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傳 第30章 托爾斯泰傳 (6)
    ]最後,他真正喜歡上的是他們的二女兒。但對此他並不敢承認。當時,索菲婭·安德烈耶芙娜·比爾斯還是個孩子,只有十七歲,而托爾斯泰已經三十出頭,看上去就像個老頭兒,他也知道沒有理由將自己疲憊、污穢的生活強加在一位天真無邪的少女身上,和她這樣生活在一起。於是,他隱忍了三年。[在《家庭幸福》中,謝爾白有一段表白,說道:「如果有一位叫A的先生,他是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還有一個叫B的女人,一個年輕漂亮,從未和男人接觸過的人。因為家庭的各種原因,A先生深愛著B小姐,就像愛自己的女兒一樣,自始至終都沒有絲毫的非分之想……」

    ]後來,在《安娜·卡列尼娜》一書中,托爾斯泰記述了他是如何向索菲婭·比爾斯求愛,以及她是怎樣回答他的——他們倆用粉筆在桌子上寫出了難以啟齒的詞語的首個字母。托爾斯泰就像《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列文一樣,他強烈想把自己的《日記》交給他的心上人,以便讓心愛的人完全明瞭他過去所有的事;而索菲婭則像《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基蒂,心中深感痛苦。1862年9月23日,他們喜結連理。

    其實早在三年前,在創作《家庭幸福》時,這樁婚姻就已經在詩人的頭腦中鑄成了。

    而在這三年當中,他提前感受到了那份尚未被察覺時的愛情生活,那是一段令人陶醉的時光,其中還有相互吐露神聖甜蜜的情語的時刻,以及為了那「一去不復返的幸福」而流淚的時刻;緊接著是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的自私熱戀和那「連續不斷、無緣無故的歡樂」;再後來就是疲乏,一種說不出的不快,對單調生活的煩悶,原本結合在一起的心慢慢分離、疏遠,對於少婦來說包含著危險的世俗迷戀(賣弄風情、嫉妒、無法挽救的誤解),使得愛情告吹,消失了;最後,那顆溫柔淒楚的心迎來了秋天,帶著絲絲哀愁,再次見到愛情的蒼白、衰老的面孔;因為淚痕,因為皺紋,因為頭腦中存在的那些對種種磨難的回憶,因為對彼此造成傷害而懊惱,以及因虛度年華而更加淒婉動人——再後來是夜晚的寧靜,由愛情變友情,從激情的浪漫轉變成母愛的莊嚴……該來的一切,托爾斯泰都事先想像過,體味過。為了能更好地感受這一切,他還在這個心上人身上進行體驗。一個女人的心中,展開來小說的第一幕,並由這個女人敘述,這樣的創作是第一次,或許也是托爾斯泰的唯一一次。故事講述得是那麼的細膩!純潔的心靈上籠罩著一層美麗的面紗……這一次,托爾斯泰在剖析時,不再用他那有點過強的光;也沒有以往狂熱地要披露出真理,反倒是讓人去猜測他內心的秘密。托爾斯泰的藝術與心都漸漸柔和起來了,形式與思想達到了一種和諧。《家庭幸福》具有拉辛式作品的美感。

    婚姻,對於托爾斯泰來說,給他帶來溫馨的同時,也讓他感受到了煩擾,但這的確是他喘息的一個機會。當時慵懶的他身患疾病,並且厭煩自己,而且還厭煩自己的努力。在最初幾部作品獲得輝煌的成功之後,迎面而來便是批評界的沉默以及群眾的淡漠[1857—1861年,批評界幾乎對他幾乎沒有什麼評價。

    ]。他高傲地裝作很高興的樣子。  

    「我的名聲已經失去人心,這使我鬱鬱寡歡。但是現在的我,心情很平靜,因為我知道自己有話要說,而且還要大聲地說出來。至於公眾,隨便吧,他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出自1857年10月《日記》。

    這只是自吹自擂,其實他也無法把握住自己的藝術。毫無疑問,他能夠嫻熟地使用文學工具,可惜他並不知曉把它用在什麼地方。就像他在《波利庫什卡》中提到的:「這是一個熟練掌握自己的筆的人,在遇到一個題目後,就能寫出連篇廢話。」最終,他的社會事業失敗了。1862年,他辭掉了地方仲裁員的工作。同年,警方到亞斯納亞·波利亞納搜查,把整個城都翻了一遍,而且還查封了學校。當時,托爾斯泰並不在,他實在是太疲勞了,他擔心自己會得癆病。

    「對我來說,仲裁糾紛是那麼的難堪,學校工作也沒有頭緒,想要教育他人卻總要不懂裝懂,那份尷尬讓我感到了巨大的厭惡,所有這些使我心生疑惑,最終把自己弄得病倒了。如果沒有生活中那尚未被人知曉的一面——家庭生活——讓我重見光明的話,我或許早已陷入十五年後我幾乎要陷入的絕望之中了。」[出自《懺悔錄》。

    最初,他盡情地享受著家庭生活[他在《托爾斯泰生平與作品》中這樣寫道:「我的整個人都沉浸在家庭的幸福之中了。」「我是多麼的幸福!無比幸福!我真是太愛她,太喜歡她了!」

    ],而且對一切事物都付諸一種激情。托爾斯泰伯爵夫人對他在藝術方面的影響也是十分寶貴的。她是個很有文學才華的女性[她也曾創作過幾部小說。

    ],卻如此評價自己:她是「一個真正的作家夫人」。可見,她始終將丈夫的事業掛在心上。平時她會同他一道工作,將丈夫的口述記錄下來,並且謄寫他的草稿。[據說,她曾將《戰爭與和平》謄寫了近七遍。

    ]她竭力保護著托爾斯泰,使其不受宗教魔鬼的侵擾,因為這可怕的幽靈正不時地唆使他置藝術於死地。她還竭力讓他把通向社會烏托邦的門關閉。[婚後,托爾斯泰馬上停止了教育工作,並且關閉了學校,連雜誌都停辦了。

    ]她激發著丈夫身上的創作才能。除此之外,她還用女性的心靈為這個天才帶來了最新最豐富的源泉。除了在《童年》和《少年》中描寫了一些漂亮的女性外,托爾斯泰的初期作品中,幾乎找不到女人的地位,即使有,也是次要位置。在索菲婭·比爾斯的愛情影響下所創作的《家庭幸福》中,女性形象顯現出來了。在隨後的著作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少女和女人,故事中還洋溢著一種熱情的生活,這是勝過男人的生活。在大家看來,托爾斯泰伯爵夫人好像成為了丈夫的模特,不僅願作丈夫在《戰爭與和平》中塑造的安娜托婭的原型,而且她也是《安娜·卡列尼娜》中基蒂的原型。不僅如此,她還向丈夫傾訴和她的獨特視覺,成為他可貴的、謹慎的合作者。《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某些篇章,也許正是出自一個女人之手。

    在婚姻的恩澤下,托爾斯泰嘗到了十至十五年、久違了的和平與安全。有了愛情的呵護,他便可以悠然閒適地幻想,將想像變成現實,即創作出了凌駕於十九世紀小說之首的鴻篇巨作:《戰爭與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

    可以說,《戰爭與和平》是我們這一時代最博大、宏偉的史詩,它是現代的《伊利亞特》。其中蘊涵著眾多的人物和情感。在波濤洶湧的人類汪洋上,翱翔著一顆最崇高的靈魂,在平靜從容地鼓動和阻遏著一陣陣的暴風雨。每當我看到這部著作,我都會想到荷馬和歌德,雖然他們具有不同的精神和時代。之然,我發現,在托爾斯泰創作這部作品時,他的思想的確受到荷馬和歌德的影響,並從他們身上汲取了營養。而且,在他1865年的筆記中——歸納了各種不同文學題材——他把《奧德賽》、《伊利亞特》,《1805年》(《戰爭與和平》的前兩個部分)都歸為了一類。他思想活動十分自然地將他從注重個人命運的小說,引向描述軍隊和人民的小說;由描寫個人意志轉向描寫千萬生靈意志的巨大群體小說。在塞瓦斯托波爾被圍的那段悲壯期間,使托爾斯泰懂得了俄國民族之魂及其古老的生命。在他的計劃中,偉大的《戰爭與和平》只是一組史詩般的壁畫——從彼得大帝到十二月黨人這一段俄羅斯史詩中的一幅中心畫。

    若要真切地感受到這件作品的力量,就必須體會它潛在的整體性。多數法國讀者只看得見其中無數的細節,然後把自己弄得眼花繚亂,迷失在人生的叢林中。其實,我們必須登高遠望,要瀏覽那自由的天際,以及那廣闊的樹林和田野;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看清這部著作中所包括的荷馬式精神、永恆法則的靜寂、有節奏的命運氣息、所有與細節相聯繫的情感,以及藝術家的才華,像《創世紀》中的上帝威臨海上。

    剛開始是一片靜止的海洋。戰爭前夕的俄羅斯社會是一片和平。前一百頁都在以一種鎮靜、客觀和卓絕的嘲諷手法,反映出靈魂的虛幻。只有在第一百頁左右,那些行屍走肉中最壞的一個——巴西爾公爵發出了一聲吶喊:

    「我們在犯罪,在騙人,在說謊話,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呢?我已經是個年過半百的人了,我的朋友……一切都要以死告終……死亡,是多麼可怕呀!」

    在這些暗淡、欺妄、悠閒、墮落的靈魂之中,還是有一些具備純潔天性的人。例如像別埃爾·比基多夫那樣真誠淳樸的人;像瑪麗安·塔米莉婭,十分獨立、懷有古老的俄羅斯情感的人;像洛斯托夫斯基兄弟那樣具有青春朝氣的人;另外,還有心地善良、忍讓謙虛的像瑪麗安公主那樣的人;有一些並不善良,為人傲慢,像埃爾特裡親王那樣的,被不健全的生活所折磨著的人。

    可是,海上泛起波濤。行動即將開始。俄國軍隊挺進奧地利,一切都是宿命。在這場獸性的戰爭中,沒有任何地方比戰爭更能體現主宰的力量。真正的將領不是那些一心企圖操縱隊伍的人,而是像克多查爾夫或巴格拉季昂那般的英雄。他們「讓人相信他們的意志完全與當時的戰勢、由部下的意志所獲得的戰績士兵們的意識,以及命運相一致」。這正是聽憑命運的擺佈!純粹的行動所獲得的幸福,是正常、健全、合情合理的。被擾亂了的精神再次恢復平靜。埃爾特裡親王鬆了一口氣,獲得重生……而在另一面,在距離生命氣息和神聖風暴十分遙遠的地方,兩顆最優秀的靈魂——別埃爾和瑪麗安公主——正在忍受著他們上流社會的威脅,以及被愛情謊言所欺騙。在奧斯特利茨,埃爾特裡受了傷,而激烈的戰鬥卻突然中斷了,猛然間獲得了無限寧靜的啟迪。他仰面躺著,「只看見頭頂是一片廣袤深邃的天空,幾朵淺灰色的薄雲懶洋洋地飄浮著」。

    「如此寧靜!如此平和!」托爾斯泰心想,「和我瘋狂般地馳騁是多麼的不同呀!我怎麼沒有早一點發現這高遠的天空呢?終於我看到了,我感到好幸福!的確,一切皆是虛空,一切都是失望,除了它……除它以外,什麼也沒有……讓我們感謝上帝吧!」

    但是,浪潮退去,生活重新回到原狀。那些心灰意冷、焦躁不安的靈魂再次陷入到沮喪絕望之中。在城市混濁的空氣中,在黑夜的籠罩下,他們徘徊、遊蕩。有時,在被世俗毒化了的氣氛中,偶爾會融入大自然那股令人醉人、發狂的氣息,其中好似夾雜著春天、愛情、盲目的力量。是它們致使美麗的安娜托婭投入到埃爾特裡親王的懷抱,但沒過多久,又將她隨便引入到一個勾引她的男人懷中。不知道有多少詩意,多少溫情,多少純潔的心被塵世所糟蹋!然而「凌駕於惡濁塵寰的美麗天空」卻依舊如故。可人們竟對它視而不見。甚至連埃爾特裡都忘記了奧斯特利茨的光亮。對他而言,高高的天空僅僅是「一個陰暗、沉重的蒼穹」,它籠罩著整個虛無的世界。

    對於這些即將死去的心靈,需要用戰爭的颶風重新將它們喚醒。祖國被侵略了。鮑羅金諾[莫斯科與斯莫稜斯之間的小村莊。1812年9月7日,俄軍同入侵此地的法軍在這裡展開了殊死戰爭,因此揭開了莫斯科戰役的序幕。

    ]村莊嚴而偉大的日子。人們前嫌盡釋,德哈洛夫擁抱了他的仇敵別埃爾。受傷的埃爾特裡為他曾經最痛恨的人、現在同他一起躺在救護車中的瓦西裡·克拉基的不幸,而傷心憐惜並流下了熱淚。為國獻身的偉大精神和對神明的律令虔心遵守,使所有心靈結合在一起。  

    「嚴肅而認真地接受了在所難免的戰爭……最大的考驗就是將人們的自由、命運交給上帝來抉擇。心靈是否淳樸,主要取決於其對神明的安排是否遵守。」

    克多查爾夫大將軍正是俄國民族意志和決心服從命運安排的最好代表:

    「這位老人的身上,具有一種激情的產物,那就是經驗。他能夠從搜尋到的真實現象中,結論出智慧。而他的這份智慧,已經被對事實真相進行哲理思考所代替。他不創造什麼,不從事什麼,但他會認真聽,思考一切元素,在合適的時機發揮並利用這一切。他不阻擋任何有用、有利的東西,但也不會接受絲毫有害的東西。他能夠在戰士們的臉上捕捉到那種難以捕捉、被稱之為必勝的信念,以及戰而勝之的意志。他承認一些人的意志中具有比他的更強有力的東西:那就是在他眼前展現出的事物所不可避免的進程。他觀察並跟隨著這些事物,並懂得摒除自己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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