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靈雨 第31章 下編:俗世微塵 (25)
    前天下午四時從香港出海,現在已離香港四百餘里,但距新加坡還有三日夜底路程。天氣漸熱起來;在香港已吃到西瓜,今早早餐已開了電風扇。海上仍是陰沉,北風從後面追來,弄得船有些擺盪。船上搭客不多。去年夏天在北京飯店住的,那位匈牙利人華義,亦搭此船,故每日與他閒談,頗能消寂。此次到香港,除到莫君家去吃飯以外;哪裡都沒去。船行那天,找不到電報局,也就沒打電報,船上每字兩塊多,大可以不必打。在海上五天,北風很緊,船雖搖蕩,於我無傷。船中只看些書,並不能寫什麼,晚上與同艙二位先生(一位盧,一位劉,都是嶺南中學教員)閒談。盧先生能彈古琴,程度很高,有時也講愛經。有時與華義談北京那女古董家。不覺又看見新加坡了。今天是九號,從香港到此為一千四百四十四里,足走了五天五夜,大概要後天才能開船到檳榔嶼。到仰光還得七天,到時再通知。夜間老睡不著,到底不如相見時爭吵來得熱鬧。下一封信,咱們爭吵好不好?

    即詢

    全家安好

    蕙君來了沒有?我也想她。七妹子呢?

    老太爺喜歡我底禮物不?不要回信,我到普那當電知。

    地山2月9日

    六妹:

    昨天下午四點又離開新加坡,還要一天才到檳榔嶼。昨天與林元英夫婦到植物園去。前天找了幾個舊朋友到遊藝場玩。九點半回船,天氣已不熱,但沒有睡好,今天有點頭痛,不想吃東西,大概是晚上想事多所致。

    我們到星洲那天,正值陳嘉庚公司倒閉,因為舊歷年關在即,債主不肯通融,不得已要想別的方法,但除宣告破產以外沒有別的法子。林元英在此,月薪約合華幣一千,但不甚夠用。他想回南京去。他已有兩個男孩,夫人也老成一點了。

    離港以前聽羅文干說,日俄邦交恐怕在今年六七月間會破裂,北京聽見什麼消息沒有?

    今天是我生日,大概家裡也沒有什麼舉動。船已到了,今晚開到仰光去,三天後才能到埠。現在要上岸去寄這封信,順便去看幾個朋友。這信到時,你便可以寫回信到普那去。

    地山2月14日

    六妹:

    到仰光第三天,便又上船到上緬甸曼德來去。船走了七天,到昨天才到,現住在一家雲南人開底南洋中外旅舍。什麼都不方便,因為緬甸古物保存會底主任,為我定了參觀底日程,料想得住三天才能回仰光去。這時候是采玉石底季候,從中國來了許多璞商,玉山離此地約有四天路程,市上有些雲南人在那裡賣,價錢非常便宜。買璞比較磨好底便宜,不過,好不好不管保。我很想買一兩塊,不曉得會上當不會?心想不買,引誘實在太大,寶山空回,是多麼可惜呢!在船上又成了一篇小說,不久謄好寄回去。此地疫症正發,東西又不乾淨,今天起來有一點不舒服(頭痛),大概不要緊。從前沒覺得一個人出門難過,自從有了你,心地不覺變了。現在一天都想家,想得厲害,尤其是道中,有一個月沒得你底信,心又急。我想趕到普那去,但此地可研究底東西實在多,又捨不得去。離仰光時,必打電給你。

    地山元宵在瓦城

    家人都好

    Mandalay是緬甸舊王都,近雲南。

    六妹:

    昨從瓦城回仰光,要到本星期六,才有船到印度去,所以這信是在緬甸最後發底信了。在瓦城寄上一書說玉石很賤,那玉商非要我買一兩件不可,於是我便買四顆翠玉,都是玻璃的,那大的可以鑲戒指或扣針,小的做耳環。公遂說,可以用保險信封寄,所以依他底話冒險裝在信裡,我想你一定很喜歡。我本想買一兩件給蕙君與七妹,只怕不好,反為不美,故未敢辦。此地舊友很多,原定三月初到印,因為他們一留,現在就要十幾才能到了。樊新功課如何,甚念。北平局勢若是不好,就得早想法子。在瓦城時,有舊友林希成君想要些北京的香瓜、梨瓜種籽,他想在緬甸試種。希即到市場替他買幾種,要多些,還有怎種,也請詳說。林君地址即囊玉的信封上所印的,照寫照寄便得。

    孩子們都好?哥真想他們,更想你。老太爺順此問候。小說稿下期寄。

    我是你的哥哥3月7日

    六妹妹:

    三月七日寄你一信並在保險信中寄去翠玉四顆,不知收到否?你喜歡嗎?

    你來信說北師大仍要繼續聘請我教歷史,記得過去上歷史課時,你來到課堂坐在最後一排聽我講課。你後來對我說:「你講課清楚,對歷史分析得深透有啟發,教得好!」這個評語使我很高興,也是鼓勵吧。來信說:「有些青年說歷史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不解決當前的問題。」你應對他們說:「你們要好好學習英國科學家培根說過的『讀史使人明智』,那是很有見地很有道理的。」因為歷史有助於我們清理思想,借鑒歷史經驗檢查過去、指導現實。正可以幫助我們對中國深受帝國主義侵略,淪為殖民地半殖民地的痛苦經驗,也對祖國某些方面落後的原因有所瞭解,從事實對比中吸取教訓,提高認識,激發起愛國熱情,反對封建反對帝國主義,努力為祖國建設出力。讀歷史不是可以變得聰明起來,不是可以明智嗎?你說我講的對不對,你也是教師,應對有些青年涉世不深、生活經驗缺乏、對歷史不瞭解、容易崇洋迷外,我們當教師的,有責任指導他們。

    我的好妹妹、好教師。

    地山3月12日

    六妹子:

    到普那已經四天了,現在還是住在客棧裡,一天要十個盧比左右(一盧比合大洋一元二毛)。吃底是洋餐,真難吃,又貴,早茶十二安(一元),早飯R.1.80(二元五毛),中飯R.2.00(三元),午後茶R.0.80(七毛),晚飯R.3.00(三元六毛),房錢在外,不吃還不成!此地沒有別的客棧,是這家專利,棧主拿外國人都當財主,真可惡。明天或後天,巴先生才能給我想法子,搬到學校或印度公僕會宿舍去,那裡要用多少,還不知道。總而言之,沒有預料的那麼省。前幾年我住波羅奈城,一個月不過花三十個盧比,那時候盧比賤,三十盧比不過大洋二十一元左右。現在在這裡算來,至少也得用八十盧比(依巴先生替我算最省的數),合大洋也得百元左右。我身邊現還可以支持兩個月(不算學費,我還沒找著老師,學費多少,沒把握)。如果××先生的款有著,我想在這裡留三個月,到六月中離開此地,用一個月工夫遊歷。我還不敢到處去,許多應到的地方,都候著錢才能動。

    到的那天,打了一封電報,就用去十四個盧比。此後信件還是由Dr.N.B.Parulekar轉,他是Sakal(報紙名)底主筆,如打電報匯款,寫Hsotishan,C/oSakal,Poonagndia便可達到,Sakal也是該報底電碼。信封可以寫詳細一點C/oDr.N.B.Parulekar,TheSakal,Poona,gndia。

    自己一個人,錢用得真容易。我現在才理會,好妹妹你在身邊,是多麼大的幫助。我的口袋不能有過五元是真的,真的常常莫名其妙地便用完了。在道上理髮,招得耳後長癬,花了些錢買藥,現在治好了。常頭痛,大概是那像故。你底腿,回家後好了沒有?若不好,還得上協和看看去。自從與你分別後,只看過兩次電影,一次在廣州,一次在仰光。也沒有什麼消遣地方可去,所以每天除看書,便是寫東西。《春桃》原來想名《咱們底媳婦》,因為偏重描寫女人方面,那兩男子並不很重要,所以改了。本來想直接寄給東華,但我願意妹妹先看,我沒第二副本,最好另抄一本寄到上海去。

    我想你和孩子們,一天老沒得好好用工夫,大概是相離這麼久,沒得你底信所致。老太爺好嗎?過兩天把事情安排好了,寫封信給他。七妹子和蕙君好,我也想她們。我打算五月到Goa去,那是天主教的聖地,頭一個到東方來傳教的聖方濟(StFranrisavien)的墓在那裡,聖方濟死在澳門附近底上川島,教徒把他底屍運到印度來。問問她們要求什麼,我到墓上替她們求去。

    這紙是空郵用的,質量輕薄,名叫Airmail,大概永興也有得賣,抄稿子最好不過。

    這兩天抄稿把手都屈痛了,下星期一再寫。我想你的第一封信最快還得一個月左右才能到,從北京到孟買得二十五天左右。如果香港有人寄飛機信,一個禮拜可以到,路程是從平飛滬,轉飛廣州,寄到香港(廣州不能飛香港),再飛遞到印度五天左右(香港印度線是從港飛西貢、仰光、加爾各答、孟買),因為中英空郵未定約,故不能直進。

    再談罷,要去吃晚飯了。

    地山3月19日

    又,Dr.N.B.Paiuciean不久要同一個法國女士結婚,又得預備禮物。你去買一兩個南京錦靠墊寄來好不好?還有王克私先生那裡,你去印一張鄭成功的像送給他,我不久就有信給他。

    在仰光寄去的四粒翠玉,收到了沒有?我想你一定喜歡那大一點的。普那底金線銀線很有名,要麼?

    (20)坐起言語終不調戲常應法律而無輕失。(7)

    我忽然想起來,我有一個朋友的女兒嫁在香港。你若要寄飛機信,可以寫信給她(用文言或英文)請她轉寄。不過信皮得寫「ByAirmail」。從香港飛遞到此地得港銀五毛(五十先)。她底地址:(略)

    地山3月22日

    六妹子:

    二月二十一日的信已經收到,仔細看了十多遍。你沒告訴我老太爺喜歡那枴杖和印色不喜歡,以後我不再送東西給他,因為他不稀罕。燕京款項已函王克私及司徒二位先生,或者王先生可以幫忙說說。附上兩封,一封是給那猶太學生的,他的名字叫JacobRabinowits。給司徒的信可以由他轉,所以你只須加上兩個信封便可以。

    昨天搬到學校來,此校名SirParashviambhaaCollege,每月房租大概十盧比左右,吃一天約一盧比,學費二十盧比左右,其餘十盧比左右。所以我身邊的款還可以支二個月左右(還剩三百盧比)。我已決定六月十五左右離開此地。如有錢早些回家;沒錢,不回家!你得想法子,××處已寫信,也是今天寄飛機去。前信想已接到,如《春桃》稿還沒寄,在最後一段,最後一句應加「過不一會,連這微音也沉寂了。」一句。

    暑假後如打算搬到海甸,現在便當與謝景升到總務處交涉。祝先生婚事想已成功。

    此地吃飯用手,吃不慣,買了一把叉子,一條勺子。沒肉吃,個個都是吃素的,坐在地下,沒椅也沒桌。

    地山3月26日

    《道教史》合同如簽好,可以商量預支版稅,還可以去找振鐸。《說明書》請轉寄。《說明》有些自吹,這便是我恨做買賣的一個緣故。

    好妹妹:

    相片和信都收到了,寄相片得用硬紙夾住,不然,都折壞了,這次好在沒折著你底臉,還可以掛掛。上星期的信,附給司徒雷登先生底,是要放在那猶太學生底信裡,由他轉,最好你還是去見見司徒。我此地足短二千元左右。近幾年來,印度樣樣東西都貴得厲害,一個香瓜往時一安(合華幣一毛六),現在賣到二安(印度一盧比合十六安,每安四銅子,銅子為單位,一銅子合三貝,但不用,1R—upte=16annas;lanua=1/4anuo)。

    坐一坐車得四安,真是不得了,吃底東西不好又貴,此校學生,每月膳費十五盧比(合十九元五毛左右),一天兩頓,通個月沒見半塊肉或一條小魚,淨素,每月不改。一盤飯,一小碗加裡茄,或南瓜、小椰菜之類,芋葉、香蕉花、苦瓜、黃瓜,算是好東西,不輕易吃得起。衣服一件,洗工一安。連學費算起來,總要百盧比一個月。所以這信到底時候,我底錢也就快完了。在這裡有一樣事頂自由,你猜是什麼?平常在家,你不許我吃底東西,在此地天天大吃特吃,吃了上下都有味,他們說有益,所以我就大膽吃起來。一天洗兩次澡,有時還多。裡衣褲每天自己洗,比劉媽還洗得乾淨。此地地勢很高,白天熱度在一百零五左右,風是熱底,像理發館吹頭髮機器所出底一樣,晚上倒可以過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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