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條命 第11章 同根生
    第十一章同根生

    方檀唸唸有詞地將一打文件摞在會議桌上,接著落座。她左手邊投映小柏的影像,右手邊的對講機連線喬許,對面則坐著活生生的克勞德。

    「情況怎麼樣?」

    「將軍遭罷免後大部分的資料被銷毀,幸運的是我們正在接近核心。」方檀打開投影儀,邊播放立體圖像邊做解說,「這是猶大羊製藥公司,世界首屈一指的醫療保健品供應商,市場佔有率高達67%。」

    小柏在通訊鏡裡厭惡地皺皺鼻子:「猶大羊?我萬分確定以及肯定我不喜歡這個名稱。」

    「我萬分確定以及肯定你不知道它代表了什麼。」喬許的聲音傳了出來。

    「願聞其詳。」

    「羔羊們成群結隊從飼養場走向牲畜屠宰廠,帶領它們的不是人也不是狗,而是它們的同類,那一隻為它們送終的就叫做猶大羊。它會在最後的斜坡停下,目送羊群步入死亡。」

    「這就是『拉普拉斯妖』在做的。」方檀喃喃道,繼而抖擻精神,切換到下一幅畫面,「猶大羊公司在各地都有產業,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有一項隸屬於公司總裁的個人財產,與你提及的麝班島似乎有些關聯。」她朝克勞德的方向偏了偏腦袋。

    他呼了口氣:「這不是賣關子的時候。」

    「好,好,我道歉。」她識趣地繼續辦要緊事,「看這個,遠洋游輪水立方號,全長120米,寬18米。我查了下總裁先生的出遊行程,和殭屍首次出現在茉國新約及喪屍的大規模襲擊恰巧都在同樣的日期。而這個週末,水立方號將再次從麝班島揚帆啟航。」

    「阻止他!」

    「怎麼做?」方檀把調查數據展示給四人小組看,「他很狡猾,水立方號每次停泊的地點都在同一片無名海域,那裡不屬於任何國家的領海。這就是棘手的地方,我們沒法潛入,一接近就會被雷達偵測到。」

    大家頓時沉默——除了克勞德。他雙眼緊盯屏幕,口裡發問:「你有他們總裁的照片嗎?」

    「沒有。這位席睿俄斯先生異常低調,從不在公眾面前拋頭露面。」回答完畢,方檀才想起他問這個問題的緣由,「對了……你之前說你恐怕猜到他是什麼人了?」

    克勞德淒涼地一笑。

    「我希望我的答案是錯誤的。」

    既然他不便明說,她也就不再逼問,轉過頭跟小柏、喬許他倆探討如何對付水立方號,剩他一個人逕自發呆。

    「席睿俄斯先生。」

    是你嗎?

    格雷斯,真的是你嗎?

    「別讓過去決定你成為什麼樣的人,」教父嚴厲地告誡他們,「你的歷史不過是未來的養料。」

    無奈他又一次無可抑制地迷失在記憶的漩渦。如隱秘的頑疾發作,如附骨之蛆的啃噬。

    他的過去是什麼?

    覆蓋著葡萄籐的天井,白牆藍瓦的浪漫的房子?時逢佳節,縱情狂歡慶祝的人們?還有……在老師辦公室挨訓的畫面?「克勞德,你又沒有按時完成作業。」他的教授用手指點點他幾近空白的作業本,上面是寥寥幾行潦草的筆跡,「你很聰明,這所學校裡沒有人在自體變形術方面比你更出色。只是你這股聰明勁兒從來不肯專注於學習。」

    他心不在焉地答了聲「喔」,一門心思掛念放學後去買新出品的遊戲。教授看出他在走神,搖一搖頭,在本子上批了個「差」:「這樣下去的話,我不得不請你家長來一趟了。」

    場景瞬息變幻,他轉而看見一個幼小的自己慢騰騰走進舞會大廳。那些衣著華貴的賓客瞪著他兩手的泥巴,半晌紛紛扭過頭,藉以隱藏自己的竊笑。他滿不在乎地昂首闊步,回想後花園中那座漂亮的沙雕城堡,內心充滿喜悅。然而他的父母用痛心疾首的目光擊碎他單純的快樂。

    「我的兒子,你真該長大了。」他父親失望地說,命令僕從趕快替他擦洗乾淨,「成熟些,行嗎?你看看你這狼狽的模樣,你再看看格雷斯——」

    他被強迫扭轉視線去打量他的兄弟。一模一樣的長相,一模一樣的身高,一模一樣的神態。不同的是,格雷斯永遠謙和溫馴,而他酷愛惹是生非。

    「說真的,雖說他們是雙胞胎,但性格未免也差太多了。」

    「是嘛!貪玩的哥哥總是給家裡惹麻煩,弟弟反倒比較乖巧,成績也非常優異。」

    是這樣嗎?

    格雷斯和我,永遠是他更好嗎?

    可我也是你們的孩子啊!當逃難途中,他們一家受飲食安保誘惑而落到「白手」手裡,那些戴白手套的黑衣人鐵鉗一般,向後緊緊反箍他的胳膊。他嗆著淚花跪在黃褐色的土地上。格雷斯同樣被制住,哭喊著在他身側掙扎。他的父母心急如焚地懇求教父,得來的卻是一句冷酷的問話:「成交嗎?」

    成交嗎?兩個兒子,你只能領回一個。

    ——最終重獲自由的,是格雷斯。

    那一刻他心痛得猶如千萬把刀在心頭****絞動。他眼睜睜目睹格雷斯撲回父母的懷抱,焦急地尖叫:「不要!不要拋下我!爸爸,媽媽……不要讓他們帶走我!求求你,求求你們啊!」

    但是他的父母,死死擁著他的弟弟,再沒有看他一眼。

    那種絕望暢快地擊垮了他。他感覺他的靈魂在淋漓迸濺的鮮血當中碎裂,那個在胸膛跳動的器官就此冷了下去,永久地冷了下去。

    格雷斯,在他們眼中,你和我,永遠是你更好。現在,這麼完美的你,已變成妖了嗎?

    「克勞德?」

    他自遐思中驚醒:「嗯?」

    「我在問你話!」喬許在對講機那頭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克勞德敢打賭那絕對不是能被收錄進現代文明用語典範的詞彙,「我問你,你去年在福耳追蹤我用的手法叫什麼?」——「白手」殺手曾在他子彈出膛的瞬間,於以車為圓心、半徑十米左右的範圍內完完全全地消失,其後突然從車頂落下進行偷襲,「哼哼,這種手法的確既高明又有效。」

    「好吧,我想我還有把握再施展一回。你們誰比較有權有勢,能夠從空軍基地借用『那個』?」

    「很明顯不是我。」方檀抬眼望天花板,「搜集到這些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喬許放聲大笑,鼓勵她說:「那麼,超越它!」

    「我們應該為我們偉大的團體行動命名。」小柏不失時機地打岔。

    克勞德聞言,忽然露出一個微笑。這樣的笑有很長時間沒有在他臉上調動過。它圓滑而虛偽,面具一般罩住他真實的情緒波動。

    「這次行動的代號,不如……就叫『兄弟』。」

    學會世故意味著在現實的環境裡活得誠實。現在,他要誠實地穿透童年時代的噩夢,去揭曉一段被埋葬的過往。

    「兄弟」行動緊鑼密鼓部署了整整六天。六天後,水立方號如期自麝班島啟程。

    這是深沉的午夜時分,泛著淡淡藍光的遊船兩側安裝了透明的觀光電梯,二到六層是全鏤空透明大堂,內有十分完善的附屬設施,同時採用靜音罩技術分解噪音,避振穴技術降低螺旋槳振動,堪稱真正意義上無震動、低噪音的高品質游輪。重機槍架在迴旋槍座上,雷達機敏地工作著,一萬米高空以下、一萬平方海裡以內的動靜全逃不過它的法眼。有那麼一刻它的屏幕顯示出一個高速移動的小點,可是很快就消失了,沒有引起敵人的絲毫警覺。

    萬籟俱靜,天地間惟獨驚濤不歇氣地捶打礁石,嘩啦啦,嘩啦啦。

    ——而他們,正在悄悄潛進。

    以大約500節的速度沿預訂航線飛行,即將進入雷達偵探覆蓋區之際打開電子干擾器,一口氣開足油門俯衝下降,在高度計的嘯叫中衝向目標。距水面一公尺的高度!這實在是令人膽寒和振奮的嘗試,海水飛濺到擋風玻璃上,劈波斬浪宛若駕駛快艇。值此當口雷達仍在掃瞄,然而他們已然安全上壘。一切發生在點滴毫秒計算的時間裡,未曾驚擾一絲響動。

    緊接著,突襲開始!挾帶起巨大的駭浪,鳥巢戰鬥機猛地從雷達偵查死角鑽出,利用飛機發動機的向量推力緊貼水立方號垂直升起,一氣呵成,簡直就像是水裡孵化的一樣!它直上雲霄,略一修正朝向,便立即不給敵人任何喘息時機地按下炸彈觸發按鈕。水立方號的上層結構被炸開一個大洞,與此同時照明彈也被發射到天空中,第二、第三架戰鬥機迅速趕至,合力對船隻進行圍剿。打頭炮的「鳥巢」盤旋著敞開後艙門,克勞德縱身躍向被映紅的那一片碧波。

    「接下來就看你的了!」小柏在駕駛艙大叫,「裡應外合,親愛的!」

    憑借獵豹般矯健的身手在船尾甲板著陸,克勞德彎腰穿過水立方號的火力網,單手炸毀大門。他身無長物,但由於心中憋著一股狠勁,力道更甚從前。何況大海啊可都是水,於是愈發得心應手,施展自如。

    隻身闖入行政樓層,他謹記危險環境下的自我保護法則,三步一停,兩步一走,再緩慢前進四步,這樣敵人就無從掌握他的行動規律。而且不能忘記時刻提防後上方,那是擊斃入侵者的最佳角度。

    他全身每個細胞都在警惕,但是出人意料的,這竟是一艘空船。豪華宴會廳、餐廳、雪茄吧、醫務室、高空旋轉大廳、超大觀景廳……煙灰缸裡還有沒熄滅的煙蒂,餐桌上還擺放著斟滿的酒杯,可是到處,都不見人影!

    「怎麼回事?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小柏誤解了他的意思:「別慌張,特警小組一分鐘前已經在追隨你的步伐了。」

    他惱火地把微型對講機拽下來,倏然一陣忙音響過,他詫異地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容地發號施令道:「各成員注意,各成員注意,在引擎室發現人質,周圍是數百個油桶和定時炸彈,請盡快前往救援!」

    他自己的聲音!克勞德牙關咬得死緊。見鬼,真是格雷斯!

    那頭席睿俄斯先生繼續頂替克勞德講話:「那裡約有二十來個敵人把守,隨時可能喪屍化,務必切斷他們的頸椎頂端或重創大腦。我將趕去1152號鑽石套房擒拿他們的頭目,屆時在指揮室與你們會合。完畢。」

    ——他清楚地通報了自己的所在位置。

    克勞德心緒複雜地走到電梯口,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按下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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