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拉登傳 第10章 納伊瓦:多子之母 (3)
    因為這樣的警告,父親要求所有的孩子都待在家裡。我們不能在外面玩耍,甚至自家的花園也不行。我和哥哥們在走道裡心不在焉地玩上一會兒,就會長時間地盯著窗外,渴望能夠和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們一起騎車、跳繩。

    父親的虔誠,使他在其他方面也很嚴格。儘管我們生活在沙特阿拉伯的吉達這個世界上最炎熱潮濕的城市,我父親也不允許母親打開原本裝在家裡的空調。他也不讓母親使用擺在廚房的冰箱。父親說:「伊斯蘭的信條都被現代化給毀了。」因此,如果我們不在買的那天吃完食物的話,食物就會變質。如果母親要給小孩子們餵牛奶,父親就會讓家庭農場的人直接把牛奶送來。

    母親可以用煤氣爐做飯,家裡也能使用電燈,因此我們不用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舉著蠟燭照亮房間,或者在火上做飯。

    我和兄弟姐妹們對這樣不切實際的要求大為不滿,卻從沒聽母親抱怨過。

    奧薩瑪·本·拉登的兒子們可以在一個地方過比較正常的生活,那就是位於吉達南部不遠處我們的農場。父親在農場上建了一個佔地龐大的寬敞院落,有著很多房子。我們的房子被塗成柔和的粉色,和沙漠的顏色交相輝映。院落中有一個清真寺,因為我父親不能錯過每天五次禱告中的任何一次。在農場上,父親最喜歡為那些漂亮的馬駒特別建造的馬廄。

    我父親很喜歡在戶外待著。他精心建造了一個果園,在裡面種滿樹木,有棕櫚樹和許多別的樹。他還弄了一個昂貴的人造綠洲,種植蘆葦和其他水生植物。父親看到漂亮的植物和花朵時,眼睛就會閃爍起來,後腿騰躍的種馬也令他自豪。

    能在農場上玩真是好極了,因為不論我們怎麼哀求都別想得到玩具。父親會給我們一些山羊玩,告訴我們只要有真主的自然禮物就應該知足。有一次,他心情很好,帶了一隻小羚羊回來。

    母親看到我和哥哥們把羚羊從窗戶塞進農場的家,有點不高興。羊毛脫落了一些,當發現沾在傢俱上的羊毛時,她的聲調提高了——這在母親是不尋常的。後來我們得知,母親為我們滑稽的舉動暗自發笑,只好假裝生氣。

    記得有一次,父親收到別人給的一隻小駱駝。我們希望把它養在農場上,但很快就發現它太小了,還不能離開它的媽媽。可憐的小駱駝哭得那麼可憐,我父親決定把它放在自己兄弟的農場。但是,這隻小駱駝在那兒被其他駱駝攻擊,沒有棲身之所。我們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但小駱駝的遭遇讓我難受了好長時間,我通常都很愛護動物,假如它們受苦,我會特別傷心。

    有一天,父親同父異母的兄弟突然來我們的農場了,車裡滿載著玩具。我們從沒那麼激動過。這比開齋節還讓我們高興一百倍!我父親在弟弟面前掩飾了自己的憤怒,卻對我們大發雷霆,把那些玩具都砸爛了,他還在生氣。不過叔叔的好意卻成為我們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現在回頭看,那個叔叔一定在可憐我們吧!

    然而,提到足球的時候,父親卻讓步了。他帶了一個足球回家,我記得當他看到兒子們興奮的樣子時,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這讓我們很驚訝。他說他很喜歡踢足球,如果有時間,會和我們一起玩。

    還有一個我們和父親一起玩的遊戲,叫做「帽子遊戲」。當父親讓我大哥去外面,給帽子遊戲畫界的時候,我會高興地跳起來。而我哥哥在院子裡畫出一塊地方,那裡的沙子有意地給壓得堅硬。

    我父親會把一頂帽子放在邊上。然後他站在邊界的另一端,認真地看著對手——自己的兒子們。

    我哥哥和我在邊界的另一邊站成一排,同樣嚴陣以待。這個遊戲需要打敗對手,搶到帽子,然後安然無恙地回到起點。每個人單獨競賽。隨著時間的倒數,第一個站在線上的孩子要衝出去搶帽子。

    我父親站在另一邊看著我們,等著對手衝到帽子那兒,抓起它,然後向終點跑去。父親的目標是在孩子就要到達終點的時候逮住他。父親的腿很長,人不胖卻很結實;他的兒子們也可以跑得像風一樣快。不過,儘管我們跑得很快,父親還是總能贏我們,那是因為我和哥哥們故意讓著他的。

    在我們的文化中,我們絕對不能打敗年長的人,當然也肯定不能打贏父親。因此,出於對父親的尊重,我和哥哥們總是在就要跑到終點的時候放慢腳步,確保父親能抓到我們。

    對我來說,比賽就是比賽,我並不認為假裝是件公平的事,讓誰贏也是不公平的。有一天,我沒有事先和哥哥們商量,決定抓起帽子,用飛一般的速度跑回起點,從而打敗父親。我不會讓他抓到我的。

    後來,我們再玩這個遊戲的時候,我知道我會贏。在輪到我上陣之前,比賽像往常一樣,哥哥們都讓父親抓住自己。我猛地起跑,迅速而機敏,快速衝到帽子旁邊,轉而向終點跑去。我跑得太快了,等父親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別想抓到我了。他在空中滑行,我感到他的手都碰到我的腳了。但我扭了幾下,靈巧地避開了。父親摔倒在地的一剎那,我聽到哥哥們叫出聲來。

    向前俯衝的力跟著他身子統統壓了下來,他摔壞了胳膊肘,肩膀也錯位了。看得出父親正忍受著劇烈的疼痛。我退了回去,驚慌不已,為自己製造的這場災難感到難堪。在父親被抬到車上並送往吉達的醫院的過程中,我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基本治療之後,我們得知父親還得接受六個月的藥物注射和理療。這次痛苦的受傷十分嚴重,以致父親甚至不能前往巴基斯坦,繼續他為伊斯蘭教而做的重要工作。

    哥哥們都很生我的氣,因為他們不希望父親一直留在吉達。他們想要他回到巴基斯坦,他們說父親在我們身邊的時候太嚴厲了。

    現在你或許想到了,我父親不是個慈愛的人。他從不擁抱我或者我的兄長們。我曾試圖強迫他表達愛意,卻被告知自己很惹人討厭。他在家的時候,我老在他附近轉悠,放肆地搞些專為引起注意的惡作劇。

    沒有任何事能激起他父愛的溫和。而事實上,我討人厭的行為讓他開始需要拄著枴杖走路了。漸漸地,他開始因為我們微小的錯誤而用棍子抽打我們。

    好在父親面對家裡的女性時有著完全相反的態度。我從來沒有聽到他衝著自己的母親、姐妹、我母親或者姐妹喊叫過。我也從沒見他打過女人。

    他把所有嚴厲的懲罰都留給了自己的兒子們。

    儘管父親十分嚴厲,我仍是愛他的。每次當他從漫長的旅途中歸來,我都無法抑制自己的喜悅。作為一個孩子,對阿富汗的局勢我懂得的並不是很多,雖然我聽到人們談論他們對俄國人的厭惡。但我並不因為俄國人佔領阿富汗而憎恨他們,我憎恨他們,是因為他們把父親從我的身邊奪走了。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他離開了特別長的一段時間。我無比渴望得到他的關注。而他坐在地上,靜靜地研究著錯綜複雜的軍事地圖。我看著他,希望他不會命令我出去:他小心翼翼地把地圖放平,較真兒的臉由於思緒而皺在一起,他異常仔細地研究著每一個山丘和峽谷,心裡盤算著下次的軍事行動。

    我再也無法克制自己了。我冷不丁地從他身邊跑過,大聲笑著、跳著,腳下換著不同的姿勢,努力引起他的注意。他揮揮手,嚴厲地說:「奧瑪,離開房間。」我從屋子裡衝了出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仍舊無法控制我的興奮。然後我又跑回房間,笑著、跳著,表演著各種把戲。重複了四五次之後,盛怒的父親開始盯著我看。他看了一會我跳躍的怪樣,而後用輕柔的聲音命令道:「奧瑪,把你的哥哥們叫來。我要見他們。」

    我歡快地跑出去,相信自己已經把父親從他的軍事工作中拉出來了。我還認為他應該撇開自己的擔憂,和孩子們玩會兒球。我高興地笑著,用兩條短腿飛快地跑著。我十分驕傲,認為自己是唯一充滿幹勁的讓他想起自己還有幾個兒子的人。

    我找到哥哥們,激動地說:「快來!父親要見咱們!快來啊!」

    我並沒有發現哥哥們其實不想受到父親的注意。

    即使在父親讓我們站成一排之後,我還是希望有好事發生。他靜靜地站著,看著我們聽話地站在那裡,手中握著他的木質枴杖。我在開心地傻笑,確信會有很特別的事情發生。我在那天馬行空地設想,他會教我們什麼樣的新遊戲。也許是他和戰士們一起玩的遊戲呢,我聽說其中有幾個十分年輕。

    他舉起枴杖,從我們旁邊走過,一個個抽打自己的兒子。屈辱、憤怒和恐懼在我心中洶湧地翻滾著,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哽住了一樣。

    父親用枴杖抽打哥哥們的時候,怒斥的聲音仍沒有提高,但卻一字一頓的:「你們都比奧瑪大。你們要對他的調皮搗蛋負責任。他一直搗亂,弄得我都完不成工作了。」

    他在我面前停下來時,我很是生氣。那時我還很小,在我看來,父親就像大樹一樣高大。雖然我眼看著父親抽打哥哥們,我還是無法相信父親會用那根粗實的枴杖打我。

    但是他做了。

    那種屈辱是你難以忍受的,但是我們知道流露自己的情感不是男子漢的做法,為此我們都沒有哭。我一直等他轉身走開,才往另一個方向跑去。我無法面對哥哥們,知道他們一定會因為是我的行為讓父親用枴杖抽打他們的背和腿而責怪我。

    我來到馬廄尋求慰藉。我找到我最中意的馬,那是一匹叫做貝達哈的阿拉伯母馬。它大約有14掌高,有著烏黑的尾巴和鬃毛。它健壯而驕矜,在我看來就像是一個女王。貝達哈也喜歡我,它能從人群中認出我,向我飛跑過來,搶走我指間的蘋果。我和貝達哈待了好長時間,我嚇壞了,還無法正常思考。太陽開始落山的時候,為了避免造成更多的麻煩,我強迫自己回家。我悄悄地溜了進去,不想被哥哥們看到——他們如果看到我,一定會為了因我挨打這件事責怪我的。睡覺的時候,心中的悲傷終於決堤,我突然放聲哭了起來。我的哭聲很響,引得操心的母親走到我屋來,問道:「誰在哭呢?」

    我很苦惱,把腦袋埋在枕頭底下,這樣就可以把我淒楚的哭聲掩住一些。

    我已經長大了,我想可能是由於父親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有許多孩子,他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吧。或者,是他太過專注於研究戰爭的工作,我們的重要性才會降低——我們的重要性遠不能和抗擊俄國人相比。

    在我的整個童年,只記得有那麼一個神奇的時刻父親把我抱在懷裡,而這是與禱告緊密相連的。

    父親在家的時候,他會要求兒子們和他一起去清真寺。有一天,我們在農場聽到讓人們參加中午禱告的召喚,父親讓我們和他一起去。我高興極了,把禱告當成接近父親的絕妙理由。那天,我甚至都忘了穿拖鞋了——我們習慣把鞋都放在房門邊。

    正午時分,沙子滾燙滾燙的。我沒有穿鞋,在沙子裡跑著,雙腳很快就被燙得生疼了。我邊跳邊叫,疼得厲害。父親看了看我,彎下高大的身軀,把我抱了起來。

    我難以相信父親竟把我抱了起來,嘴巴張得大大的,幾乎說不出話來。我完全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被父親抱在懷裡過。我打不住地開心,緊緊地依靠著他。我父親常用一種叫做Aoud的香料,身上有著宜人的類似麝香的氣味。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哥哥們,感覺很是開心。我咧嘴笑著,像個因特權而趴在巨人肩頭的侏儒,用巨人的眼光打量這個世界。

    我那時只有四五歲,卻很結實。我父親很高,卻很瘦,也不十分健壯。在尚未到達清真寺時,我已覺察到自己的確挺沉的。父親開始喘粗氣,我感到很對不起他。在他結實的臂彎裡我是如此驕傲,我想就這麼緊緊地抓著他,永遠待在這個安全的角落。突然,他把我放下來,逕直走開了。我趔趔趄趄地跟在後面。我的短腿可追不上父親的步伐。

    父親的背影很快就變得遙遠而不可捉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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