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自傳 第36章 我體驗真理的故事之四 (2)
    外在環境也支持了我這一大串的想法。第一次旅居南非的那段日子裡,在基督教徒的影響下,我的內心保持了強烈的宗教情感,而現在則是在通神學者的影響下增強了我的宗教情感。李琪先生是一位通神學者,在他的幫助下,我和約翰內斯堡的通神學者團體有了接觸。我並沒有加入這個團體,因為我的信仰與他們不同,但是我幾乎與每一位通神學者都有密切的往來。每天都和他們討論宗教問題。他們時常誦讀一些通神學的書,有時我還會在他們的集會上發表演講。通神學的主要精神是培養和促進人與人之間的手足之誼。關於這個問題我們爭論過多次,我還批評了我眼中那些行為與其宗教信仰不符的會員。同時,這種批評也讓我自己獲益,它引發我的自省。

    八十二自省的結果

    1893年,當我與基督教的朋友們有了密切往來時,對於宗教我還是一個門外漢。他們竭力想叫我明白宗教的真諦,接受耶穌的福音,而我當時只是一個沒有成見的謙恭的聽道者。那時我自然是在全力研究印度教,同時也在努力瞭解其他宗教。

    到1903年,情況有些變化。通神學的朋友們一心讓我加入他們的團體,但是主要的用意是想從我這個印度教徒身上取得某些宗教經驗。通神學的著作深受印度教的影響,所以這些朋友便指望從我這兒獲得一些幫助。我跟他們說我的梵文水平不夠好,也沒讀過印度教經典的原文,即便是譯本也看得很少,然而他們是「沙姆斯迦羅」[意即前生注定的。

    ]和「普納建摩」[意即轉世。

    ]的信奉者,堅持認為我多少可以給他們一點幫助,倒讓我覺得自己是鶴立雞群了。我開始同幾個朋友一起誦讀辨喜著的《瑜伽經》,還同其他朋友誦讀姆·恩·德維衛迪著的《瑜伽論》。此外,還得同一位朋友讀缽顛瘏利的《瑜伽修多羅》,還和許多人一起讀《薄伽梵歌》。我們成立了一個「求證教徒俱樂部」,經常聚在一起誦讀經書。我非常推崇《薄伽梵歌》,它對我有一種強烈的吸引力。現在我承認有必要對它深入鑽研。我手上有一兩種譯本,我就主要依此理解梵文原意。同時,我還決定每天利用清晨洗漱的時間背誦一兩首。我每天洗漱需要三十五分鐘:十五分鐘刷牙,二十分鐘沐浴。刷牙時,我習慣採取西方的方式站著刷。於是我便在面前的牆上貼上一張寫上幾首《薄伽梵歌》的字條,隨時背誦,強化記憶。這段時間足夠我每天誦讀新篇章和複習舊篇章了。印象中我就是用這個方法背誦了十三章。但是後來誦讀《薄伽梵歌》的時間不得不被別的更重要的工作占掉了,我的時間和精力全都投入到非暴力不合作運動的創立和發展中了,直至今天還是如此。

    誦讀《薄伽梵歌》對我的那些朋友們究竟有何影響,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但是對我而言,《薄伽梵歌》已成為一部真理性的行為指南,是為我日常生活提供參考的寶典。正如翻閱英文字典是用來查閱我不認識的生詞一樣,我也是依靠這部行為指南來解決我遇到的一切疑難和考驗的。《薄伽梵歌》中有一些字,諸如「阿巴裡格拉哈」[意即不佔有。

    ]和「薩摩婆瓦」[意即平等。

    ]吸引了我。怎樣修習和保持那種「平等」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一個人要如何同等對待曾經受過的侮辱,蠻橫且腐敗的官員,提出毫無意義的反對意見的舊同事還有待人接物無可厚非的好好先生?一個人要怎樣放棄他自己和他所有的財產呢?難道只有肉體本身還不夠嗎?妻兒不也是財產嗎?難道我應該把櫥櫃裡的書都付之一炬嗎?我應該放棄一切而全心追隨神嗎?答案是直接的:除非我捨棄一切,否則我便不能追隨神。對英國法律的研究給了我啟發,尤其是史尼爾有關平衡法的論述,由此,我更為深刻地體會到《薄伽梵歌》的訓詁中「受托人」的含義。

    於是,我對法學的敬意增長了,並從中發現了宗教的體驗。我明白了《薄伽梵歌》關於「不佔有」的意思是指:凡是要獲得救贖的人,應該傚法受托人——他雖然手中掌控著大量財物,但絕沒有把任何一樣當做私物。這裡的道理非常清楚:一個人要做到「不佔有」和「平等」必須先改變觀念和態度。於是我便寫信給列瓦商卡巴伊,請他容許我取消人壽保險,把能收回的錢收回來,或者把已交的保險費當做丟失的錢算了,我已確信,既然神靈創造了我和我的妻兒,自然會照顧他們。我還寫信給我那身兼父職的哥哥,向他說明我已把自己當時全部的積蓄都交給了他,以後我不會再繼續匯錢回去,我以後的積蓄要全部用到僑團的工作上。

    要得到哥哥的諒解不容易。他措辭嚴厲地向我說明了我對他應負的責任。他說我不應該自以為比父親更睿智,我必須像他一樣好好照顧家庭。而我向哥哥說,我現在所做的正是父親過去所做的事情。只不過我讓「家庭」的含義稍有擴充,而我的做法究竟有什麼明智之處,將來大家會明白的。

    哥哥從此以後不再理我了,和我斷絕了關係。我深感不安,但倘若讓我就此放棄自己認定的責任,我會更為不安的,兩相權衡,最終我選擇了較輕者。不過這絲毫無損我對哥哥的敬愛,這份感情還是如以往那樣純潔而偉大。哥哥對我的厚愛正是他傷心的根源。他並沒有那麼需要我的錢,只是把這種做法當成我對家庭負責任的一種表現。幸而他到了晚年後終於諒解了我的做法。哥哥臨終時,認識到我的做法是正確的,他給我寫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向我道歉,彷彿一位父親向他的兒子道歉。他把自己的兒子托付給我,讓我依照恰當的方式去教育他們,並表示他想見我。他打了一個電報說他想來南非看我,我回電贊成。然而終未實現。他寄於他的兒子身上的願望,也沒能實現。哥哥在來南非之前便去世了。他的幾個兒子依舊在舊式的家庭氣氛中長大,他們的生活方式沒什麼改變。我不能把他們強拉過來,但這不能怪他們。「誰能預知自己的命運呢?」誰能抹殺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印象?同樣地,如果指望自己的兒女按照自己的人生經歷去生活也是徒勞無功的。

    這件事情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父母對子女承擔著一種多麼可怕的責任啊!

    八十三為素食而做的犧牲

    正當自我犧牲和生活簡樸的理想進一步得到實現時,日常生活中的宗教體驗也越發活躍,我將素食視作一種使命的熱情也隨之高漲。我只知道一種傳教的方式,那就是用自身事例來言傳身教以及與追求知識的人進行討論。

    約翰內斯堡曾有過一家素食館,是由一位篤信庫赫尼水療法的德國人開的。我自己經常光顧這家素食館,並且招攬了許多英國朋友一塊去。不過我知道這家店難以維持,因為它總是陷入經濟困境裡。雖然我盡可能地用我認為合適的辦法贊助它,也在這花了一筆錢,可是它最終還是倒閉了。

    大多數通神學者幾乎都是素食者,這時,那個團體中的一位有事業心的女士開了一家規模較大的素食館。她是一個熱衷藝術、誇誇其談、交友廣泛而又不精於計算的人。一開始這家素食館規模不大,可後來她卻冒險決定租個大房間擴充店面,並向我借錢。她找到我時,我還不清楚她的經濟情況,但料想她的預算一定很精確,而且我也有實力幫助她。那時當事人常會把一大筆錢存到我那兒,在徵得一位當事人同意的基礎上,我用他的名義給這位女士借了大約1000英鎊,我的這位當事人是一個慷慨誠摯的人。當初他剛來南非時還做過契約工人。他對我說:「如果你需要,就把錢拿走吧。這些事情我是不懂的,我相信你。」他的名字叫巴德立。後來巴德立積極地參與了非暴力不合作運動,而且也為此坐過牢。我以為只要經他本人同意就夠了,於是就這樣借了這筆錢。

    過了兩三個月後,我才知道這筆錢是收不回來了。我實在無法承受這樣的損失。本可以將這筆錢用在好多別的事情上,現在這筆錢還沒有收回,然而怎麼能讓深信我的巴德立白白蒙受損失呢?他只相信我,於是這筆錢得由我還上。

    有一次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一位當事人,也是我的朋友,他委婉地責怪了我的愚蠢:「老兄,」——幸而當時我還沒有成為「聖雄」,或是「巴布」,朋友們都親密地稱我為「老兄」——「這不是你應該做的。我們有很多事情要倚重你。這筆錢肯定是要不回來了。我也知道你絕不會讓巴德立難過,你會自己掏腰包把錢還給他,但是如果你總像這樣動用當事人寄存在你那兒的錢來幫助你實施改革計劃,那這些可憐的人全都遭殃了,而不久之後你也會變成一個窮光蛋。可是你是我們的受托人,應該明白:如果你淪為乞丐,我們的公眾工作就完了。」

    我一直對這位朋友心懷感激,他現在還在世。無論是在南非還是在其他地方,我還沒有遇到過比他更純潔誠摯的人。我知道他的為人,當他發現自己對別人的懷疑沒有根據時,便向他們坦誠道歉並表白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他對我提出的警告是正確的。雖然我補償了巴德立的損失,但我再也經受不起類似的任何損失了,也無法忍受長年負債——這是我從未經歷的,而且也是終生厭惡的。我認識到即便一個人有改革的熱情,也應當量力而為。而我這樣動用當事人寄存的錢,也違背了《薄伽梵歌》的訓誡:但求付出不問收穫,方能心安理得。這次犯的錯是我終生的一個警號。

    這次為推行素食而做的犧牲,既非刻意,也不在預料之中。這是一種必要的美德。

    八十四土療和水療實驗

    隨著我的生活方式日趨簡樸,我越來越排斥吃藥了。在杜爾班執業時,有一陣子我身體衰弱,患上了風濕性炎症。皮·捷·梅赫達醫生來給我治療後就好了。此後直到我回印度時,都不記得自己得過別的什麼病。

    不過在約翰內斯堡時,我常常便秘和頭痛。有時會吃一點瀉藥,也在節制飲食。但是我不算健康,而且一直想擺脫瀉藥。

    恰逢此時,我在報上讀到曼徹斯特成立了一個「不吃早餐協會」。協會倡導人的觀點是說英國人吃的次數過密而且吃得太多,甚至到了深夜還在吃東西,這種飲食方式造成英國人的醫藥費過重的狀況,因此要改善現狀的話,他們至少要放棄早餐。雖然這篇報道不是針對我而發的,但對我而言倒是很有借鑒價值。我一日三餐,下午還喫茶點。吃東西時從來不節制,遇到愛吃的蔬菜和不加香料的素食時總是開懷大吃。每天早晨很少在六七點鐘以前起床。於是我想如果不吃早餐的話,也許就不會頭痛了。於是我便開始了這種體驗。頭幾天的確十分難熬,可是頭真的不痛了,由此我斷定過去吃東西確實是過量了。

    可是這種改變並沒有解決便秘的問題。我嘗試了一下庫赫尼的坐浴療法,有一點效果,但是並沒有徹底治好。就在這個時候,不知是那位開素食館的德國人,還是哪位朋友——我想不起是誰了,給我一本賈斯特寫的《重歸自然》。在這本書中我讀到有關土療的方法。作者還倡導以鮮果和堅果作為人類日常的天然食物。我沒有立刻體驗每餐單吃水果,卻馬上開始進行土療的實驗,而且取得了驚人的效果。這種治療方法是,把冷水摻入乾淨的泥土裡,再把像膏藥般的土鋪在一塊細麻布裡綁好,然後在將其綁在肚皮上。我晚上睡覺時綁上,夜裡或者早上醒來時便取掉它。治療的效果很明顯。以後我便用這個辦法自療,並推薦給我的朋友們,從未失效過。回到印度以後,我一直沒能以同樣的信心繼續採取這個辦法。原因之一是,我一直居無定所,難以進行這種實驗。然而我始終相信土療和水療的方法。直至今日,遇到必要時刻,我還在一定程度上使用土療法來為自己治病,並且向同事們推薦這個方法。

    儘管我一生中害過兩次大病,但我還是認為人不是那麼需要藥物的。在1000個病例中,有999例是可以靠規律的飲食、水療、土療以及類似的家常辦法治癒的。有點病就跑去看醫生——無論是印度教的醫生還是伊斯蘭教的土醫,嚥下種種草藥或是礦物做成的藥丸,這種做法不但是在糟蹋自己的生命,而且,更是讓自己淪為肉體的奴隸而不是成為它的主人。人如果失掉了對肉體的自我控制的能力,也就不能再稱其為人了。

    這些看法雖然是我在病床上寫的,但是希望大家不要因此就看輕它們。我非常清楚自己為什麼害病,也充分意識到害這些病,全應該由自己負責,也正是因為我有這麼一點自知之明,才沒有失去耐心。事實上,我倒應該為這些病而感謝神靈,因為我從中吸取了教訓,成功地抵制了服用許多藥物的誘惑。我知道我的固執常常讓醫生們感到為難,然而他們都客氣地忍受了我,並沒有放棄我。

    不過話題又扯遠了。在繼續展開更多的敘述前,我想給讀者一個提醒。凡是因為讀了這一章而去購買《重歸自然》的人,千萬不要把書中的每一句話都當做真理。作者往往只談到事物的一面,而事實上至少可以用不少於七個角度來觀察每一件事情,而且每個角度可能都是正確的,不過不是在同一個時間和在同樣的情況下都正確。況且很多書都是為了贏得讀者和謀求名利而寫的。所以,凡是讀這類書的人應該對這些事情有所辨別,根據書中的觀點進行任何實驗以前,最好先咨詢一些有經驗的人,或者在嘗試之前要仔細體會書裡的內容。

    八十五一個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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