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美倩深深地從肺腑裡吁出一口氣，這氣裡有快感後的倦意，也有沒完全消除的惶恐。她懶慵慵地躺在孟唯臣的懷裡，一動也不想動。如煙的往事湧上心頭……
還沒懂事的她就落入了人皆不齒的風塵妓院裡，從此她心中就亙著一抹濃得化不開的陰影。石壩街上被生計所迫出賣肉體的女人無計其數，她一個弱女子，又隱在魔窟中，更無力避開屈辱的命運。她人生得嬌小，卻有一顆好勝的心。既然沒有別的前途可給她選擇，她就想在同行姐妹中出類拔萃。在青春行將來臨之前，由於身材矮，給人的感覺她還很小，暫時沒有受到任何風流公子和富商大賈的青睞，老鴇也沒有注意她。憑著她聰慧和悟性，耳濡目染青樓裡的人和事，很快地滲透了她心靈深處，促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使她具備了一切當紅名妓所有的真諦。她在伺候妓院裡那些當紅名妓和嫖客時，深契於心的體會到，妓女也是女人，不僅僅是取悅於男人，還要能控馭男人的心。這裡面大有學問，什麼時候該熱，什麼時候該冷，什麼時候要微笑，什麼時候要矜持，由於她身處煙花叢中，她又善於揣摩，還沒有真正出道，她已把這些學問熟到登峰造極了。另外，她還有造物者所賜的如花容顏，裊娜腰肢。只因還沒有生長成材，所以有種潛在的無與倫比的美麗尚未突現。這都因囿於處境和見識，當年她只能有這樣的追求。向上之心，人皆有之，如果可能她何嘗不想作個貴夫人呢！現實是殘酷的，她不敢有非分之想。
俗話說：“女大十八變”，這話一點不假。在她對那些當紅妓女產生羨慕，有了妒嫉的心理時；她開始領略了萬端無賴，懷有惆悵的心情；她就有心想出人頭地，有意識地塑造自己。她逐漸長大了，又仿佛在一夜之間她成熟了。她正渴望著脫穎而出的時候，錢佑利忽然降臨在她面前。
“春天到，貓叫嗥。”這是民間很不雅的性行為打油詩的開頭。它充分講明了春天裡連動物貓的性欲都是很強的，人的欲望那就更不用說了。在這個季節裡妓院的生意是最繁忙的，連普通的姑娘都應接不暇，名妓就更不別說了，看著每天滾滾而進的財源，老鴇樂得手舞足蹈。三月末的一個晚上，晚霞剛剛隱去，暮色匆匆來臨。石壩街上車水馬龍，形形色色的人流源源不絕。從小在江山縣秀才爺爺身邊長大的錢佑利，進城才一年多，在經過裝點********的民國首都的虛偽繁華中，學到了一些民生、民權、民主、平等、博愛等等新鮮帶點革命色彩的東西，便把爺爺教的“四書”、“五經”撞得粉碎了。才過十八歲錢佑利，在這萬物蘇醒的春天裡，心中有種異樣的騷動，一時心血來潮就按捺不住了。他在暮色朧罩的石壩街上信馬由韁的遛達了一會，鬼使神差的跨進了“春香坊”裡來了。由於嫖客太多，老鴇本想打發他走人，一見雖是個乳嗅未干的大男孩，但穿著華貴，看得出家境不一般，便上前把他哄住了，她想送上門來的錢豈能不要。但是，所有姑娘都給客人占據了，她靈機一動，忽然想起尚未接過客的小丫頭來，讓初出道的雛妓去應付這樣的毛頭小伙子不是正好嗎！
老鴇叫一個剛買來的小姑娘收拾了自己的房間，又叫人把正伺候著別人的小丫頭找來。因為手下姑娘眾多，她以前一直無暇顧及這個沒花一文錢就得到的小丫頭，到今天連個名字還沒給她起。老鴇臨時想到一個已經死了多年的姑娘，名字叫菁菁。對，就叫菁菁吧！
“媽媽叫我？”小丫頭進門斂足一拜，臉上還帶著幾分惶惑和淒涼的笑容，加上一身小丫頭的衣妝，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引人注意的出眾之處。
“嗯——”老鴇帶著拖腔只應了一聲，也沒太在意看小丫頭，便問：“今年多大啦？”
“回媽媽話，已經十六了！”
“哎呀呀，你看我真是老糊塗了，我當你還小呢！”老鴇還真有點自責加後悔地說，“媽媽已經養了你十幾年了。”
“謝謝媽媽對我的養育之恩。”
“好聽的話也別說了。媽媽我十四歲時就接客了，你都十六了還要媽媽養著，這那成呢？”老鴇慢不經心地看了小丫頭一眼，繼續嘮叨著，“今天就為媽媽救個急，客人太多了，姐妹們都招架不過來。那客人看上去是初涉此道，人還可以，你就試試看吧！呵，接客不能再叫小丫頭了，媽媽給你想好了一個名字，就叫菁菁。”
菁菁把頭埋在胸前，擺弄著衣角，心狂跳不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企盼已久，又使她害怕的時刻終於來了，雖明知這一天必然要來，此刻又覺得來得太突然了，她顯得不知所措，眼眶裡滾出兩行傷慟的淚。
“哭什麼？這又不是上殺場。”老鴇有些慍怒又放蕩地說，“干我們這行的，人人都有這一回的。你的頭一回沒讓你去陪糟老頭子，算你的運氣好極了。你還哭什麼？”
哪個姑娘不懷春，少女的心像游絲一樣敏感。老鴇的最後兩句話，說得菁菁紅如桃花的臉嬌羞地低下了。方才收住熱淚的眼眶裡還含著兩顆珍珠。再想想自己也的確早盼著這一天了，怎麼這一天到了卻又心慌起來，真是沒出息。
“客人在等著呢！”老鴇進逼著，“快梳妝吧！”
在青樓裡，老鴇是至高無上的主宰，她的話是不可更易的鐵律。想通了的菁菁頗溫順的點了
頭。老鴇一走她就開始梳妝起來。她是個好勝的姑娘，並且早就躍躍欲試，想在青樓出人頭
地。她不願按老鴇說的去試一試，應付一下。她想既然是初涉此道的年輕人，可能比那些老奸巨滑的常客好駕馭。她要一試身手，她想一鳴驚人，她要檢驗一下自己是否真有勾魂攝魄的魅力。她打扮得美倫美奐。
半啟著的門被推開了。來客年齡確實不大，但長得挺拔；身材不魁武，但生得勻稱；風度算不上雍容，但舉止瀟灑。從他探過來的深情目光裡，菁菁看到他有點愕然，有點癡迷。一瞬間，她失去了勇氣，害羞、懼怕、惶惑，心噗通噗通地亂跳……一時，兩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他定了定神，表現出彬彬有禮。她靜了靜氣，表現出儀態萬方。他溫文爾雅。她綽約多姿。他的舉止還有幾分稚氣。她渾身卻有股子生機煥發的少女魅力。他白皙的臉盤生著一雙深邃而敏感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下有兩片鮮紅而厚實的嘴唇。她雙頰映著紅霞，光彩照人，艷絕人寰；雙眸流溢柔情，清澈得如兩潭盈盈湍湍的秋水；雙乳尖峰凸起紅色薄紗胸衫，美得如初發芙蓉，含苞待放；雙鬢不戴釵鈿，臉上略施粉黛，身材韶秀，亭亭玉立，一種清純天然的風韻，嫩蕊嬌葩似的使他愛憐撫慰，賞心樂事。
彼此相望了一會兒。真有那種少男少女一見鍾情的“脈脈此情誰訴？”的感慨。倩倩關上門，使出她多年觀察、積累、體會，深契於心的招術……她成功了，得心應手的控馭了他的心。他在狂熱瘋顛之中，真真切切的嘗到了新婚初夜的甜美滋味。他做夢也沒想到，第一次涉足妓院，碰到的竟是個真正的處女，而且那麼美，那麼純，技藝如此高超，讓他痛快淋漓。
年少多情，人皆相同。富家公子，追歡尋樂，常喜歡出入青樓，多數都是只圖一時快樂。這回錢佑利卻動了真情，魂歸菁菁所牽。沉浸在真情戀愛中的大男孩，將愛心傾注在某個姑娘身上之後會不顧一切的。除了花去許多錢財，還逼得老爸動用了國民政府中有實力的元老，給“春香坊”的老鴇使了壓，最終兩人才如願成了親。她用了死於青樓母親的姓葉，改名叫美倩。葉美倩嫁到錢家之初到也安份了幾年，小倆口恩恩愛愛，生了一男一女非常活潑可愛。留過洋，追隨過孫中山，頗有點三民主義思想的爺爺，對這對孫男孫女喜歡得心花怒放。葉美倩在錢家的地位當然就水漲船高了。對這改變她一生命運的好處，她本來還是萬分感激錢佑利的。
後來，野心勃勃的錢佑利很想在商界、政界大展宏圖，他讓葉美倩出面為他疏通各種關系。她故技重演，當然成效十分顯著，促使錢佑利的事業有了飛快的發展。在這同時，她那根敏感的風騷神經被撥動起來，一發而不可收了。現在，她一見到年青、英俊、風流、瀟灑的男人，她就像蒼蠅見到腐肉一樣。孟唯臣雖不很瀟灑，他們兩人卻也情投意合，他對她在“春香坊”練就的一套技藝也折服的五體投地，所以兩人總覺難分難捨。葉美倩心裡很清楚社交場上的風月事，誰都是靠不住的，錢家才是她立足的根本。此刻，葉美倩也明白，偷情的事丈夫今天是不計較，但若交辦的事要是不成功，往後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她把濃濃的笑意堆上眉峰，嬌聲嗲氣地向孟唯臣提出了幫助錢佑利的要求。欲之滿足，難以鳴狀的孟唯臣，早已拜倒在她裙裾之下，這時還能有什麼樣的要求會不答應呢！葉美菁深知孟唯臣有一個怪癖，他每次享受到高潮吭奮之時，總要全身顫抖地泣不成聲。這是她最能駕駛他的時候，在這次高潮使他吭奮的時候，他剛一哼出聲，她就把下身扭開，一本正經地對孟唯臣說。
“姓孟的，現在我真的恨你了。”
“小姑奶奶，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葉美菁使出在“春香坊”學會的那一套控馭男人心的本領，還真讓孟唯臣折服的五體投地，他的五髒六腑像被利爪抓得血淋淋的一樣難受極了。他索然向隅而泣，淒楚兮兮地問她。
“有什麼話就就說嗎！你想把我折磨死呀！”
葉美菁突然變得慍怒起來，而且演得恰到好處，不溫不火的說。
“你睡了人家的老婆，還擺著這樣傲慢專橫。你可知道？你這種神氣裡面包含著多麼厚顏無恥呵！叫我怎能不恨你呢？”
欲火難熬的孟唯臣，心裡只想著怎麼再接著干，抱著葉美菁跪拜求饒。
“我求求你了，讓我把這泡澠射了，這不是你我兩人都快樂的事嗎？”
“快樂？”葉美菁不依不撓地又說：“你能讓我快樂一輩子嗎？你就想到你自己。”
“哎！你不知道我的苦衷，吃我這行飯的腦袋都是掛在腰帶上玩命的，今天不知明天的事。”
“所以說，歸根到底，錢家才是我的立足根基。今後在我錢家的生意上你不准再施絆，還要多幫助一些才對。”
“好好好，我什麼都依你還不成嘛！”孟唯臣連連點頭答應。
葉美菁這才把濃濃的笑意推到眉峰，她嫵媚的一笑，如在欲火上潑了一潑油，不等把油燒完，火勢是無法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