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往事 第37章
    在信的開頭瑪莎寫了初到這座城市時,她沒有熟人,沒有朋友,她不熟這座城市裡的街道,甚至聽不懂這些東方人的語言,他們也聽不懂她的話,所以嚇得不敢出門。這些龔天賜很理解,因為他到美國留學時有過同樣的經歷。後來她慢慢地愛上了南京這座城市,愛是最重要的,能將生命的愛開發出來,便能建立開闊的生命。自從她考進了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對愛有了更深層的感捂,而今最重要的便是愛。這愛與神無關,也不僅僅是對城市的愛,而是塵世之愛!所以,在去年八月二十七日日機對南京進行大轟炸以後,她沒有聽從美國大使館下令撤退南京的所有美國僑民,而要求媽媽陪她留下了。直到九月二十八日,美國大使館的官員帕克斯頓親自來到她家,向瑪德爾太太通報了日機將進一步對南京進行空前大轟炸的消息,併力勸瑪德爾太太帶女兒離開南京。瑪德爾太太深受感動的答應了,並一再謝謝帕克斯頓官員。

    可是女兒堅決不肯離開南京,因為她的心裡已有他了。她堅信愛可以使世界沒有邊界,使人類沒有民族隔閡,使男人和女人的心靈互通。信中還對他多次袒露她付出最純潔的愛……

    初讀信時,龔天賜還以為這只不過是美國那些開放式的小姑娘玩的愛情遊戲。可是,隨瑪莎在信中一次次真情的吐露,他覺得自己身體內的血流也漸疾漸速,春潮般地洶湧澎湃起來。每讀到一個有關愛的亮點和情感、袒露的高峰,他的心都會被高高地提升,甚至有一種飛翔的感覺,如狂如夢,飄飄欲仙。他從這封信中體會到,她懂得一張一弛,她懂得如何刺激讀信人的心情,使他閱讀的快樂延續得長一些,保持得更久。在讀這封信的時候,不知怎麼使他重新醞釀起曾與秋妹的快樂。可是,這回卻是瑪莎帶著他騰升,比與秋妹那次偷吃禁果的行為更猛烈。最後,他又體會到了那種就要掉下來的感覺,而且他很怕這種掉下來的感覺。

    信讀完了,龔天賜說不清是被刺激,還是被感動得頭暈目眩。原本在空中飛翔的他,似乎開始向下俯衝了,這只是精神的俯衝,人還是實實在在地座在書桌前一動未動。命運就是這麼喜歡捉弄人,而我們人在命運的捉弄下,把自己的生活搞得面目全非。龔天賜的這樣感慨,是他長時間來親身經歷而深刻體會出來的。自從他和秋妹萌芽初發的愛情,被他那老舉人父親用封建的大棒摧毀之後,他為情痛苦,為情所困了很長一段時間。在人生的道路上,他無聲的走著,心漸漸地冷了。在情感上他害怕談愛,就像一個血人,冰冷又脆弱。經過長時間的思考,他選擇了獨身主義,但是對愛情的誘惑常常也會流連,有時還參雜著玩世不恭的遊戲。

    在苦難與落寞中,他曾對梅曼麗動過真情,她的神秘身份讓他卻步又猶疑。當純情少女趙莉娜出現在他生活中的時候,在他的感情世界裡又有了另一番世界,可是……而今又出現了瑪莎,這使他心裡非常矛盾。想拒絕她,但又很不忍心,是有點捨不得,更主要的是害怕她的真情受到傷害;想接受她,但又覺得不太可能,因為她的父親是現在美國軍界的要人,雖然不會像自己的父親那樣粗暴干涉。但是,他與瑪莎年齡的差異、性格的差異、東西方文化的差異、倫理觀念的差異……還不知有多少種令人哀婉的差異?相比之下,趙莉娜雖然沒有向他表白這麼熱烈的激情,他感覺到的是她的溫情、是她的關愛、還有她蘊藏在心中的稍許亢奮。同時,發現了她的文靜和依賴,還有一點點嬌羞。而且,她畢竟有中華民民族的血統,如若讓他選擇,趙莉娜要比瑪莎傳統,可靠的多。

    象瑪莎這樣性格的美國姑娘,當激情燃燒起來的時候,愛冠於天,銳不可當,情深於海,勇往直前。她把情書親自交給龔天賜以後,隔了一天沒見回音,她就迫不及待的找上門來了。結果吃了一個閉門羹,連著幾天同樣情況的出現,瑪莎明白了他這是有意在逃避她。瑪莎極度傷心,她是那麼真誠地向他袒露純潔的愛情,得到的卻是無情無言的傷害……她再不願在學校住下去,催著媽媽要搬回家。

    瑪德爾太太雖然習慣了女兒這風風火火地性格,卻萬萬沒有料到這事會來得這麼突然,的確讓她很是為難。瑪德爾太太是個很善良的人,她回到家中一看那些特殊的難民至今一個都沒敢離開,實在騰不出一間能讓他們母女容身的房間。她沒法開口提出讓任何人走,但她的「難」字又明白白的寫在臉上。大家很歉疚問清了她的來意,有一位在國民政府財政部任處長的官員,留下負責內遷善後事宜的,他手上掌控著靠近新街口的三元裡有一幢小洋樓。如果把這些特殊難民遷過去,在安全上是沒有一點保障的,而且那幢樓比這幢樓要小的多,若是讓瑪德爾太太母女搬去住,她們是美國人,日本人不敢對她們放肆。瑪德爾太太欣然答應了這樣的安排,不過她是懸著一顆慈母心回到學校的,因為她不知瑪莎是否願意到三元裡去住?

    不料瑪莎和母親到三元裡看過房後,非常滿意。除了比她家原住的樓小以外,其它都很如是,房間佈局合理,內外結構都很精緻,特別是地理位置瑪莎特別滿意。出了小區大門就是中華劇場,拐個彎又是大華電影院,其間還夾著中央商場,吃喝玩樂都很方便。還有一點是瑪莎不便言明的就是離學校比較遠,本來她還真擔心如果搬回原住處,說不定那天控制不住自己,她又會跑到學校來找龔天賜,還有她母親甚至會把他邀到家中去作客。那將都使他們兩人很彆扭的。

    就在母女倆整理行裝的時候,魏特琳來了。瑪莎在房間裡輕輕地走來走去,不知到收拾什麼東西為好,顯然心神不寧,一見教務長來了,她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而且心還有些顫抖。教務長似乎很嚴肅,神情也凝重,她走到瑪德爾太太面前,像說心腹話那樣悄聲地說。

    「你們真的要搬到三元裡去,為什麼要冒那個險呢?」

    「這都是瑪莎的主意。」瑪德爾太太無可奈何的說。

    這時,瑪莎消失了,她無聲無息地走出了這個房間,動作就像靈蛇一樣軟滑,因為她怕教務長會追問她許多個為什麼……其實她不走也沒關係,因為魏特琳是作為瑪德爾太太的朋友,一是來盡責勸說瑪德爾太太不要搬到三元裡去;二是來盡情勸不住時就當作辭行。

    「瑪德爾太太,你可知道許多在我們學校避難的婦女回家後又遭日軍的強姦,有的甚至被殺害了。不斷有許多婦女返回我們學校來,每當我經過校園,總有一群人圍過來乞求我讓讓他們留下。婦女們是不願輕易告訴我她們回家後的那些遭遇的,因為她們很難以啟齒。所以,我也顧不了日軍的命令,把那些受到極大傷害有重返校園的難民都收留下來。」

    「明妮……你做的對,你比聖母還要愛護受苦受難的中國人。」瑪德爾太太說著已經淚水瀠瀠,從心底發出對她的感激之情又說:「我知道你對我們母女很關心,而瑪莎卻執意要搬離學校。作為母親我只好順從。」

    「瑪莎這孩子……你不問問她這是為什麼呢?」

    「我問了,她不願說。我想她這樣做,總有她的理由吧!」

    瑪莎走出房間,心情很不平靜,她在此學習雖然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一旦要離開時,免不了總有一種依依惜別之情。情不自禁的來到校園內作一次告別巡禮,曾是多麼美麗的校園,如今變的滿目瘡痍,猶如被廢棄的難民營,一片狼籍不堪的淒慘景象。她觸景生情,照此狀況學校復課的時日肯定是遙遙無期。這一走,真不知還能不能再回學校了?她彷徨地走著,她猶豫的想著,在教學樓的拐角處突然與龔天賜邂逅了,怎麼也沒料到這麼久沒見面,竟在此處悄無聲息地碰見了!如果不是他那麼絕情,她根本不會要搬離學校。彼此能在分別前的一刻見面,說明他倆還是有緣。其實,她是多麼想衝上去擁抱他,只要他說一聲「對不起,」哪怕一句話也不說,只要回應她一個親吻,那麼一切就都OK了。然而,她沒有衝上去……

    此刻,龔天賜極力掩飾內心的慌亂,不敢正視瑪莎,連一聲問候的話都沒有說。這讓瑪莎很失望,氣沖沖的與他擦肩而過走了幾步她又忍不住偷偷回望一眼,竟與他深情的目光相撞了,他卻站立在原地沒動,就用他深情的目光凝視著她的背影。當瑪莎回眸的那一刻,龔天賜一下子被攝住了,他那種複雜的內心滲透著只有她才能讀懂的難言之痛。

    龔天賜收回迷離的眼神,假裝氣定神閒地往前走;瑪莎本想回頭的腳步還沒轉,見到這種情景便沒必要了,她與他背道而行,那深情的一瞥,彷彿在腦海中凝固,在時空定格,揮之不去、斬也斬不斷。回到家後,他變得沉默,像是把魂失落在教學樓的拐角處了。花怕一日紅,情怕一念生。他費盡心機想逃避的那份情為什麼會一觸即發呢?

    這難忘的一瞥使瑪莎更下定了走的決心,他既有難言之痛,為什麼要這樣為難他呢?就當往日情緣已隨風而去,倘若放不下,那只會給兩個人都留下無盡的煩惱,折磨兩顆痛苦的心。她加快了腳步。走到學校門外叫了兩輛黃包車。回去時媽媽已把一切收拾妥當正等著她,車伕幫她們把行理搬上車,母女倆一人做一輛,就這樣離開了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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