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自傳 第17章 我體驗真理的故事之二 (5)
    第二天早上,我拜訪了阿·伍·貝克先生律師。阿布杜拉賽曾大致向我介紹了一下他的為人,所以對他的熱誠接待我並不感到驚奇。他很熱情,頗為關懷地詢問了關於我的一些情況。我把有關自己的一切一一向他說明了。接著他說:「我們已經請到了最好的顧問,目前這裡不能委託你做律師的工作。這個案子拖很久了,也很複雜,所以想拜託你瞭解一些必要的情況。與我相比,你和當事人的來往會更方便一些,今後我所需要知道的一切情況都要從你那裡獲得。這麼做是最妥當的。我還沒給你安排好住處,是想最好等見到你再作打算。這裡種族歧視很可怕,所以替你找住處是不容易的。不過我認識一個窮苦的女人,是一個麵包師的妻子。我想她應該會收留你,她也可以因此而增加一點收入。走吧,我們帶你去她那兒看看。」

    他把我帶到她家裡,私下和她商量了一下,她果然同意了,食宿在內,每週35先令。

    貝克先生除了做律師之外,同時還是一個堅定的平民傳教士。他現在仍健在,而且早已不當律師了,專門從事教會工作。他是個有錢人,直到現在都還和我通信,談論的都是同一個話題。他從不同的角度來論證基督教是最好的,並認為如果不承認耶穌是上帝的唯一之子和人類的救主的話,便不能得到永久的安寧。

    我們初次見面時,貝克先生便開始探聽我的宗教觀。我對他說:「我天生就是印度教徒,但至今我對印度教的瞭解也很有限,對其他的宗教更是知之甚少。說實話,在宗教問題上,我並沒有什麼把握,不知道自己在相信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什麼。我想認真地研究一下自己的宗教,如果可能,也想盡可能地涉獵其他宗教。」

    貝克先生聽了我說的這一番話很高興,他說:「我是南非宗教總會的董事之一。我自己出資蓋了一座教堂,定期到那裡布道。我本人沒有種族歧視。我和我的幾個同事每天下午1點鐘都聚在一起。用幾分鐘的時間祈求和平與光明。歡迎你來參加我們的禱告。我可以把你介紹給我的同事,他們一定樂意見到你,而且我敢肯定,你也會喜歡和他們相處。此外,我還可以給你推薦幾本宗教書籍讀一讀,自然咯,《聖經》是最重要的,是我特別向你推薦的。」

    我謝過貝克先生,答應盡量按時去參加他們下午1點鐘的祈禱會。

    「那麼我希望你明天1點鐘來這裡,我們一起去禱告。」貝克先生補充了一句,我們就道別了。

    事實上,我當時根本沒有時間好好地考慮這個問題。

    我回到約翰斯頓先生那兒,付了房錢,便搬到新住處去,在那兒吃午餐。女房東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婦人。她為我煮了一頓素食。沒過多久,我便和這家人熟了起來。

    隨後我便去見達達·阿布杜拉介紹給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從他那兒我瞭解到旅居在南非的印度人所遭受的更多的苦難。他執意要請我住到他家裡,我謝過他的好意,告訴他我已做好安排了。他一再告訴我凡有所需,只管告訴他。

    這時天色已晚。我回到住處,吃過晚飯後便回房裡躺下,陷入沉思。當時手頭上並沒有立刻要做的工作,我把這個情況向阿布杜拉賽反映了。我心想貝克先生為什麼對我有這樣的興趣呢?我能從他的教友們那兒得到什麼呢?我能對基督教研究到什麼程度?怎樣才能弄到印度教的典籍?我對自己的宗教還沒有研究透徹,怎麼能夠正確地理解基督教?最後我只能得到一個結論:我應當以冷靜客觀的態度來面對我碰到的一切事物,聽從神靈的指引來對待貝克先生的團體;在我還沒有深入透徹地瞭解自己的宗教之前,我不會信奉另一種宗教。

    這樣想著想著,我便睡著了。

    三十六與基督教徒的往來

    第二天下午1點鐘時,我去參加貝克先生的祈禱會。在那兒認識了赫麗斯小姐,嘉碧小姐,柯慈先生還有其他幾個人。在場的每個人都跪下來祈禱,我也是。每個人都根據自己的心願向上帝請求各種各樣的事情。通常都是祈求那一天平安度過,或是請求上帝開啟他的心靈。

    現在這些祈禱者們為我的福祉也加上了一段禱告:「主呀,請你為這位新加入我們的兄弟指引明路。主呀,請把你所賞給我們的平安也賞賜給他。願使我們得救的主耶穌也救他。我們所祈求的這一切都是奉耶穌的名。」在這種祈禱會上,並不唱讚美詩或其他音樂。每天為某件特別的事祈禱完後,大家便散去,各自去吃午餐,因為那時正是吃午餐的時刻。祈禱所花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

    赫麗斯小姐和嘉碧小姐都是上了歲數的未婚女士。柯慈先生呢,則是教友會的會友。兩位女士住在一起,她們給我一個長期有效的邀請:每週日下午4點鐘去她們家裡喝茶。

    每個週日我們都見面,我那時總是把自己一周來所寫的宗教日記拿給柯慈先生過目,並和他就我所讀的書以及這些書給我留下的印象進行討論。而兩位女士則常常敘述她們一些美好的經驗和她們感受到的平安吉祥。

    柯慈先生是一個坦誠堅毅的青年。我們常一起出去散步,有時他也帶我去見其他基督教友。

    等我們彼此關係更為密切以後,柯慈開始有選擇地把書介紹給我讀,到最後我的書架幾乎堆滿了他的書。他想用基督教的書使我充實,事實確也如此。出於一種純真的信念,我答應他我會讀完這些書,在讀期間,我們還會加以討論。

    1893年我讀了不少這一類的書。現在已記不住所有的書名了,其中大概包括貝克博士的《城市教堂評注》,皮爾遜的《確鑿的證明》和巴特勒的《對比論》。有些書不知所謂,而有的我很喜歡,也有的我不喜歡。《確鑿的證明》主要是根據作者自己的理解,來闡明許多支持《聖經》的依據,這本書對我沒有多大的影響。貝克的《城市教堂評注》大多是道德上的激勵,但是對一個對當時普遍的基督教毫無信仰的人來說,並無用處。巴特勒的《對比論》是一部精湛深奧、打動人心的著作,要反覆讀四五遍才能正確領悟其中的見解。我覺得作者的目的,是要把無神論者都轉變為有神論者。對我而言,書中關於上帝存在的許多論點我都是贊同的,因為我早就度過了不相信有上帝的階段。至於它關於耶穌是上帝的惟一之子,乃至耶穌是神與人之間的中介的觀點,我依然無法認同。

    但柯慈先生並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他對我關心十足。他看我脖子上戴著羅勒念珠串成的毗濕奴教項鏈,認為這是一種迷信,為此而難過。「這種迷信是不對的。來,讓我幫你摘下這條項鏈。」

    「不,千萬不可。這是我的母親送給我的聖禮。」

    「可是你相信這個嗎?」

    「我並不瞭解它所代表的神秘意義。如果不戴它,可能也不會有什麼損失。但是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我絕不能摘下這條項鏈,因為這是母親戴在我的脖子上的愛和一種信念,母親以為它將庇護我。當它因為年久而自行耗損,終至斷掉時,我也不會再去弄一條新的戴上。可是不能人為弄斷它。」

    柯慈先生並不尊重我的宗教,因此也不贊成我的理論,他期盼著終有一天能把我從愚昧無知的深淵中拯救出來。他努力想使我相信,即便別的宗教有一點真理,如果我不全心全意地接受代表真理的基督教,是永遠無法得救的,除非經由耶穌,否則我身上的罪惡是無法洗滌乾淨的,做多少好事也終歸無用。他一邊建議我讀很多書,一邊還帶我認識了幾個他認定的十分堅定的基督教友,其中有一個朋友是屬於基督教的一個分支普魯茅斯教友會的。

    柯慈先生幫我建立的這許多關係都很好。最讓我感動的是,這些教徒都是虔誠敬畏上帝的。然而當我和普魯茅斯教友會接觸時,其中一個教友卻向我提出了一種令我始料未及的理論。

    「你無法理解我們的宗教有多麼偉大。照你說的,你生命裡的每一個時刻幾乎都用在懺悔自己的過失和改過自新的補救工作上。這種週而復始的行為怎會使你得救呢?你是永無寧日的。你也承認世人都是罪人。但請你看看我們的信仰是多麼完美。我們無須改過自新,卻必會得救。我們怎麼背得起如此沉重的罪惡的包袱呢?只有把負罪的重擔放在耶穌的身上。他是唯一純潔無罪的上帝的兒子。凡信他者,必得永生。這就是上帝的無限慈悲。如果我們相信耶穌將會替我們贖罪,我們就不會受到罪過的羈絆,我們必然是免不了要犯罪的。沒有人在世活著而從無罪過。耶穌就是為此而受苦,並為全人類承受和救贖所有的罪過。

    只有那些接受他偉大的救贖的人,才能夠得到永久的平安。試想你的一生是多麼惶惶不安,而我們則得到了永遠平安的許諾。」

    他的這番話完全不能使我信服。我謙遜地說:「如果這便是所有的基督教徒所認定的基督教,恕我不能接受。我並不尋求對罪行的補救,我希望的是從罪惡本身,或不如說是從罪惡的念頭本身得到拯救。在沒有達到這個目的之前,我寧可不要安寧的生活。」

    那位普魯茅斯教友接著反駁道:「我敢保證,你的努力無濟於事。請再仔細考慮考慮我所說的話吧。」

    這位教友真是言出必行。他不惜故意犯罪,借此向我表明他不會因此而感到不安。但在我遇到這些朋友之前,就已經知道並非所有的基督教徒都相信這種救贖論。柯慈先生自己就是一個敬畏上帝、心地純潔的人,他也相信人可以自我淨化。那兩位女士也贊成這種看法。我所讀過的書中有幾本也是同樣充滿著這樣虔敬的態度和觀點的。所以,柯慈先生對於我前面那一次經歷深感憂慮,但我反覆向他說明:一個普魯茅斯教友的歪曲之談不至於使我對基督教產生偏見。

    我的疑惑是在別的地方,也就是關於對《聖經》的看法及其已被人承認的解釋。

    三十七設法與印度人聯繫

    在更詳細地講述與基督教徒更密切的往來之前,我必須談談這個階段的其他經歷。

    在比勒托裡亞,鐵布·哈齊汗·穆罕默德賽的地位和達達·阿布杜拉在納塔耳的地位是差不多的。但凡公眾活動沒有他參與就不行,我到比勒托裡亞的第一個周就認識他了,我告訴他我想聯繫上那裡每一個印度人,瞭解一下那裡印度人的情況,請他幫忙協助,哈齊汗欣然同意。

    我的第一個行動是舉行一次會議,召集比勒托裡亞所有的印度人來參加,告訴他們德蘭士瓦印度人的生活處境。會議是在哈齊·穆罕默德·哈齊·朱薩布賽的家裡舉行的,我是靠著一封介紹信結識他的。來參加這個會議的人基本上都是彌曼商人,只有少數的幾個印度教徒,比勒托裡亞的印度教居民也不太多。

    這一次會上的發言,可以算是我生平第一次的公眾演講。講演的主題是論商業活動的誠信,演講之前,我已做好充分的準備。

    常聽商人們說,做生意是不能講誠信的。當時我就不認可這種觀點,現在也是。到如今還有些經商的朋友說誠信和商業是無法並存的。他們認為,商業是實際的事情,而誠信則是宗教的事情,現實是一回事,而宗教又是另一回事,做生意沒有純粹的誠實可言,只有在切實可行的情況下才行得通。在演講中我強烈反對這種說法,力圖喚起商人的雙重責任感:在國外經商誠信更是格外重要,少數幾個印度人的行為象徵著他們億萬同胞的品行。

    我發現同胞們的生活習慣和他們身邊的英國人比起來,很不衛生,我便提醒他們加以注意,還強調不必刻意區分諸如印度教徒、穆斯林、波希人、基督教徒、古遮拉特人、馬德拉斯人、旁遮普人、信德人、卡赤人、蘇爾特人等等的差別。在演講快結束時,我建議成立一個協會,以便將印度僑民的苦處向有關當局反映。我承諾盡可能抽出時間為協會服務。看得出來,這次會議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發言結束後,大家便進行了討論。有人表示支持我的說法,我很受鼓舞。聽眾中懂英文的很少,而我覺得生活在這個國家裡,懂點英文知識是大有幫助的,我建議大家利用閒暇時間學習英文。我給他們舉例,即便是上了年紀的人,也能學會一種語言。我計劃開辦一個英文班,此外,我願意為那些想學英文的人進行個別輔導。

    後來英文班沒有開成,但有三個年輕人表示願意在方便時跟我學習,只是要我到他們住的地方去上課。三人中有兩個是穆斯林,一個是理髮師,另一個是職員,第三個是印度教徒,是一個小店員。我一一答應了他們的要求。我對於自己的教學能力毫不擔心,我的學生可能不夠有耐心,但是我絕對不會。有時候到他們那裡時,他們卻正忙著做生意,可我並不會失掉耐心。他們都沒想學得多深,不過有兩個學了大約八個月以後英文大有進步,學會了用英文記賬以及寫普通的商業信函。那個理髮師的水平僅限於學會招呼顧客。學習英文的結果是,三個人中有兩個通過學習提高了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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