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傳 第26章 托爾斯泰傳 (2)
    另一位是阿歷山丹娜姑媽,她也是一個永遠為別人服務,而又不求回報的人。她不僱用僕人,最喜歡的消遣就是閱讀《聖徒行傳》,以及同一些朝聖者、天真無邪的人聊天。在她家中寄居著好幾位無邪的男女。其中有一位朝聖者老嫗,會唱讚美詩,後來還成為了托爾斯泰妹妹的教母。另一位朝聖者名叫克裡斯娃,是個只知道祈禱和掉眼淚的人……

    「噢,偉大的朝聖者克裡斯娃!你有如此堅定的信仰,以致你可以感覺到自己正走近上帝;你有那麼熾熱的愛,以致從你嘴裡流露出來的言語,都不再受你的理智所駕馭。為了能夠更好地讚頌上帝的莊嚴,當你找不到美麗的辭藻時,你竟會滿面淚痕地匍匐在地上!……」(《童年》第七章)

    所有這些卑微的心靈對於處在成長期的托爾斯泰來說,產生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晚年的托爾斯泰似乎已經顯現和形成了這些卑微的靈魂。他們的祈禱與愛,在托爾斯泰孩提時的精神世界裡播下了信仰的種子,而老年時的托爾斯泰看到了它們的成熟。

    除了這位天真的朝聖者克裡斯娃外,在《童年》裡,托爾斯泰並沒有提到其他在其心靈成長過程中,給予影響、幫助的那麼卑微的人。但是,我們可以通過那本書,感受到這顆童心,「這顆純潔、仁慈,猶如一道閃亮的光芒,永遠看得到別人優秀的品性」,這顆無比溫柔的心!當他幸福時,他想到的卻是他知道的那個唯一不幸的人,他為之哭泣,更願為其獻出愛心。他會摟著一匹老馬,請求它原諒自己,是他讓它受苦了。因為向別人奉獻愛,令他感到幸福,即便別人並不愛他。此刻,人們已經窺見他正在萌芽的天賦:他有豐富的想像力,常因自己所想像的故事而哭泣;他全年無休的頭腦總是在思考著人們的想法;他具有早熟的觀察和記憶力;他那敏銳的目光,能夠透過出席喪禮的人的面容,知曉他們是真傷心還是假裝悲痛。他說,在他五歲時,他便感受到「人生在世並非一種享樂,而是一種特別沉重的勞作」。

    幸運的是,他忘記了這種想法。此時,他已經沉浸在俄羅斯民間故事、具有奇妙色彩的神話傳說和《聖經》故事之中。特別是《聖經》裡約瑟那高貴的歷史,在他晚年時,仍將它看作是自己藝術上的楷模。還有《一千零一夜》,是他每天晚上,聽一個坐在祖母家窗台上的盲人,為他娓娓講述的。

    1842至1847年,托爾斯泰就讀於喀山地區的一所學校。當時他的成績平平。別人在談論他的那三位兄弟時,都會說:「謝爾蓋想學習也能學得好;德米特裡想學習卻學不好。托爾斯泰不想學習也學不好。」

    他將自己的青少年時期稱作是「荒漠時期」。荒涼的沙漠,刮起陣陣強勁兇猛的風。對於這一時期,在其創作的《少年》,特別是《青年》中,有許多豐富、親切的內心獨白。他是孤獨的。他的頭腦也長期處於一種狂熱狀態。在一年的時間裡,他為自己找到並試驗著種種學說。[托爾斯泰比較喜歡形而上學的談話,他曾說道:「因為這類談話很抽像、隱晦,好像說出了自己的所想,但事實上卻絕非所想。」

    ]他曾是斯多噶[斯多噶主義,指的是古希臘羅馬哲學中的一個重要學派。此學說強調的是人的社會職責和義務,以平靜的心靈和有道德價值為標準的行為準則。

    ]派的一員,刻意追求著對自己肉體的折磨;他也是伊壁鳩魯主義者,提倡放蕩不羈、縱慾享受。緊接著,他又相信了輪迴一說。最終,他落入了狂亂、荒唐的虛無主義裡,他似乎相信只要迅速轉身,就能與虛無對視。他自我剖析,剖析……

    「我只想一件事,想我所思考著的一件事……」[出自托爾斯泰的《少年》第十九章。

    這般無休止的自己剖析,就像一台空轉的推理機,令他處在一種具有危險性的習慣裡,他曾說,這種習慣「在生活中常妨礙著他」,而他的藝術卻能夠從中汲取無盡的養分。

    這種精神活動,使他喪失了以往的信念,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自十六歲起,他就不再像那些朝聖者一樣祈禱,也不再去教堂。這是他讀伏爾泰的作品極感樂趣的時期,但此時,信仰並沒有徹底消亡,而只是在他的心中潛伏著:

    「儘管如此,我仍然相信某種東西。至於相信什麼,我說不清楚。我至今依舊相信神明,或者說是我並不否定它。但若問起是哪個神明?我也回答不上來。我也不否認基督及其宣揚的教義;但這種教義是建立在怎樣的基礎之上,我就說不清了。」(《懺悔錄》第一章)

    有時,他會沉浸在慈悲的幻夢之中,想賣掉自己的馬車,然後把錢分給窮人。他還想拿出自己財產的十分之一來接濟那些窮人,並遣散自家的僕人……「因為他們和我都是一樣的人。」[出自托爾斯泰的《青年》第三章。

    ]在一次患病過程中,托爾斯泰創作了一本《人生規則》,並在書中天真地為自己制訂了學習生活計劃,「要研究一切,深化一切:法律,醫學,語言,農業,歷史,地理,數學,要在音樂和繪畫領域,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他相信「人類的命運取決於不斷的完善之中」。

    然而,他在少年的熱情、強烈的感官慾望和巨大的自尊心[在《少年》中,涅赫柳多夫說過:「人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出自自尊。」1853年,托爾斯泰在《日記》中說:「我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就是驕傲,這是一種被擴大了,沒有絲毫理智的自尊。……我有極大的野心,若讓我在榮譽與德行之間選擇一個的話,我認為我會選榮譽。」

    ]的驅動下,原本追求完美的信念正悄悄地發生轉變,漸漸喪失了無私的特點,變得追求實用和物質化了。他如此追求意志、肉體和精神的完美,是為了征服世界,獲得別人對他的愛戴[  「我期望,大家都能理解我、愛我。我希望大家一聽到我的名字,就能對我另眼相看,並且感激我。」

    ]。他想討好別人。 

    可是,若想做到這一點,是非常不容易的。當時的托爾斯泰長得像猢猻一樣醜陋:臉形較長,而且厚重粗獷;短短的頭髮向前蓋著,這樣可以使額頭顯得低一些;兩隻小眼睛深深地陷在陰暗的眼眶裡,常用一種嚴峻的目光盯著別人;他的鼻子很寬闊,厚厚的嘴唇略向前伸,還有一對大大的耳朵[這些描述是根據1848年托爾斯泰二十歲時的一幅肖像得出的。

    ]。因為無法改變自己這張醜陋的臉,[在托爾斯泰《童年》的第十七章中,這樣寫道:「我認為像我這樣一個鼻子寬闊、嘴唇略厚、小眼睛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是得不到幸福的。」而且,他還在《青年》中悲傷地談到自己:「我這張沒有表情、醜陋的臉,懦弱、膽怯、優柔寡斷的性格,粗手粗腳,真像一個農民。」

    ]小時候的他便產生了要成為一個「體面人」的理想[在其《青年》的第三十一章中,他這樣寫道:「我將人類分為三個等級:體面的人,這是唯一能得到尊重的人;不體面的人,這類人只會被別人鄙視;最後一種就是賤民,不過現在這類人消失了。」

    ]。而實現這種理想,就要做得和其他「體面人」一樣,所以他也去賭博,瘋狂借債,真是徹底的放蕩。[特別是1847—1848年他在彼得堡的那段時間裡。

    後來,有一件東西救了他:他與生俱來的真誠。

    「您知道我為何愛您勝過愛其他人嗎?」托爾斯泰的一位朋友聶赫留多夫對他說,「因為您身上具有一種驚人的、罕見的品質:那就是坦率。」

    「的確,我常常說出連我自己都羞於啟齒、令自己臉紅的話。」

    即使在他最放蕩的那段時期裡,他也能用一種犀利、準確的目光審視自己、判斷自己。

    「我現在像個牲畜一樣地活著,」他在《日記》中寫道,「我徹底墮落了。」

    而且,他還喜歡用自己那個愛分析的怪癖,來記錄他所犯的錯誤的原因:

    1.猶豫不決,缺乏一定的魅力;2.自欺欺人;3.不夠沉穩,操之過急;4.自卑,懦弱;5.脾氣不好;6.惶惑;7.愛模仿;8.心猿意馬;9.不懂得深思熟慮,不愛動腦子。

    正是這種獨立不羈的判斷,使上大學時的托爾斯泰將其運用在對社會習俗和知識迷信的批判上去。他蔑視大學課堂上老師傳授的知識,拒絕進行正規的歷史研究。由於他那種大膽放肆的思想,遭到了校方的處罰——停學。而就在這段時期裡,他發現了盧梭,閱讀了他的《懺悔錄》和《愛彌兒》。他簡直為它們所傾倒。

    「我對盧梭頂禮膜拜。我將他的肖像紀念章像聖像一般掛在脖頸上。」(《與保爾·巴維爾先生的談話》1901年8月28日《時報》)

    最初,他寫過幾篇哲學論文,都是對盧梭的評論(1846至1847年)。

    然而,他逐漸對大學和「體面人」產生一種厭惡之情。於是托爾斯泰回到了家鄉亞斯納亞·波利亞納的那所莊園(1847年到1851年)。回家後,他便再次與百姓們接觸,稱自己是來幫助他們的,並且繼續為他們做好事,教育他們。他在這段時間裡的種種經歷都記錄在他最初的幾部作品中了,例如《一個地主的早晨》(1852年)中就有關於這方面的敘述。這是一部優秀作品,其中主人公的名字是他最喜愛的——聶赫留多夫親王[這個人物在托爾斯泰的眾多作品中均有出現,例如在《少年》《青年》《軍旅相遇》《射手日記》《復活》等,但有一點必須注意,這個名字所指的人物各不相同,作者沒有賦予他們相同的外表。在《射手日記》中,這個人物最終自殺身亡。而這個人物相當於是托爾斯泰的化身,時而好,時而壞。

    ]。  

    小說中的聶赫留多夫正值二十歲。他放棄了大學的學習生活,而獻身到為農民謀福利的工作之中。就這樣,他努力地為他們奉獻愛心。可是一年後的一天,當他來到村裡探訪時,卻遭到了當地人的嘲諷和淡漠,對於他的恩惠,大家並不領情,並且他們心中具有根深蒂固的猜忌、因循守舊、下流無恥,甚至是忘恩負義。在這裡,他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費,所以當他離開時他感到心灰意冷。他想到一年前自己憧憬的夢想,想起自己當初那份慷慨與熱情,想到自己的理想——「愛與善是一種幸福,是世間唯一可能存在的真理」。他覺得自己很失敗,他羞愧而且厭倦。

    「坐在鋼琴前,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按在琴鍵上。先彈出了一個和音,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他開始彈奏了。和音並非都很有規則,它們經常顯得很平凡,甚至有些庸俗,看不出他有任何音樂才華。可他卻能從中找到一種無法確定、帶有一絲憂傷的樂趣。每當和音發生變化時,他的心也跟著跳躍,等待新的和音出現,並通過自己的想像模糊地補足自己的缺陷,似乎真的聽到了合唱、樂隊……其實他主要的樂趣是來自於被迫的一種想像。雖然它們之間毫無關聯,卻能以驚人的明晰度向他顯示出過去和未來的模糊不定的形象和情景……」

    他再次看到剛才和他說話的那些下流猜忌、撒謊懶惰、冥頑不靈的農民。但這次他看到的是他們的長處、優點。他以愛的直覺走進他們的心裡,窺視到他們對於命運壓迫的忍耐與退讓,看出了他們對所有不公之事的寬容,看到了他們和睦的家庭,以及他們對往昔的那種眷念。他回憶起他們勞累但有收穫的勞動……

    「這真美……」他喃喃自語,「為什麼我不是他們中的一員呢?」[出自《一個地主的早晨》全集第二卷。

    整個托爾斯泰都包含在這第一部短篇小說的主人公身上了。他目光敏銳,仍然愛幻想。他用一種地道的現實主義眼光來觀察世間的事與人,但當他閉上眼睛時,他就會沉入自己的幻夢中,進入對人類的喜愛之中。

    然而,1850年的托爾斯泰並沒有書裡的聶赫留多夫那樣有耐心。他對亞斯納亞這個地方十分失望,對於這裡的民眾以及優秀階級都感到了厭倦。身上的擔子重重地壓下來,他感到難以承受了。此外,債主們也緊逼著他。1851年,他逃到高加索,躲進了軍隊裡,藏在他那當軍官的哥哥尼古拉的身邊。來到群山環繞的清明境域,他精神抖擻起來,又開始了對上帝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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