愛情放棄歌唱?而我就不能呢!」

    趙莉娜說到這話時臉上一陣紅雲飛過,同時她又溫情脈脈地看了龔天賜一眼。他被弄是手足無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首先鎮靜下來,又接著前面的話題說。

    「我為什麼不能學些文學?學些哲學?或者關心一下當前的戰爭形勢。我也有我的愛和權力,我已不是孩子!」

    「不過,我們許多人都認為,你對歌唱是有特殊天賦的。」龔天賜實在無法回答她這一連串的問題,只好仍用這陳詞濫調來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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